我与父亲的往事(节选三)

雩·寧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span style="font-size:22px; color:rgb(22, 126, 251);">父亲生气了</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时间一晃几个月过去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父亲一直在地里辛勤的忙碌,我和姐姐依旧没能到学校去读书,我们就这样一天天的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这期间,我们一直没有见过妈妈,也很少得到哥哥们的消息。</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对我来说,放牛和种地的新鲜感变成了枯燥的重复,没有同学没有朋友的孤寂常常令我心烦意乱,我度日如年,开始厌烦这种生活了。于是心中的一个愿望就愈来愈清晰愈来愈强烈,这就是盼望着父亲能早日脱离苦海,好带着我和姐姐快点回到北京去,快点回到同学和小伙伴中间去。</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渐渐的,我变得不说也不唱了,经常一个人坐着发呆,半晌都不动一下。俗话说“知子莫若父”,父亲很快就洞察到了我的变化,他很耐心的跟我聊天,像对大人一样地跟我交谈。他还给我提了一个建议:“你要是想妈妈和小伙伴了,就经常给他们写写信,你可以给他们介绍我们这里的生活情况和劳动情况,同时还能提高自己的写作能力”。我听了父亲的话,买来信纸信封还有邮票,到了晚上我就坐在油灯下认真地写起来。我给他们说放牛,说种地,说我的快乐也说我的忧愁。之后我就盼着来信,再之后我就一封封地读,一封封地回。读信的时候就像见到了妈妈,就像又回到了伙伴们的中间。这样一来,反倒加剧了我离开这里的情绪。</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一个星期日的早晨,父亲和姐姐依旧早早的起了床,收拾了屋子,打来了早饭。我赖在床上,用被子蒙住头心里盘算着:如果回不了北京,我就不起床了。父亲要按时上工,吃了早饭后就匆匆下地了。由于惦记着我,不到中午他就赶了回来,看我还躺在床上,他非常生气,冲我大声喊“一个男孩子这么没出息,遇到这点困难就倒下了?以后你就成不了大器”。说着父亲一个箭步上来就把我拽了起来,我感觉到了父亲那种不可抗拒的力量。父亲在我们的眼里一向是温和的,从小到大父亲从没冲我们发过火。尽管父亲这一拽让我的心里有些害怕,但是我最终没能忍住心中压抑了许久的情绪,委屈、不平、无奈、困惑交织在一起,我涨红着脸对父亲大声喊了一句:“还不是因为你,否则我们怎么会到这种地方来”。话一出口,我马上就后悔了,我知道自己的话会深深地刺痛父亲的心。果然,父亲站在那里半天说不出话来。趁此机会,我迅速穿上衣服就冲向了屋外。出门时我看到了地上一滴滴殷红的血,那是父亲在拉我起床时手被床沿碰破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冲出门后我疯狂地跑着,我不知道要去哪里,跑着跑着就发现农场外面有一个废弃了的大油罐,我就爬了进去。坐在里面的我成了“井底之蛙”,望着头顶上的那一小片天空,脑子里空空的。姐姐追喊我的声音传进了油罐,我没有吭声。过了一会没有了动静,我觉得这里离家太近,就从油罐里爬出来往远处跑,最后跑到了平时放牛的池塘边。坐在地上,眼望着池塘里的水,水面静静的,我向池塘投进了一粒石子,那泛起的一圈圈涟漪,很像我此刻的心情,懊恼、自责、担心交织在一起,无情的折磨着我,让我平生第一次感到了绝望,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时间不知过去了多久,农场开饭的号声响了,姐姐找到了我,告诉我说,在我出门之后父亲就去了场部,她听到了父亲与场部负责人的争论,内容是关于我们上学的问题。姐姐还说父亲嘱咐她一定要把我找回去,他说我还没吃饭。跟着姐姐往回走,我心痛如绞,难过极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回来后,父亲和颜悦色地对我说:“快吃饭吧,你这一跑,连那几头牛也跟着挨饿啦”。听着父亲的话,我没敢抬头看父亲,端起饭碗忙走向屋外,忍不住的泪水滚落在碗里…… 那晚,深深的自责让我久久不能入睡。我想到了来到这里之后,父亲对我们的种种关爱。放牛时他怕我们掉进水塘;睡觉时他怕我们被蚊虫叮咬;从井里打水时,他总是用身体把我挡在身后,自己单臂摇着辘轳把装满了水的水桶艰难的提上来;一起抬水时,他从来都是把水桶移向自己一边…… 想着想着,我就暗自给自己定下一个目标,一定要减轻父亲的负担,从明天起我要学会挑水。</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我缠着父亲买来了一个大水缸、两个水桶和一根扁担,学起了挑水。一开始我是摇摇晃晃的,也只能挑起小半担水,还把肩膀压得红红肿肿的。但是我没有退缩,咬着牙坚持着。每次我挑着空桶出门后,父亲总会跟在我的身后,然后在能够看到我打水的地方等着我。等我挑着水往回走的时候,我的心中就会充满成就感,我知道父亲不仅在前面等着我,而且我会看到他脸上满意的笑容…… 没过多久,我已经能够挑着满满一担水行走如风了。从此,我们的用水就由我完全承包下来,那口大缸里的水永远都是满满的,一直到我们离开那里。</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span></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span style="font-size:22px; color:rgb(22, 126, 251);">初见曙光</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在农场艰难的日子里,迎来了一九七〇年的春节。</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春节前夕,我们得到了一个天大的好消息,母亲经过几个月的努力争取,终于获准来农场了,而且将和我们生活在一起。</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迎接母亲的那一天,我和姐姐请了半天假,换上了干净的衣服,早早地就来赶到了信阳火车站。那时正是滴水成冰的季节,姐姐怕我冷,就把我的手握在她的手心里。时间过得好慢,而我的心跳却越来越快,朝着火车来的方向我们望眼欲穿。母亲下车的那一刻,我和姐姐扑了上去,我们紧紧地抱在一起,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我看到了母亲眼眶里晶莹的泪水,但是母亲没有让它们滚落下来,她将我和姐姐揽在怀里,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我们:“你们都是爸妈的好孩子”。</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母亲是和从陕北农村回家探亲的大哥一起来的,尽管远在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的二哥没能回来,但是我们已经非常满足了,因为这是我们家三年以来团聚人数最多的一个春节。</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那几天,我们一家人欢声笑语,其乐融融。母亲带来了很多生活用品,我们可以开伙做饭了。为此农场又分给了我们一间房子,姐姐和爸妈住一间,我和大哥住的那间很小,用来存放东西兼做厨房。这样一来,我们总算有了一个像样的“家”,家里有了母亲,随处都落满了温馨。</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母亲的组织关系也临时转到了农场,她的工作是到农场的食堂做饭,她每天起早贪黑任劳任怨的忙碌着。</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母亲虽然也受到了冲击,但并没被“扣帽子”,因此她的政治待遇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响。来到农场后,她提出的参加组织生活、参加开会学习和订阅报刊杂志的要求均得到了批准。母亲每次开会回来,都会凭着记忆把文件的大意内容悄悄地转达给父亲。从此,父亲除了下地时必带他那部心爱的收音机之外,每天晚饭后他都会坐在灯下看母亲订的报纸和杂志,然后就用他的左手写心得和日记。父亲还会时常把我和姐姐叫到身边,通过他自己的分析判断,给我们讲解国内外动态以及预测和分析“文革”形势的走向。春节之后,大哥返回了他插队的陕西省宜川县农村。</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不久,从北京疏散出来的人员已经开始陆续返京了,没有返京的也大多去了“五七干校”。父亲的单位在罗山县也办了一所“五七干校”,与父亲同时被疏散到罗山县的同事们全部转到了那里,并且恢复了组织生活和政治待遇,重新戴上了领章帽徽。唯独父亲依然留在农场,依然接受着严格的管制。由于父亲的所谓历史问题迟迟没有结论,所以在母亲没来之前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不仅看不到文件,甚至连报纸也不允许订阅。家里唯一的那部半导体收音机,也由于当地二号电池供应短缺,经常处于无电状态。信息的闭塞加上专案组无休止的谈话调查,使父亲处在了逆境中的逆境。仅管如此,父亲却从未在我们面前流露过半分焦虑与不安。</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数年过后,每当我们一家人回忆起当年那段往事时,都非常感慨。我们觉得,父亲之所以能够在逆境中乐观向上、矢志不渝,重压下毅然挺立、百折不挠,就是因为他始终保持着一个信念,那就是:永远忠于党,忠于人民,忠于祖国,为共产主义理想而奋斗不息。</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一九七一年九月下旬的一天,我到罗山县城赶集,在拥挤的人群里我遇到了一位叔叔,姓朱。朱叔叔是和我们一同被疏散到罗山县来的,他是与父亲共同征战多年的老战友。自我们到农场后,父亲就再没有见过任何战友,更没有电话和书信往来,我们只是听说朱叔叔他们已经被转到了罗山县的“五七干校”。见到朱叔叔就像见到了久别的亲人,朱叔叔一把将我搂在怀里,他抚摸着我的头,流着眼泪问了我很多问题。他问我父亲的身体好不好,精神好不好,我们的伙食好不好。分手时,朱叔叔把我拉到僻静的地方,看看四下无人,悄悄对我说:“孩子,快回去告诉你爸爸,中央发生了重大变故。让他这两天多看报、多观察。让他一定要坚持住,千万要保重身体,好日子快要来了”。我当时虽然理解不了政治斗争的复杂性和严竣性,但我知道朱叔叔的话非常重要,就立刻骑上自行车飞一般地冲回家中。到家后,我把朱叔叔的话原原本本地告诉了爸爸妈妈。父亲听后面色变的十分凝重。我急忙追问:“到底出啥大事了”?父亲沉思了许久后严肃的对我说:“党内发生了重大政治变故,并且今后还会发生,这不仅是党心所向、军心所向,更是民心所向。我只要你记住一点,不论出现什么情况,不论经历什么样的考验,爸爸都是个不折不扣的共产党员!你们是党的儿女,是革命军人的后代,我希望你们也能像自己的父母一样,永远听党的话,永远跟党走”。</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不久,母亲参加了农场的一次重要会议,会上传达了中共中央文件,正式向全党全军全国通报并定性了著名的“九一三事件”。“九一三事件”的发生,甚至在几年后我党在第十一次路线斗争中的胜利等一系列重大历史事件,令我为父亲敏锐的政治嗅觉和明察秋毫的洞察力而深深折服。</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