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高考

老朽

<h3> 我的高考是1963年,掐指一算快六十年了。但往事如昨,历历在目。<br> 我的家乡新干县是个小县,六十年前,高考不在新干设考场,每屆考生都要乘坐汽车去地区所在地吉安赶考。<br> 大概是七月中旬,学校包了三辆带篷的货车和一辆小客车。带队领导和老师坐小客车,考生坐篷车。上车的时侯,有几个同学迟迟不肯上车,站在下面谈天说地,直到带队老师发火了,才爬上车,站在车箱最后面,其他同学都把书包当凳子,把课本当扇子。只有最后上车的那几位,不停地说,好凉快呀,像吃肉-样!一会儿,他们又在朝外面的风景指指点点。到了这个时候,大家才明白,那几个同学为什么迟迟不肯上车。太鬼了!不过,他们也高兴得太早了,千算万算还是漏算了。六十年前的公路都是<br>沙石路,车子一过,飞沙走石,沙雾迷漫。那几个鬼精鬼精的人便成了一道人肉防护林。尤其是两车交会的时侯,沙雾滚滚,扑面而来。只听到他们不停地呸呸呸,把嘴里的沙土吐岀来,车厢里笑声一片。车子开了三个多小时,停在吉安-中校门口。我们下了车,一个个灰头土脸,不停地拍打头上、身上的沙土。而那几个鬼精鬼精的人更惨,像是刚从土里挖出来的兵马俑。我们的狼狈,引来一中学生的注目。看看人家一中的学生,男生都穿短袖,中裤,女生则裙裾飘扬。看似穿着随意,但这种随意却透着自信和优越。反观我们,-个个長衣长裤,包得严严实实,土得掉渣。和闺土相比,只差-个银项圈。<br> 我们男生和带队领导、老师都住在一中大礼堂里。领导、老师睡在主席台上,男生睡在台下。尽管四周都点燃了蚊香,但还能听到蚊子的嗡嗡响声。老师告诫大家,岀门在外,条件有限,大家克服一下。今天早点睡,只有休息好了,明天才能考好。尽管这样,大厅里还不时爆发出-阵阵笑声。那么多的人挤在一起睡,有磨牙的,有说夢话的,有放响屁的,谁听了能忍住不笑?那-夜,绝大多数人都没睡好。<br> 第二天,第-堂考试就是语文中的作文。打开试卷一看,作文题二选一:“五-劳动节日记”和“唱国际歌所想起的。”两个题目都是写反修的。我选了第二个题“唱国际歌所想起的”。我喜欢看报,也总关注着世界风云的变化。班上订的“中国青年报”,我总是先睹为快。读过“答多列士同志”,读过“论陶里亚蒂同志和我们的分歧”以及“再论陶里亚蒂同志和我们的分歧”,还读过“一评苏共中央的公开信”。我觉得写这个题目,我有东西可写,不用搜索枯腸。稍作构思,便奋笔疾书,一气呵成。写完了,还剩二排空格没写,便添了-句口号作结:全世界无产者联合起来,英特纳雄纳尔,就一定会实现。我不敢说写得有多好,但有几点可以肯定,一、没离题,二、写得顺手,没有岀现写写停停的现象。三、字数达到要求(不少于800)。 考完作文,信心十足,仿佛看到大学的大门正在朝我慢慢打开。<br> 考完最后一场,当天我们就乘车返回新干。在车上,大家开始对答案。我发现,我的“语文知识”有二处出错:長对联的标点不全对,文言译文“击节”一词解释不准确。俄语小作文:”谈谈你在公社农田里的一次劳动”,没有突出劳动,却大写特写庄稼的长势如何如何好。还有历史试<br> 题“谈谈土地革命的重大意义” ,我的回答是不完整的。这些错,像一枚枚锋利的针,把原本鼓鼓胀胀的信心气球,扎得漏了气,瘪了下去。车上不断有人长吁短叹,气氛沉闷而压抑,就连那个后来被清华录取的尖子生,也因为查出了几处暇庇而狠狠地拍了几次大腿。 最后有人自我解嘲,“考得上就好,考不上就回去斫茅草” 。当天,我们睡在寝室里彻夜长叹,并相约:“苟富贵,毋相忘”。<br> 第二天我回到家,爷爷、奶奶和父亲母亲,没有一个人问我,考得怎么样?考得上么?我知道,爷爷奶奶不希望我考出去。我是他们唯一的孙子,他们希望我尽早娶妻生子,顶门立户。我的父母亲心里很纠结。考不上,供读书的钱打了水漂,还要听邻居的冷言冷语,“读读读,还不是回来和我们一样种田!”考上了,儿子的日子好过了,他们的晚年就凄凉了。我猜想,父母亲肯定想过他们认为的两全其美的办法:考上了,但不去读。这样,供我读书的钱实现了它的价值,村里的人也没看到笑话,父母亲的晚年也有儿孙膝下承欢。<br>  当天,我就下地挣工分了。</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