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木杏子树

木呆呆

<p class="ql-block">  姚木兰是从河那边嫁过来的,眉目清秀廋高高的扎两条辫子,头发乌黑有点自来卷。河那边是乡下人,没户口,种田、挑粪放牛,人整天忙得腰直不起来像枯树桩子缺少生机与营养。河这边称为城里人,哪怕长得歪瓜裂枣都算城里人,有看不起乡下人的资本。</p><p class="ql-block"> 姚木兰嫁到河这边的男人叫小龚,脸上有个大黑痣像癞大鼓身上的瘊子,于是我们没大没小的也跟着大人喊他癞大鼓。反而忘了他真实的名姓。</p><p class="ql-block"> 癞大鼓三泡牛屎高,好喝酒好赌好色,一喝醉就摇摇晃晃地筷子乱敲碗,还会打女人,经常听见姚木兰哭,我们听听也习惯了,仿佛男人喝酒打女人很正常,女人哭也很正常,哭来哭去日子照常过下去,孩子一个个的生出来,个个壮得像个小土匪。</p><p class="ql-block"> 癞大鼓还会鬼马刀,有几把刷子,活生生的将一对刚结婚的新娘子就拆散了。新郎天天睡门板不肯同房不肯同锅吃饭,就连筷子都倒着头吃。新娘子等了半年看没希望最后夹床小被回了娘家重新嫁人了。听说就是癞大鼓使的鬼马刀,灵得很。</p><p class="ql-block"> 我有点信,也有点不信,但见他我会绕道走像见了鬼。</p><p class="ql-block"> 我喜欢听河这边年龄大些的人说稀奇古怪过去的事,然后记在心里慢慢咀嚼。河这边人喜欢烧香,喜欢去土地老爷墩上磕头烧香,但不喜欢算命。她们认为命是注定好的,算了也没用,不如认命。</p><p class="ql-block"> 姚木兰娘家我去过,和胖丫头一起去的。胖丫头是姚木兰家大姑娘,年纪和我相仿。我们跑一 小截路,过一个小桥,大约十分钟就跑到胖丫头外婆家了,其实就隔条河。胖丫头外婆家很穷,泥草房子,快要倒了,用木头撑着屋顶,四周能看见墙是稻草和泥巴糊的,墙角爬满了丝瓜藤子和蜘蛛网。胖丫头外婆会摘杏子把我们吃,杏子甜呢,手一掰就两半边,杏肉一点都沾不到杏核子上,我们就坐在小板凳上吃,吃完杏核子就揣口袋里玩。吃着吃着天边的火烧云就上来了,和杏子一样金黄的颜色镶着金边,如果能够得着,我想採一片下来,可能也很好吃吧。</p><p class="ql-block"> 胖丫头外婆也很瘦,像木杆子,眼窝很深,有点看不到底,头上缠块黑布当帽子。我看她时,她就摸我的头笑得嘴巴瘪瘪的,然后又去屋后拔一大捆毛豆让我们背回来。我们走时,胖丫头外婆会让我们过桥时小心别贪玩赶紧回家。我走几步就回头看她,觉得她头上缠的黑布帽子在风里动动的,像深陷的眼窝里的漩涡藏着说不出的话语,我就伤感了起来,怎么从没见过胖丫头的外爹爹?</p><p class="ql-block"> 姚木兰家有两棵杏子树,是从娘家移植过来的,结大杏子,很甜,面面的,是大木杏子,品种最好的那种。我们经常惦记大木杏子,白天夜里都惦记,就是吃不到。于是想到偷,趁她午睡时偷,哧溜一下就爬上了树,踩着树枝子甩摇,大木杏子掉掉的,啪啪地摔到地上有的都摔烂了,我们几个小孩子把口袋灌满了爬了就跑,身后常留下姚木兰大呼小叫的骂声。我们也不管她骂什么,照样吃得摇头晃脑忘乎所以。</p><p class="ql-block"> 姚木兰家有条驴子,就栓在大木杏子树下。驴子会踢人,我们就渐渐地不去偷杏子,怕被驴踢了跌在驴屎上,不上算。有时看见大木杏子掉在驴屎上,鲜翻翻地,有点可惜了。我们也不再嘴馋,因为顾着长大梦想着远方,远方会有更多好吃的东西和稀奇的事等着我们去尝试去经历。</p><p class="ql-block"> 河这边老人像割韭菜一样一茬一茬的,终于轮到姚木兰。姚木兰得了肺癌 。她一不抽烟,二不喝酒,怎就得了肺癌?想不通。但有人说女人不能经常哭,火性会低。姚木兰哭过了会偷偷抽烟,也会喝劣质酒,就在大木杏子树下,半夜经常有明明灭灭的烟火和隐隐约约的哭泣声淹没在夜色里。</p><p class="ql-block"> 没多久,姚木兰走了,无声无息的走了,没钱治病,只剩半盒子灰,红草湖里多了一个凸出的土包,草年年青,年年黄。大木杏子树也不知何时砍了,连树桩都没留下,像被风吹过的气流,明明能感觉到存在,却抓不住,更无法与你耳语。</p><p class="ql-block"> 这一算,姚木兰已死很多年了。</p><p class="ql-block"> 夕阳下,我坐在新华书店门口的台阶上写下这些文字后往老市口为人民服务的四个烫金大字走去,像一个走得很慢的过客,期望与谁一见如故。</p><p class="ql-block"> 老市口上生意了,人来人往,卖纸钱元宝的,卖锅碗瓢盆的,还有卖酥烧饼炒饭油炸干豆腐脑的,都热闹了起来,多半面孔,我都不识了。在这里,既陌生又熟悉独自感慨,再看向那四个大字上竟然栖了一只大花蝴蝶轻微的震颤翅膀无力起飞,我有了片刻恍惚…</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