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两茫茫

地主家的蜜罐子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是颤抖着打下这些字的。得知噩耗的时候,我的第一反应是他们在恶作剧吧,我甚至愚蠢地翻看着日历,确定人间六月早已过了愚人节。反复求证之后,我开始翻找我们的聊天记录,最后几条信息,是你在同我道歉,而我,却再也来不及回复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你社交圈的头像,寸头,戴着墨镜,若有所思地望着一小束野花。我知道这其实是摆拍,因为,这张头像是我给你拍的。</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那年,我们初中同学相识40年聚会旅行的途中,我由于四处拍照,耽误了乘坐旅游大巴的时间,最后你叫了一辆出租车前往目的地,我一边埋怨青海的出租车简陋,一边埋头整理手机里的照片,并顺手将采摘的野花递给你保管。当我再次抬头,恰好看到你对着野花凝神,我当机立断抓拍下了这一瞬间。你随即对着镜头咧着嘴笑,我咋咋呼呼地指挥着:“不准笑,保持刚刚那个状态才好看。”</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对于你的意外离世,我有些承受不住,可是直到目前为止,我都没有哭。你说过,记忆不是拿来诗化的。</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小时候,我总爱抢你手里正在读的《新来的小石柱》,放学一起走在回家的路上,你又总是在念李白的《长干行》:“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大二暑假你来我家跟我老爸一起端着酒杯嘲讽秦收天下之兵于咸阳,而元禁兵令,传当时,五家人甚至十家人合用一把菜刀,可都难逃短命王朝的厄运。</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有段时间,我们微信里推荐给对方正在读的书籍。比如《曾国藩全集》,你说:“文正挽狂澜之将倾,盖世之才,值得拜读。”我表示叹服:“若道中华国果亡,除非湖南人尽死。”比如,《金粉世家》,你说:“冷清秋和你很像,有没有发觉?”我应:“《苍穹之昴》把慈禧这个人物演绎得极其饱满,你肯定会喜欢。”</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第一次暗恋学长,我在我们一起逃课去看电影《追捕》的路上对你感慨:“七月这个恋爱好时节终于到了。”你不屑一顾:“上演人鬼情未了的经典悲剧?”我恶作剧地彩排对学长的告白:“我们结婚吧。”你起哄:“你要几克拉的戒指?”早恋时,我多愁善感:“爱情是一个辨别真伪、去伪存真的过程。”你说:“考古学家也是这么想的。”结束了几场儿戏的恋爱后仿佛探寻到了真理:“一滥情成千古恨。”你说:“小妖精,你终于明白是滥情而非博爱。”</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们一起坐着绿皮火车前往考取的同一所大学,我以负重为由拒绝携带妈妈准备的食物,上了车刚坐下,你提着大包小包过来,浅笑道:“阿姨让我务必完成任务,你不要的话,她让我把这些东西吃完再走。”我忍俊不禁:“她还说什么了?”你蓦地顿了一下,道:“以后再告诉你。”</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们在上学的路上中转等车需要10几个小时,一次我们几个同行的小伙伴玩牌,输不起的我出错了牌想不开,没裹上棉外套就冲了出去,面对冬日的萧瑟与零下的温度,你也跟着跑了出来,买了两串糖葫芦塞给我:“千绦停罢,坐听风雪,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我无视,你追问:“怎么,不欣赏我的才情吗?”</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那一年,我们拿着脸盆饭缸子上街游行,庆祝中国女排第一次夺得世界杯的冠军,你走在我身边,一边敲着手里的脸盆一边大声道:“之前阿姨让我给你送东西的时候,说你幼稚任性,拜托我照顾你,我答应了。”我害怕你继续说下去会破坏我们现有的友谊,于是转移话题:“悲情日本。”你笑道:“我早说中国队必杀日本队,比分证明我们中国女排最棒!”</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岔开话题道:“等毕业后,我应该会再瘦一点。”你一本正经地交待:“以瘦为美是审美观的紊乱,你做自己就好。”我沉默不语,你又道:“离你一米不安,离你十米最好,放心,我永远尊重你,我们永远都是知己。”</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那次聚会离别前拍照,你穿白色球鞋、靛蓝牛仔裤、竖条白衬衫,我同样是白衬衣打底,外加海军蓝运动外套,还背着一个红色格纹双肩书包。之所以记忆犹新,是因为此刻我正对着当日的照片哭得声嘶力竭。有人哽咽试图拥抱安慰,有人认为我宣泄情绪才是第一位。我努力维持的体面,在这一瞬间轰然坍塌。</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那天,你与同学们的合影或是单独拍照,通通以白衬衫为主,轮到我们合影时,你加了一件蓝色的运动外套,就像小时候我经常抢你的那件一样,我道:“我要拍侧脸,侧脸好看一点。”你不同意,并让我正襟危坐,我不肯,仍旧左顾右盼,你急了,一手抓住我的肩膀,一手架住我的胳臂,强迫我直面对着镜头,于是,神仙打架这副架势被完整地记录了下来。</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唯一一次坦言想你是在大学毕业分别20年后重返母校聚首后,彼时,我们各自去了不同的城市,我直呼其名留言道:“什么时候我们可以再话巴山夜雨时。”你在深夜回复:“荏苒时光,穿梭岁月,好怀念青涩的年代,每每忆起,都是你在左右。”我们的共同好友从旁作评:“你现在讲话怎么一套一套的。”这次你学会了言简意赅:“找时间再聚。”</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你曾笃定:“我从不会删掉自己写过的只言片语,因为,人要做真实的自己。”所以你一语成谶:“万里之外属于我的圣经,不久之后,神将会带给我。”但我想,还是以我们少年时假设过的林黛玉临终前的那句话做个了结吧:黛玉用尽最后的力气茫然的对着黑暗,直声喊道:“宝玉、宝玉,你好……”当年我就断定,林黛玉未完成的遗言应当是:“你好残忍。”时至今日,你也同样上演了一场悲情大戏。</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你残忍到,哪怕我诸事皆宜,从此也不会快意人生。</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