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场上我的衣食住行(下)

戴晶

<p class="ql-block">  老山战场行路的的确确危险重重。连队第一天在进入老山作战的路上,就翻了一台车。那时,没有夜视器材,卫星侦察手段也少,我们只能利用夜晚微光驾驶,乘车前往配置阵地与11军换防。麻栗坡往曼棍的那段路,也就是到师指挥所的行程,从军指挥所交址城、南温河、落水洞开始沿路布置不少的炮阵地,也基本在向敌可视面张满了伪装网。所有的一切都表明这是敌重炮的攻击区域。尤其是其中的三转弯和猫猫跳两处,常常遭到敌人火炮标定射击。因此,这也是这段路重点防炮点。连队车行至三转弯,连里干部分别对每台司机交代:进入炮击区要格外小心驾驶!</p><p class="ql-block"> 驾驶炊事班什杂车的王司机,老司机了。一路平安地行至三转弯。开始蛮好的,干部们一说,反而紧张了。一慌张将车开出了路沿,翻了!</p><p class="ql-block"> 幸好,车翻得不深,车上的人没有受伤,尤其是在车大厢上的炊事班长完好无损。让人忍俊不禁的是,大厢里还带上了连队的几头猪和一些煤,翻车之后,煤将班长和猪都染得漆黑,加上黑夜里又不能开灯暴露目标,只看到几双眼睛在闪,说不清哪双是人的,哪双是猪的。</p><p class="ql-block"> 其实也没有讥笑王司机的理由:山路崎岖,闭灯驾驶,敌人的炮火威胁就在头顶上,出个行车事故正常。</p><p class="ql-block"> 这段路我来来回回跑过几次。那次感受到真实威胁:85年4月我伤愈返回连队的那天下午,在麻栗坡找到一往师指曼棍的便车。带上连队一患肝炎病住院才出院的兵,就上了行程。我坐驾驶室,兵在大厢上。见他无防护,我也顺手将自己的钢盔交给了他,要他带上。</p><p class="ql-block"> 车至三转弯,敌方炮火真来了!前一炮,后一炮,左一发,右一发……应该是瞄着我们这台车来的。运动目标也不是那么容易打到。司机是个老手了,猛踩油门将车开到一山凹部犄角、敌射界盲区停下,说:“下车,我们到炮兵隐蔽部区躲炮弹去!”</p><p class="ql-block"> 于是,我和连队的兵加上司机和副驾驶共四人,迅速跑进了路边的炮兵隐蔽部。这时,我连那兵,一定要将钢盔还给我,我也没多推辞。</p><p class="ql-block"> 敌炮“轰轰轰”地打了一刻钟左右,停了。也没打到什么目标,只在道路两侧附近新添了一些弹坑。</p><p class="ql-block"> 司机让我们还等等。马上就黄昏了,远方的敌人慢慢进入视野盲区。我们这边路线还清晰可见。</p><p class="ql-block"> 又等了半小时左右,黄昏正好。老司机手一挥:“走!”我们这些人赶紧上车再出发。临上车时,我见一长20公分宽2公分的敌方炮弹片,还有些余温,上面还留有越方(或是苏方)的字母:N,也顺手揣进兜里。这弹片后来我带回了长沙,几次搬家后我找不到它了,唉!</p> <p class="ql-block">  师指挥所的曼棍行车到团指挥所的南榔,风险水平更进一等。虽说是可以行车的路,但是大部分路段暴露在敌火力之下,所以几乎全程都支起了伪装网。这段路行车必须谨慎小心。否则很可能被敌人的火炮侵袭。</p><p class="ql-block"> 这天一早,几个连队的炊事买菜人员共乘一台车去麻栗坡。这时间,雾气消弥得较往日早了些,车行至这段路时,一发凶恶的炮弹,直接命中车厢,一车4、5我方人员顿时牺牲!</p><p class="ql-block"> 一般情况下,我们去一线阵地执行任务,都会是乘车到南榔这里,然后徒步去各阵地。</p><p class="ql-block"> 其实这南榔去662.6高地这一段,也是可以行车的。那就不是一般的危险了,——全程都在敌直瞄火炮射界内。直瞄火炮与曲射火炮的比较,前者就一个字可以描述:准。敌方也好,我方也罢,都一样。</p><p class="ql-block"> 这天,兄弟部队的坦克分队在路边排开,向敌方目标直射。几轮发射后,火速返回山背处隐蔽起来。我们这群人也跟它拼命往隐蔽处跑,就是刚刚从一线下来的侦察分队人员,没当回事,继续行走在这路上。没几分钟,敌方反击的直射炮弹就到了。侦察分队的几个牺牲在路上!</p><p class="ql-block"> 车行这段路,一定是非常必要和必须。同时也还要把握好行车时机。因此,这一段路的车稀少。一般司机对这条路不熟也不太愿意走。</p><p class="ql-block"> 也是构建“老山第一炮”时,工事构件由工兵营的机械连担任军工负责运送到位。这天,本应运来的方木迟迟不到。我打电话催,首长说早就运来了。我有些纳闷。几小时后,该连一排长带着一班人,每人扛一根20公分见方的二米长方木,气喘吁吁地到了。到达位置后,他那一班人赶紧扔下肩上的木料,都瘫坐在地上喘粗气。我见到那排长,他脸上读到的信息是——他想死!原来他们将一车方木运到南榔就卸载了,而不是炮阵地所在地:662.6高地边的103阵地。这两地距离还有一公里左右的山路。师里工兵科长听说后,严令他:立即用人工搬运到戴晶那去!</p><p class="ql-block"> 战场上没有商量的余地。两米的方木、两里左右的山路,运一趟就将他们累得只想趴下。关键的是,后面还有百拾来根同样的方木等着他们来搬,他岂能不绝望?</p><p class="ql-block"> “老戴,救救我吧!”他见到我第一句话就是这期盼无限的央求。隔壁连队的同志,常在一起开会聊天,对他的印象也好,总不能看着他累死。</p><p class="ql-block"> 与我配合的兵力,还有炮兵团一连队的一个排。他们拉炮和运送弹药的车还在后方待命。排长如此可怜,我只好向炮兵们求援。炮兵们近期与我这工兵合作得蛮愉快默契。没费多少口舌,他们同意派台车来运那些木料。</p><p class="ql-block"> 也只能等到黄昏时分,开车行经南榔到662.6高地这段路。</p><p class="ql-block"> 总算帮排长解决了大问题。这排长战后评为二等功,后来还当了师里工兵分队的最高首长,几十年后见到我,这小子缄口不言这件事,是有点不够意思,估计他认为这是糗事,而我却感觉蛮值炫耀——嘿嘿。</p> <p class="ql-block">  从662.6高地再往前方,只能完全依赖双腿。一般来说,在土质山里行走在交通壕内,在石质山里走在不显露给敌方的隐蔽处。标准的交通壕一米左右宽,深度应能够掩盖住正常人行走高度。在其中行走,千万不能将身体露于壕外,否则会有炮弹或狙击枪弹击中你。交通壕里还算能提供些安全保障,出了交通壕或是行进在没交通壕的地段,亦或是在交通壕所毁的地段,要保全生命,肯定要有不差的军事素质。</p><p class="ql-block"> 土质的634高地到石质的“钢铁阵地116”这段路,在两山间的山凹里。它是85年1月15日“1.15”战役前,对116阵地支援保障的唯一通道。长不及百米,谷深山陡。敌方在这设了火炮拦阻线。不停地向这地域发射炮弹,一旦发现有人,便狙击步枪射击。所有安全保障措施被炮火所毁。我方人员有数十人伤亡在这里。这里也被称之“百米生死线”。</p><p class="ql-block"> 我连队的兄弟们去116阵地执行任务,都行经这里。我于85年1月20日去看望连队在116施工的兄弟们,在这来回走了一趟。这一趟太触目惊心:山谷里密集的弹坑不说,路间躺着的尸体不言,光上116几乎垂直那路和为攀爬方便而垂下的那绳,其中显示的艰难就能让我噩梦难散!</p><p class="ql-block"> “1.15战役”后,116阵地的防御态势有所改善。以后我再去116及其附属阵地就不走那“百米生死线”,改走其它线路了。这新线路就在石山里。也摆脱不了狙击步枪的袭扰。在这里行进,你要不停地跃进,卧倒,匍匐,翻滚……战术动作一个都不能少,而且是身携装备状态下。年轻时我基础不差,玩这些东西还算得心应手。</p><p class="ql-block"> 防弹是一方面,防踩踏地雷是另一方面。我连第一个被地雷炸去一条腿的七班副,也是在这石山路上。那天,他们行进在116,天湿路滑,脚一没踩稳,就滑向了边上的地雷。一声闷响,七班副的一只脚被炸烂炸碎。</p><p class="ql-block"> 老山前沿所埋的地雷,密密麻麻深深浅浅。今天我方埋,明天敌方埋,炮弹轰过后,未爆的地雷不知抛到了何方,接着继续:再埋。埋了多少?设了几层?大家都没个数。我亲手埋设过二百枚72式防步兵地雷。其基本操作就是,将地雷装于簸箕,拨去保险,撒向前方,然后用土方的飞散爆破出的尘土将它们掩埋。落在哪?埋多深?心里真的没谱。</p><p class="ql-block"> 经历这样件事:那天炮兵们要削除点土方。他看我用爆破法处理起来很容易,也学着挖药洞、放装药的这一套。当药洞挖到一米五深时,在洞里捣响一反步兵地雷。这雷到这个深度,多半是炮弹干的。</p><p class="ql-block"> 在前沿行走,必须走在排雷后的通路上,不可逾越半步。为避免因路滑而溜向路外,我一般都在鞋上装了防滑钉,也找了颗老树,砍了根老枝,做了副很好的拐杖。这些都很好地起了防雷作用。</p><p class="ql-block"> 这里也说句题外话:我对老山地区的排雷持怀疑态度。要排除战争期间埋设的地雷,要不免不了人员伤亡,要不经济成本异常的高。在我看来,这地方就保留起来,作战争遗址,做其它经济项目划不来。</p> <p class="ql-block">  工兵免不了在新路上排雷,这是我们的本份。老山期间,我带我的兵实实在在人工排了三十多枚地雷。用探雷针探的;电子的探雷器面对满阵地的金属片块,没法用。那次是给炮兵们开辟炮位进出路。我指挥我的兵排雷,应该有些独特:我在排雷手后方十五米左右距离指导他(也就是在一般反步兵地雷杀伤范围之外),三十分钟让排雷手一轮班。这样排雷的过程,即紧张又有序,更安全。这一是我查过美军的扫雷作业资料,他们认定,一个人全神贯注地集中注意力很难超过半小时,排雷过程中更是。二是我在军教导大队当工兵教员时,做过试验,这排雷速度与质量成反相关,速度快是拿性命开玩笑,速度慢是与效率扯鬼谈。应该保持在一个合理的速度区间。(对这个问题,84年时我写过篇论文给《人民工兵》,他们86年来信说是准备发表。要我补充点情况说明,那时我己确定转业了,因此也没回信,论文也没发表。)</p><p class="ql-block"> 那段时间,军内一大报总是宣传,某某排雷大王,几小时排了几百颗地雷。我给他算了算,平均7、8分钟排了一颗雷。——这也太扯了,7、8分钟你扯颗白菜或许还行,7、8分钟你要排颗地雷,一定把命搭上!我真的为此写了封信给这报纸。之后这报再也没鼓吹这事了。我的信是否起了作用我真不知道。</p><p class="ql-block"> 岁月如梭,一转眼就三、四十年过去了。老山战场那一段吃喝拉撒睡的记忆也慢慢地消失。不过,有件事我铭记在心:一天,上级文工团乘卡车前来慰问。女兵们见到炮位上的战士,都兴奋得直叫,炮位上和道路上的战士们立即给予更豪情的回应:“嗷——!嗷——!嗷——!”这回声即宏亮又悠长,沿着文工团卡车行进的路线,一路向前,震撼老山整个山谷,山颠!</p><p class="ql-block"> ——这是青春的声音,这是无畏的呐喊,这是相互理解的会意,这是敢于为这个国家赴汤蹈火的合力同声!</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