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在父亲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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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时候，有父亲没有父亲节，现在有了父亲节，却没有了父亲。今天偶然翻联系人，翻到了父亲，一股热流涌上眼眶，冲动中拨了号码，瞬间惊醒立即按了，我害怕电话那头陌生的声音，会灭了我的念想……

　　父亲离开八个年头了，距离母亲的离开整整十二载。我不知道彼岸的父母是否团聚，也不知道彼岸的父母是否常常遥望此岸，曾经那么地舍不下儿女，可此行却忘了归期。多年以后想起，好似没有那么痛彻心扉了，可是父母，披星戴月走了这么久，拥有的依然只有你们的爱，你们，还记得我吗？

　　父亲排行老幺，十六岁没了父母，兄姐各已成家。因父亲从小手巧，邻村的“新木匠”看中了他，收他做关门徒弟。“新木匠”的手艺跟他的严（凶）齐名，“天地君亲师”时代的师傅，不啻于掌握着徒弟的生杀权，而我的父又失了自己的父母。听说父亲学徒期间要天天“打早火”（做早餐），倒师娘的“马桶”（便桶）。后来几十年即使在家里，父亲吃饭时一直收紧膀子，只占凳子的一角，很少夹菜，就是夹菜也是尖着筷子夹一点点快速收回，饭碗好似舔过。我的父亲胆小老实木讷一生，沉默寡言，甚至说话时眼睛都很少直视过别人。我想，多年于“恶”师傅师娘家寄人篱下的生活，毁掉了我父亲的心性，尽管学到了精湛的手艺。

　　后来的父亲成了当地有名的木匠，甚至方圆百里都小有名气。没有父亲做不了的活。也有了自己的徒弟。一把斧头，砍出了一家人的生活，砍出了我们儿时的富足，砍出了我们姐弟的大学，也砍弯了自己的一双手（常年握斧，手指畸变伸不直了）

　　父亲的善良是有名的。当年的农村穷，房屋家具农具皆木造，父亲的手艺帮人无数，谁家的修修补补都找“王师傅”，一律是无偿的。

　　父亲天生手巧，又勤劳，不光会木工活，还会篾匠手艺，能编竹篮，织凉席。家里的铝锅铝壶烧坏了，母亲上集买个铝盆回来，父亲敲敲打打补得天衣无缝。父亲还有一手治烫伤的绝活，叫“火创药”，（我们姐弟都没想着要学下来，如今算是失传了）我只记得有黄蜡和白蜡什么的，用清油熬，只能用竹条作燃料……当时的乡里人家孩子多，烫伤时有，父亲不知帮了多少人，感激的买包两毛的香烟，大部分就只一句口头“劳烦”。邻居一男孩烤火时，双脚踩到他母亲放在地炉上的一铝锅开水里，等他母亲捞起，脱掉他的长袜时，连带把双脚从小腿到脚趾的皮全扯掉了，那个毛骨悚然我至今记忆犹新，没花一分钱让我父亲的火创药治好了，放在今天去医院没有几千是绝对治不好的。

　　父亲晚年得了膀胱癌，医生告诉我们，这种病人最后的痛苦是尿不出活活憋死。我也亲听父亲邻床的陪人说，她父亲膀胱癌尿不出受不了，自己从七楼跳下去自杀了。可是父亲没有受这种折磨，从始至终都没经历多少痛苦，大家都惊叹那么大的血块是怎么尿出来的。我想，这大概是冥冥中父亲善行的回报吧。

　　都说父爱如山，父爱无声，说的就是我父亲。不管我们如何淘气，父亲从来没碰过我们一指头，甚至都没骂过我们。小时候不懂事，记忆中的父亲从来都是吃我们的残羹剩炙，母亲多次骂父亲不晓得跟我们一起抢啊。那时候没电风扇，父亲的一把蒲扇摇走了姐弟们童年的夏天。父亲白天干一天木工活，晚上疯玩了一天的姐弟们一挨凉床就呼呼大睡，父亲为我们打扇赶蚊子，夜深时才把我们一个个抱床上，半夜时还会掀开蚊帐给我们扇一会凉。长大后无数次回想，这样深的父爱我们如何承受得起？

　　长大后，我们一个个离开了家。回家的日子屈指可数。后来母亲永远离开了，父亲也老了。因为大弟弟住在父亲身边，我们依然回家很少。只在一些特殊的日子才一起回乡下看看，现在想想一年中这样的日子有几回呢?“娶了媳妇忘了娘”，我们是白眼狼。难怪父亲临终嘱托，四时八节回来看看。当时想您都不在了咋还惦记这个，如今想来，母亲早逝，寂寞我父啊！可是父亲，我回去，您又在哪里呢?

2014年1月25日，差不多过农历年了，回乡下帮老父打扫，夜晚坐在硕大温暖的烤火厢内，父亲反复替我掖被角，往靠垫后塞枕头，僵老的手不停地伸进火厢探温度。心里的温暖打湿了我的眼眶，这个世上，有谁会如此待我？临别，不敢回头看风中的伫立，我知道，汽车的轰响，启动了老父深深的寂寞和牵挂，那是一个老父亲的无奈。“80岁都要有爹娘”，那才是世上最疼你的人。

　　2014年2月8日，陪父亲过年。谁也没想到，这是陪父亲过的最后一个年。吃过团圆饭，父亲照例给他的孙儿外甥发压岁钱，之后，又抖颤着递给我二百，嘴里叨咕“你也给一份”。这可是我打记事收到的父亲的第一份压岁钱，而且当着大家的面，只有我有。双手接过尚带体温的厚爱，登时泪奔......无言的关怀，粗糙的温暖。我知道，父亲是用这种方式，心疼我这些年的不易！我这个几十岁的女儿，依然是父亲的心头肉，父亲给我的爱，比几个弟弟都多。可我，又回报了父亲什么呢？如果，我能强势点，把父亲接到身边照顾，父亲也许不会得癌症。如果我能经常回家看望，也许父亲会更开心。总有各种借口，总以为来日方长，何曾想一转身就再也找不到。

　　不曾永失所爱的人不会懂——世间最珍贵时光，就是父母还在的时光，一分一秒金不换。

　　2014年10月28下午3点，辛劳一生的父亲结束了他的牵挂，永远离开了我们。临终前的嘱咐之一，还是对我的牵挂：咯回我把你的病痛凶数全部带走了。从此，这个世上最疼爱我的人真的把我的疾病带走了，父亲走了八年了，除了体检，我再没住过医院。护佑我的父亲，给我生命的人，今生做你的女儿，该是多大的福报！倘有来生，我与你换。

　　从那个深秋开始，我才知道，当身后再也没有山的注视和海的叮咛，人生便开始了踽踽独行，从此，我在乎的东西越来越少，我害怕的东西也不多了。

　　再后来，回首走过的路，才发现人世间最宝贵的时光，就是那年那月，我还小，你未老，我们一起粗茶淡饭过岁月。

　　好想穿越，回到小时候，我和小伙伴在河滩疯，父亲在忙，母亲喊我回家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