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今年7月12日,也就是昨天。是老父亲逝世三周年忌日,那一天我们兄妹四人和亲人们去祭拜了老人家。三年了,思念之情还是那么强烈,有那么多话想与爸爸说。但悲伤的心让我下不了笔,就用这两年前的一篇小文,表达我今日的心情吧。</p> <p class="ql-block"> 我觉浅,梦多,午夜总会醒来。今天,6月19日,父亲节,更难入睡。零时甫过,我就醒了。老父亲离开这个世界,已经快两年了,我的思念却从未终止。我总觉得,他是换了一种方式,继续陪伴着我。生死隔绝、魂梦相随,昨天梦里,又与老父亲恍然见之,喁喁诉说生前琐事,一片悲凉,流连伤感,以至于忘记了阴阳隔绝。老父亲90高龄驾鹤西去,从容回归,是有福之人。一辈子孜孜于教书育人,桃李满天下,虽然已经去了另一个世界,还是有很多人思念着他,在许多人的感情世界里,他依然活着,这或许就是生命的永恒吧。</p><p class="ql-block"> 老父亲的一生,尤其是前半生,太不容易了。1930年代,出生于黑龙江省阿城县一个尚有些富裕的小业主家庭。父亲生前断断续续的述说,我对他的身世大致有了一些了解。我的爷爷从山东逃荒到东北,千辛万苦的挣下了几个钱,开了一家小杂货店谋生。伪满洲国做亡国奴,生活的艰辛和无望,爷爷染上了吸毒的恶习,大雪纷飞的寒冬冻死在田里。我的奶奶娘家开大车店,有好几挂大马车,家境尚好,所以几个子女都读过书。奶奶中学就读于奉天坤光女子学校,与台湾前国民党主席连战的母亲赵兰坤同学。我还记得哈尔滨南岗邮政街有个小中医诊所,就是我奶奶的亲姐姐,我叫姨奶奶,她开设并坐诊。奶奶有四兄妹,两个哥哥一个姐姐,他们的后代都生活在哈尔滨,如今已经都很少联系了。爷爷死后,奶奶改嫁,带着父亲和叔叔两个儿子,辗转到了呼伦贝尔草原扎赉诺尔煤矿谋生。当时煤矿是日本人侵占,因为奶奶有文化会医术,便在煤矿医院做妇科大夫。日本投降后,我的奶奶非常高兴,发表了欢迎中国军队的言论,在国共拉锯时被误伤离世。奶奶死后,在扎兰屯师范读书的父亲辍学,在煤矿看水泵谋生,还是他的小学老师周世恩找到他,介绍他到小学当老师,才走上了教书的道路。去世前的一年,提起他的恩师,那种感恩不忘的神情,至今印象深刻。老父亲生前对钱物格外珍惜,吃什么都不挑剔,而且总是狼吞虎咽,我曾很不解他的有点吝啬的行为,后来我终于理解了,他的童年和少年时期真是穷怕了,饿怕了,也苦怕了,让他这一生都难以忘记。</p><p class="ql-block"> 我离家远,离开时间也久了,老了身体又不好,在父母身边尽孝不多。唯一感到宽慰的是,父亲人生的最后一程,我能够在他的身边送他。至今还记得,他去世的那天上午,武汉的叔叔打来电话,要和他通话,我询问他接不接,他点点头,老兄弟两个通了他们人生中的最后一次话。奶奶去世后,父亲用自己微薄的工资收入,坚持供养弟弟读书,直至大学毕业,兄弟两个相依为命的深情,真是感天动地。中午,去海拉尔东山机场接机,我趴在他的耳朵边,告诉他,去去就来。已经昏睡状态的老父亲,竟然点了点头。夜晚,生命时针停摆的弥留之际,老父亲像熟睡了一样安详,为他洗漱穿衣时,我站在他的头前,用手按着他的眼睛和嘴巴,感受着他的身体一点一点,渐渐地,渐渐地冷却,直至撒手人寰,远离我们而去。在轻抚他的双眼和嘴巴时,我心里念叨,老父亲,您就安心地上路吧,在这个世界上没有您牵挂不下或放不下的事情了。确实,出于自我心理安慰的需要,我们会形容逝去者是去了天国,可是,比起想象中遥远而不可知的天国,毕竟是活生生的人间更值得留恋啊。想到此,想到老父亲永远地离开了,不禁怆然,悲从中来,肝肠寸断。</p><p class="ql-block"> 呼伦贝尔草原的一切,都是那么原始,葬礼也是如此,作为长子,我按照当地的风俗,打白幡摔瓦盆,像个机械人一样被葬礼主持人摆布。唯一让我自主的是老父亲葬礼上的悼词,我写也是我讲,我代表老父亲的至亲亲人,表达了怀念之情。那天在灵堂上,看着老父亲如叶落归土一般,深深地熟睡,摸着他渐渐瘦削凹陷下去的脸颊,已是冰凉冰凉的了。我才开始相信,老父亲是真的永远地去了。生老病死,这生命的规律谁也无法逃避。但到了真的面对时,内心还是感到了一种深深的空落,撕心裂肺,仿佛心被掏空了一大块。人生就是这样,一路前行,一路承受着失去,直到有一天,也失去了自己。我们不敢让老母亲参加葬礼,怕她挺不住。安排她在葬礼前与老父亲见上最后一面。两个相濡以沫近一个世纪老人的生死诀别,真的是形神俱哀,当老母亲轻轻地用抚摸着老父亲的脸庞,喃喃自语般地说着“你放心地上路吧,不要惦记我和家里”时,泪水一滴一滴地滴下,有泪无声之“泣”,泣不成声,真是万箭穿心般的痛,一种孤独、寂然、悲怆的情绪也笼罩着我。五七和周年祭,我都回家了。关于老父亲的记忆,在我的心里从未淡化褪色,就像他墓前的碑石那么簇新。老父亲不会做官,不擅交际,更不懂巴结权贵,一生安心家乡的教育事业,从未见利而动,见势而驱,在这条路上,冷也能安得,热也能处得,风里也来得,雨里也去得,这就是一个普通人了不起的情操。</p><p class="ql-block"> 中国传统一向是安土重迁的。郁达夫说“任它草堆也好,破窑也好,你儿时放摇篮的地方,便是你死后最好的葬身之所”。于是就有了血脉回望,有了精神的还乡。我每次回家,老父亲都喜欢带我们去嵯岗看大青山,这是当地蒙古人的神山,山不高,屹立在海拉尔河边。在平坦的草原上,大青山令人仰止,四望皆是茫茫的草海,开满了各种小花。向西可见根河湿地,在草原上蜿蜒了200多里,湿地对面就是俄罗斯的小村庄。东面是额尔古纳河的支流海拉尔河,草原上的河流蜿蜒飘逸,犹如在绿色的草原上随意挥舞的银绸,煞是漂亮动人。草原铺展到哪里,哪里就有流淌不息的河流,随心所欲,我行我素。山上,一丛一丛巨石,突兀而起,远远望去像马颈上的一排硬鬃。仔细地辨识,有的像骆驼,有的像雄鹰,有的像牛羊,这些石质的精灵,仿佛藏着天地间的秘语。山顶是块小平台,建有一座敖包,宝蓝的、棕黄的、洁白的经幡缭绕在敖包上,这是草原人祭祀之地,也是草原人们精神的栖息之所,一种情感的替代。每次到大青山,我这个没有还乡的权利,只有飘泊命运的游子,都感慨很深。有失去,才有寻找,人生都是在寻找一种依托,或者在人格上,或者在心灵上、或者在情感上,寻找一处托付之所。记得老父亲罹患重病前,我们曾聊起他的老家阿城,我们也憧憬能够一起去寻根,可惜啊,这个愿望永远无法实现了。</p><p class="ql-block"> 从古到今,大青山都是神圣之地,大青山上遍布的鲜卑古墓群,就是最好的证明。鲜卑人从大兴安岭来到呼伦贝尔草原,在这里休养生息,厉兵秣马,然后走出草原,进入中原,建立了北魏王朝,为后来的隋唐帝国奠定了基础。回到家乡,我很喜欢在大青山这片离天很近地方,找一块草坪悄悄躺下,凝听属于大地的细语轻言。草原的天,幽蓝剔透,金光灿烂,像蓝色海洋。不时有老鹰俯冲而来,用翅膀划开天上的云,落在岩石上巡视四野。“虽说故乡,然而已没有家。”像鲁迅所说,分明是在故乡,熟稔的故土,我却总感觉回不去了,过去仿佛被一刀两断,连根拔起。明明是自己的家啊,离家久了,对故乡生分了,故乡就成了一种疼痛。这里是亲人埋骨的土地,人从故乡走出,心却永远在惦记着。鲜卑古墓群至今有着2000多年了,看着这些历史的遗迹,人在这个世界上是多么地渺小和短暂啊!身体的衰老和生命的消散是人生的必然归宿,雨果说这是“最伟大的平等,最伟大的自由”。英国人西蒙克利切利《哲学家死亡录》说,“预先思考死亡等于提前谋划自由。逃避死亡就是自甘束缚。”只要我们存在一天,死亡就不会来临,当死亡来临时,我们也就不存在了,因此,害怕死亡是毫无意义的,灵魂得到安宁的唯一方法就是放弃永生的渴望,过好今生今世的每一天。不懂好好死的人,也不会好好活。天就要亮了,我打开手机,在K歌上唱了一首崔京浩的《父亲》,作为每日一歌发在微信上。清歌一曲和泪唱,愿天下父母都安康。我用的这个手机,是老父亲生前使用的,已经成为我的念想了。父亲节到了,祈祷老父亲在另一个世界也幸福快乐,祝天下的父亲都健康平安!</p> <p class="ql-block">老父亲与孙子,外孙在一起</p> <p class="ql-block">奶奶留下来的唯一一张照片</p> <p class="ql-block">老父亲生前在南京鼓楼医院住院照</p> <p class="ql-block">以下照片是小弟弟拍摄的此时此刻家乡呼伦贝尔大草原风光</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