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跟我三大去卖西瓜

张清

夏天，跟着三大去卖西瓜 加拿大高校文学社《仲夏细语》

张清 2022年6月18日于弗吉尼亚

三大是我父亲兄弟中最喜欢捣腾的人，也是动手能力最强的一个。他组装过矿石收音机，贴在耳朵上能听到县广播站铿锵有力的播音，那种应该把美帝吓得屁滚尿流的腔调，今天只有在***才能听到的腔调，充满战斗精神的腔调。

有一年六一儿童节，上初中的三大在舞台上表演了“点铁成金”的‘魔术。把一个铁钉放在一个有液体的玻璃杯里，一会儿铁钉就变成了黄灿灿的“金子”。

后来自己学了初中化学课，明白所谓的“点铁成金”，其实就是铁和硫酸铜的反应，铜被置换出来，附着在铁钉表面。所有的”魔术”没被点破之前，都有一种神奇的魔力，我那时就对我三大佩服得很很。

可惜，在生活中他并没有点铁成金的本事，和我一样，为挣钱愁白了头发。

回乡务农以后，无论他如何努力，挣的钱都少得可悲。过去那种工分制，不知道是谁发明的，把所有农民想勤劳致富的美梦彻底打碎。

即使如此，他人年轻，心不死，爱捣腾，继续挖掘能多挣钱的方案，哪怕是多挣一点点。夏天的时候，他主动提出给生产队卖西瓜，除了能挣够当天的工分，运气好的时候，除去给生产队应缴的瓜款，他可以赚人民币五元！

当时对于乡下人来说，这已经非常可观。

有好几次，他带着我一起去，关键时候给他帮帮忙，譬如上坡时，和他一起拉车，或者帮他盯着有没有人偷瓜。

对于一个贪吃贪玩的十岁左右儿童来说，这当然是求之不得的好事，除了可以多吃一些西瓜，还可以去远一点的地方看看，简直就相当于今天所说的诗和远方。

现在看来，我那时真的是劲头十足，在炎热的夏天，要和三大拉车步行十多里地，卖完一车瓜，再步行十多里回家。

辛辛苦苦，就是为了吃点西瓜，以及去陌生的地方浪一浪。

常去的地方是陕西化肥厂，可能是离我们最近的一个大厂。那时只有领工资的人手上才可能有些现金，而挣工分的人，平时基本上是身无分文，穷得很纯粹。

三大在路上会给我讲一些故事，我有时会问他一些问题，总之两人一路说说笑笑，也不觉路长。

卖瓜一般还算顺利。当时的西瓜是黑籽绿皮红沙瓤，的确不错，价钱也高不起来，大部分是一块一块（称为一牙）的卖，也有少部分的人买半个或整瓜。买整瓜的人，一定会要求我三大用刀尖切一个小三角口，尝了满意才付钱抱走。

所以，我三大卖瓜，自吹自夸是没用的，行规是先尝再买，保熟保甜。

成年人、小女孩买瓜都不会令人头疼，最多是压压价格，这在今天的国内集市上仍然司空见惯。最恼火的是那些半大不小的工矿子弟，三五成群地围着瓜摊转悠，趁人不注意就想顺手牵羊，偷瓜。

他们嘴里也不闲着，不断地奚落、嘲笑我三大，有点像老家说的”街痞”，西安话“闲痞”，无所事事，滋扰是非。我一直好奇他们中有没有后来在八十年代被严打的对象，我觉得一定有，否则天理不容，只是我无法确认。

我三大是个火爆脾气，拿着瓜刀的手在颤抖，有一阵，我真担心瓜刀向着街痞们的头上砍去。谢天谢地，没有发生血案，我们一切平安，平安到现在，而那些最恶劣的街痞至少也能活着等到严打时期。

前几天看了一个表情包，说“很想打死你，又担心坐牢！”一下子就想起了我三大卖瓜时的纠结。

多少年过去，夏天吃瓜时，经常会想起和我三大卖瓜的经历，那些憧憬，那些辛劳，那些惊喜，当然，还有那些惊恐。

那些为了生活而逼出的智慧，我童年少有的甜蜜（那时的西瓜真甜），以及曾经的诗和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