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馈赠

双儿(李娟)

　　成长的记忆中，除了考上初中那年，父亲曾送我一块机械表，因为稀有，便记住至今，除此之外，便不记得他还曾送过我什么东西。主动向父亲讨要，更是几乎不曾有过，近年唯一的一次开口，却是不愉快的经历。

　　那一年婚姻不在，搬离曾经的家，独自装修了房子。回古蔺时，看到阳台上有一个父亲不知从哪里得到的花盆，颜色款式与新家的风格很搭，临走时便开口向他讨要。我至今无比清晰的记得父亲当时的表情，父亲几乎没有一秒钟的犹疑，瞪着眼，气呼呼一脸不屑的对我说，“你想得美。”

那时候那个花盆的意义，只是失婚失家的我，如同一个迷途孤单的孩子，渴望一点来自家的慰藉。

父亲一生好像从来不懂什么是爱，如何去爱。面对父亲的冷漠决绝，我心酸无语。

　　父亲日渐老去，近年身体大不如前，脑梗手术后，每天大把吃药，他渐渐有些不耐烦。一向从不舍得花钱的他，开始听信街边游医忽悠，不时买回些包治百病的“灵丹妙药”。有一天竟然提回一大包，还理直气壮的告诉我是在正规药店买的，因为贪图买四盒送一盒的便宜，一口气买了1000多块钱，我一看都是些不相干的，便气不打一处来。

父亲来泸复查，在我那里小住了几天，父女有机会单独相处。为了让他不再乱花钱买药，也为了让他更相信，我故意夸大其辞告诉他这些年为他治病，花了多少钱，我一个人要承担房贷，还要还多少钱。

我此前的生活状况，从未向父亲提及。只这几日在我这里，来来去去，他也明白了几分。

父亲看着我递给他的住院票据，又打量着我一个人的家，眼神闪过几分惊讶和慌乱，然后重重叹口气，下决心似对我说“你付的药费，我多少要给你。”

此后父亲真的没有再去买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他说的话我也没往心里去。

　　暑假回家，我清楚的记得，那是一个特别炎热的中午，我外出在楼下刚好碰到回家的父亲。

没有任何防晒装备，父亲光着头，汗水顺着满是沟壑的脸流到脖颈，阳光的照射，让父亲的脸潮红一片。因为节省，他不肯穿我们给他买的新衣，穿了一件兄弟淘汰的旧T恤，衣服有点小，紧紧箍住父亲肥胖的身体。

父亲胸前斜背着一个运动挎包，他大口的喘着粗气，一只手始终紧紧的护住包，包里鼓鼓囊囊的。

我把父亲扶上楼，他小心取下挎在胸前的运动包，贴身的地方已被汗水浸湿。打开包，拿出一包用超市广告纸包裹得整整齐齐的东西，打开来是厚厚一叠钱。父亲说：“你一个人不容易，我多少贴补你一点。”我一时说不出话来。

去年父亲摔倒之后，再也无法下楼，没有什么地方可买东西，很长时间，他的兜里便没有一分钱。过年的时候亲戚来看他，走的时候就100、200的塞给他，他也毫不客气的立马收下来，仔仔细细的叠好放进贴身的衣兜里。

又一个假期回去，父亲把我叫到旁边的屋子里，从柜子的抽屉深处拿出一个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东西，一层层打开来，就是那存下的几百块钱。父亲说“我现在没有多的钱了，你拿去可以交党费。”

看护父亲的叔叔说，这段时间，他一会儿把钱放在枕头下，一会儿揣在贴身衣兜里，一会儿又放进柜子里，都说老人最疼孙子，而他却一直等你回来。

父亲的爱不如母爱，那么温暖细腻润物无声，父亲的权威，常常阻碍他酣畅自如的表达，所以他可能不懂一个花盆对于女儿的意义，可是当他看到孤身一人在外的女儿，即便她已成年，他已年迈，他也立刻又成为了如山般存在的父亲。

　　岁月的流逝是无言的，小时候对父亲，是想要靠近又畏惧的依赖，青年时对父亲，是相互不理解之后的对抗逃避，只有走过人生的春夏，当我们也进入付出的季节，对父亲，才有更多的感同身受，理解敬畏。

往往是在回首之际，在远行之前，才蓦然发现，其实我们从未离开过父亲的视线，那些爱的记忆，一直都在。

有时候记忆中爱的瞬间，轻飘得像是风中的羽毛，不会留下什么痕迹；有时候一瞬却扺得上一生，闪着永恒的光芒，永远辉照在记忆深处。

父亲的爱其实是均匀的等质的分布在生命中，从前的每一分每一秒，和现在的每一分每一秒，其实并没有本质的区别。

不过在时光的流逝中，父亲慢慢老去，岁月的残酷，让他无力隐藏自己。而你正慢慢靠近成为当年的“父亲”，那些爱的记忆，便渐渐有了不同的容量，质量和温度。

那样爱的时刻，那样带着牵挂，温暖的给予和付出，仿佛就鲜活在记忆的前一秒，带着清晰的影像，色彩，声音，温度和气味，在你的生命里萦绕不息。

如果你正拥有这样一份爱的馈赠，那么你是幸运的，说明你还能是孩子安享父母的呵护；如果你正在给予这样一份爱的馈赠，那么你是幸福的，说明你有能力去温暖另一个生命。就让我们怀着感恩之心，在得到和给予之间，赋予生命最恒久的美好和最温暖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