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想念母亲</p><p class="ql-block"> 我的母亲是一位极其普通的农家妇女，一生从未干过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但是，在母亲身上蕴藏的坚毅、忍耐、勤劳、包容和豁达的气质深深地感染着儿女和孙辈们，使之成为家族不可磨灭的精神印记。 </p> <p class="ql-block"> 母亲出身于西北农村一个经济宽裕的富农家庭，年少时上过私塾，写得一手漂亮的好字，直到晚年，母亲写的字一笔一划、一招一式都显露着幼时读书启蒙扎实基本功。遗憾的是由于一场高烧引起的小儿麻痹，彻底改变了人生。由于没有得到及时治疗，右腿落下了残疾，这成了母亲一生挥之不去的痛。否则，以母亲的聪慧和勤敏好学，她后来的人生可能是另一番景象。母亲年轻时模样俊秀，以母亲的品貌配父亲是绰绰有余的，只是由于身体的缺陷才嫁给了父亲，父亲是一位乡村教师，母亲的身体状况令父亲有些许的遗憾。从父亲年轻时的一些文字所透露出的珠丝马迹，可以窥知他们的婚姻起初有些许的不和谐。但母亲是操持家务的一把好手，一大家子十口人的生活被料理得井井有条，而父亲却一辈子读书看报，不问家事。虽然身体有缺陷，母亲却一直是记八分工的农业社全劳力。那时，男劳力一日也才记十分工。锄草、施肥、收割、晾晒，样样农活不输给平常人。在农闲时节纺线、织布、裁剪、缝衣，样样活拿手。她是全村有名的“巧媳妇”，无论哪家经布，都要请她去帮忙，因为母亲心灵手巧，会创新许多新的土布花色。</p> <p class="ql-block"> 一年到头，年二十九是母亲最为忙碌的时候， 整个通宵在亲戚家的缝纫机上为一家老小缝制过年的新衣。我时常半夜醒来，迷迷登登，看到母亲忙碌地踩着缝纫机的模糊身影。那时，三姑、四姑尚未出嫁，我们姊妹三人，上有祖父祖母，一大家人的吃饭穿衣都由母亲张罗，里里外外，洗洗涮涮都由母亲操劳。父亲则乐于当甩手掌柜，操手不拾家务。母亲总是早上第一个起床，生火做饭，然后照顾我们几个小孩子上学。晚上洗洗涮涮，总是最后一个上床。吃饭时，她总是最后一个端饭碗，或者吃舍不得倒掉的剩菜剩饭。在母亲身上始终闪现着母性的光辉，无论是家族内部，亦或是邻里之间，她都以豁达和宽容的态度处事待人，极少与人发生争执，母亲的忍辱负重和忍气吞声，常令我们姊妹几人不解。母亲总以她的淡泊包容一切，邻里之间的纷争，姑嫂、妯娌、婆媳的关系处理得恰到好处。祖母一辈子脾气倔强，烟袋不离左右，老年之后常咳嗽、气喘，难以入睡，我常常看到母亲抱着祖母坐在床上小栖，待咳喘平息后再照顾她入睡。母亲的贤淑与睦邻的美德常常为乡里人所称道。</p> <p class="ql-block"> 我是家里的唯一男孩，小时候经常发热，一连好些天，这是母亲最心焦的时候，她日夜伺候在我身旁，和衣而睡，我想吃什么母亲总是想法设法满足，我的病情总是令她愁眉不展，牵肠挂肚，日夜不安。母亲一生操劳，缝补浆洗，操持家务，从无怨言，但她从未当过家，掌管过家里的钱财。我大学毕业后拿到第一个月的工资，首先想到要把它交给母亲，记得我从口袋里掏出捂得热乎乎的工资递给母亲时，我禁不住内心潮热，双眼模糊，母亲也红了眼圈，她不要我的钱，我说这钱您拿着，想买什么，想吃什么就去花，不要舍不得，以后月月还会有。我深知母亲一生不易，想让她在有生之年享受几天妥帖的日子。可是，以后每每给钱，她总是再三推辞，母亲知道我也要结婚成家，日子紧巴，她不想增添我的负担。</p> <p class="ql-block"> 我们姊妹四人成家后都很怜惜母亲，时常回家看望两位老人，这是母亲最为开心的时候。每每我回家帮母亲打扫卫生，整理厨房，母亲哪里也不去，静静的坐在旁边，一双眼睛像舞台上的追光不离我的左右，我深深地懂得母亲牵挂我的心！一天的时间总是显得很短，我总是依依不舍地离开，母亲总是送我到村口，长久的注视我离去的方向......</p> <p class="ql-block"> 她和父亲始终留恋乡间宁静的生活，不愿随我到城里，有几年春节我有意接他们到城里过年，刚过年三十，到了初一，她就嚷嚷着要回老家，好像那里总有东西牵绊着他们，我实在无法挽留，只好再送他们回去，城乡之间仿佛有一道无法填平的鸿沟，横亘在我们之间。好在慢慢的大家的日子都逐渐宽裕，我找人把老家的房子进行了装修，把厨房和卫生间都移到了室内，安装了抽水马桶、油烟机、电热水器，我始终担心两位老人随着年龄增长骨质会变得疏松，想让他们像城里人那样不出家门也能平安的生活，免去风霜雨雪和道路湿滑之虞，不至出现什么闪失。</p> <p class="ql-block"> 没想到这样平静的日子还没过几年就被意想不到的意外打破了。有一个周末，我回家帮母亲打扫卫生，看到储藏间里角落成堆堆放的“垃圾”，那是母亲多年来积攒下来的旧毛衣、旧线头、旧衣服，以及儿子满月时亲友送的那些没穿过的过时的衣服。没有征得母亲同意，我就把那些自以为无用的旧物集中到后院菜园子一个角落，一把火烧了。傍晚时分，母亲拄着拐杖到后院，无意中发现燃烧后的一堆灰烬，竟然罕见的涕泪横流，责怪我毁了她有用的东西。后来，我从姐姐那里得知，那些年母亲常常瞒着我们，用那些旧线头、旧毛线，经布织成床单，母亲一只陪嫁的木箱里，积累了厚厚一摞土布和毛线织就的床单，还给我们姊妹几人衲了厚厚一叠鞋垫，那些在我们眼里并不珍视的东西，在母亲眼里都是她饱含真情留给子女的宝藏。我知道我的一个不经意的举动深深的伤害了自己的母亲，那天本已说好晚上和父母一起去镇上的涮锅店去吃饭，临出发时，母亲流着泪说她不想吃，但她不想拂我的美意，还是勉强去了，但是母亲只是象征性的动了动筷子，眼睛始终红红的。直到我离开家时，母亲的眼里仍噙着泪水，她唯一一次没有出门送我.........</p> <p class="ql-block">我虽知道母亲一生节俭，可自己还是不经意间犯了这样一个低级的错误，为了这样一个错误的决定，令我今生痛悔不已！只是我没想到这件事对母亲的伤害如此之大。一切已经无可挽回，虽然我一再的安慰母亲：不要紧，我可以专门给您准备一些棉、毛线，您再怎么弄我全力支持。可那是母亲想要的吗？听大姐讲，母亲怕我知道，把织布机装在后院的厢房里偷偷织布，母亲之所以乐此不疲，一则是以此度过悠闲的时光，更重要的是要让儿女们知道她还没有老去，还被别人所需要！</p> <p class="ql-block"> 事实上，母亲虽然一生勤俭，没有经见过大额的钱财，但是她对待金钱的态度是令我十分敬佩的。母亲一生都恪守着“君子爱财，取之有道”的行为准则，不论岁月如何艰辛，日子如何艰难。我工作以后，她时时告诫我：要懂得知足，不要占人家的便宜，不要拿不该拿的东西，不要贪取身外之物。一次，一位朋友调到我的家乡工作，带着礼物专门去家里看望二老，临走时往母亲怀里塞了一只装了一千元的信封，母亲死活不要，她对朋友讲“君子之交淡如水，人来了心到了就行了”，钱坚决不收。母亲事后说与我听，更令我心生敬佩。她老人家一生甘守清贫，绝不贪恋那些份外的东西。母亲的言传身教对我一生影响至深。</p> <p class="ql-block"> 已过古稀之年，母亲仍拒绝我给她们找保姆，照顾他们的生活起居，她一直坚持自己做饭洗衣，侍弄后院的菜园，或者去村里的寺庙跟着一帮老人念经，抄写经文，每日里她把屋里屋外打扫得干干净净，直到发生意外。那是八月里一个奥热的下午，我突然接到父亲的电话，说母亲摔倒了，估计是骨折了，无法起身。我心头立即起火，心急火燎的给兄弟姐妹打电话，让她们尽快回家就近送母亲去医院，我尽快往回赶。我一路风驰电掣赶到医院门口，正见姐夫背着母亲往急诊室跑，母亲脸色苍白，额头豆大的汗珠滚落，脸痛苦的抽搐，但自始至终没有发出一声呻吟。母亲的坚强出乎我们的预料，她的小腿胫骨、腓骨断了几截，我看到那比笔芯还粗的钢针从脚后跟穿过，母亲仍紧咬牙关，没有发出一声呻唤，她始终以坚毅维持着做人的尊严。出院之后，母亲在我们姊妹四个家里轮流得到悉心的照顾，慢慢的康复，能借助助步器行走，她坚决要求回老家，不想给子女增添负担。他和父亲住在乡下，却拒绝我安排保姆照顾他们的生活起居，我拗不过她，只能让老家的堂嫂去帮忙照顾，堂嫂也很热心的愿意帮忙，可还是被她们谢绝了。看到双亲犹如风雨中飘摇的残烛，我的内心倍感凄凉。2015年腊月三十，我将二老接到城里过年，不成想除夕之夜，在万家欢聚的团圆时刻，母亲再次摔倒，那个年过得乱成一锅粥。至为遗憾的是，这一次，母亲再也无法站起来了，康复后我带着母亲做了肌肉张力测试，医生摇着头告诉我说运动神经已经受损，无法恢复行走了......我们姊妹几个主动担当起照顾母亲的重任，至今已六年了，母亲只能在轮椅上度过余生，不管我的内心如何焦灼，也是无力回天。伴之而来的是母亲渐渐出现了老年痴呆的迹象。有时她会把几个姊妹的名字张冠李戴，自己甚至无法掌握轮椅的平衡......</p> <p class="ql-block"> 2018年，我受秦岭北麓事件珠连身陷囹圄，所幸母亲心理有些糊涂，否则她老人家无论如何也无法承受如此巨大的心理打击。我当时以为，此生恐怕会与母亲永久的分别了，以我对她身体状况的判断，我以为她难以等到我出去了。我在心中无数次打着腹稿，拟好了挽联、忌母长文以及碑文，我写信给姐夫，托付了母亲百年之后的身后事以及我的想法，姐夫回信说，一切尊重你的意见，请你放心。母亲已经走过了人生的八十个春秋，我在心里无时不刻的牵挂着母亲的安危，对母亲的思念成为我走过人生最为艰难时期的强大精神支柱。我无数次在心中想象与母亲相见的情景，我坚信母亲一定能不假思索的呼唤我的乳名。足以告慰母亲的是，这些年我不管身处何方，始终不曾逾越做人做事的底线和原则，没有辜负母亲对我的言传身教，清清白白做人，干干净净做事，俯仰无愧天地，进退足慰我心。</p> <p class="ql-block"> “ 欲睹慈颜需驻世，难温旧爱呼乳名。”“从前潭峪水波静，此后圭峰风月寒。”这是我送给母亲的挽联。</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