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亲

文萃

　 越临近父亲节，越加地惶惑。第一个父亲永远离我而去的父亲节，忽然意识到，父亲的离去，最难过的并不是失去的瞬间，而是以后经年累月蓦然想念的日子。

思念如藤，真正懂得父亲，明白他的一生，明白他在我生命印迹中留下的深远影响，却是在父亲离开我之后。

父亲出生于如诗如画的大理古城，在故乡，父亲度过了困顿窘迫而又五彩缤纷的童年时光。我小的时候，最爱听父亲讲他少年时在苍山砍柴补贴家用时的许多经历，那些生动有趣的故事记录了父亲成长的足迹，记载了父亲艰难求学而又憧憬多梦的少年岁月。

大理一中毕业后，父亲以优异的成绩，考入了云南大学中文系，成为了《云南大学校报》的副总编。“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书生意气，挥斥方遒，指点江山，激扬文字。”正是父亲大学学习生活的真实写照。”

　　大学毕业后，原本已经内定留昆的父亲不放心母亲孤单远行，追随母亲到了极边之地，分配到腾冲县第一中学任教。在同龄人中出类拔萃的父亲很快就当上了校团委书记，由于为人正直、工作勤奋、教学成绩优异、有着很强的亲和力和凝聚力，年轻的父亲被任命为腾一中副校长。

　　年轻时的父亲是那样地意气风发，那样地活力四射，那样地光彩照人。他是校篮球队的主力队员，在各场比赛中，父亲精彩的进球，常常博得观众长时间热烈的掌声。

才华横溢的父亲曾经主办过一份《凤山吐翠》的报纸，从采稿、构图、排版、蜡刻到出版，他都亲力亲为，一期又一期的《凤山吐翠》，诞生于我们家那个小小的院落，扬名腾越，流传省城，引起许多文学青年的关注。尤其是父亲那铁画银钩、行云流水的蜡刻字迹，是母亲永远的骄傲和不可磨灭的记忆。

　　在我的心里，父亲是世间最慈爱和宽容的父亲，在父亲的肩背上，我度过了无忧无虑的童年时光。坐着父亲的永久牌自行车，我走遍了那个美丽而极富人文气息边城的山山水水。

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我成长的精神家园却堪称富足，生活上，父亲无微不至地照顾着年幼的我。精神上，父亲永远认同和赞赏自己的女儿，这使我成年后始终能自信、平和地对待自己的生活境遇。

　　因为父母恩爱，我童年的记忆美好得如同最美丽的童话。父亲会在傍晚时分带上我骑着自行车去郊外的阎家潭水库游泳，微风拂过田埂两边刚插的秧苗，仿佛拂动了无垠的绿毯，阎家潭的水清凉透彻，常常冻得我头皮发麻，却极好地锻炼了我的体魄。

　　父亲出生书香门第，为了提高我的文化素养，常常带着我在自家的小院里练习毛笔字。春天，父母在院子里种下的那棵高高的玫瑰树上数百朵娇艳无比的玫瑰花迎风绽放，花香馥郁。我就在和煦的阵阵花香中沉浸在中外名著精彩的故事情节里。

　　父母的生活极有情趣，使得我的童年时光无比地多姿多彩，快乐有趣。他们甚至带着我在腾一中后山种了一块菜地，碧绿的青椒、油黑的茄子，小小的我抱着比我还高的花叶青菜，跌跌撞撞地在田埂上来回奔忙的画面永远定格在记忆的深处。在我生命中最灰暗的时刻，那些美好的回忆总会很快驱散心中的雾霾。

　　80年代初期，父母亲调入了云南大学附中，父亲担任校领导，在父辈的辛勤耕耘下，云大附中很快成为云南省教育质量最高、学生成长最快，社会声誉最好的学校之一。在职场上，父亲忠于职守，从不阿谀奉承，从不拉帮结派，从不争名夺利。教学严谨，教之有方，行之有道，深受学生欢迎。

对亲人，父亲有大爱之心。我的儿子出生后，父亲百般呵护，尽心培育，独自教会了孩子骑自行车、游泳、滑冰。我外派香港工作的多年时间里，孩子一直跟着父母，冬天时，天不亮父亲就顶着寒风送他去上学，孩子生病了父亲就没日没夜地悉心照顾他。

我永远感激父母对孙辈的照顾和培养，父亲为孙儿所做的早已远远迢出了作为外公的责任。

　　在大家庭中，父亲永远都克己待人。尤其让母亲深为感念的是，外公去世后，舅舅孃孃们怕外婆寂寞，实行子女轮班晚间陪护制度，母亲工作繁忙，实难坚持，父亲大多数时间都代替母亲行孝道，把照顾外婆视为己任，从无怨言。

父亲去世后母亲的妹夫给我发短信，对父亲的评价为：“父亲是他生命中所遇见过人格最高尚的人”。

　　晚年的父亲，体弱而多病，然而，但他却又异常地坚强和乐观，他很怕麻烦别人，很怕给别人带来不安，从不言说自己的伤痛，甚至把病痛深深地隐藏起来。每次见到父亲，父亲都会跟我说自己很好，他总是努力把自己的生活安排好，生怕给我添麻烦。

他也更加淡泊宁静，对我最多的嘱咐就是，“什么都不重要，只有身体健康、心情愉悦才最应该是你追求的”。

　　有一段时间，父亲的视力很不好了，做了白内障手术后视力好转，父亲很高兴，每天都会去他们在世博生态城的一处小房子练习书法、拉二胡，早出晚归，我也不以为意，有一天无意中打开房门，满屋子铺天盖地的书法作品彻底地震惊到了我。我没有想到，晚年的父亲还是那样地勤奋而执着。

　　父亲生命的最后几年时光其实已经身患绝症，可是他异常坚强的性格让我们都没有意识到他其实已经病入膏肓。父亲有一次昏倒在大街上，醒过来回到家，都绝口不提这件事，以至于十多天后又再次发病。

2021年5月，父亲重病入院，在医院一住4个多月，受尽病痛折磨，他也从没有过一丝一毫的抱怨。在刚刚入院尚有精神时，他甚至还每天教我请来照顾他们，早已和我们亲如家人的小姑娘识谱唱歌。

在父亲生命垂危的那段时间，在异常疼痛的状态下，父亲还在关心着兄弟姐妹和所有的亲人，从他灵魂深处显现出固有的善根善念，闪现了人性的光辉。

　　3月3日，父亲弥留之际，我守在父亲床边攥着他已经没有一丝气力的手，凝望着父亲的眼睛，父亲望向我眼眸深处说道：“萃萃的眼睛好亮”，我看着父亲眼中泪眼婆娑的自己回答：“爸爸的眼睛才是最亮的”。这是父亲留给我的最后一句话，很快，父亲就闭上了眼睛，再也不能睁开，从此诀别了最爱的女儿。

父亲离开三个半月了，我常常仰望夜空，忍不住地潸然泪下。星月苍穹，我最亲爱的父亲，您是在哪颗星星上守望着您的女儿，看到女儿平静安宁，您是否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