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四十二年前,我从温州军分区政治部下派到榴炮营任二连指导员。营区位于104国道西侧距瑞安城关不远的一个名叫“下山干”(也叫凤岙)的山坳里。营部为坐北朝南的二层木结构小楼,中间是个大操场(训练场)。操场的东侧是一连,西侧是二连,清一色矮趴趴的简易营房。</p><p class="ql-block"> 那天刚过春节不久,阴雨绵绵,乍暖还寒。连长王桂清被安排去了位于杭州市郊的省军区教导大队集训,连队几个副职有的探亲,有的住院。唯有我这个初上任的指导员和两个排长带领全连执勤训练,科目是火炮出库和装填弹药等常规训练。54式122mm榴弹炮系上世纪五十年代由苏式M—1938式榴弹炮改装而成,当时是沿海守备部队的基本火炮,战斗状态全长6.02米,全重2.5吨,由解放牌汽车牵引。</p><p class="ql-block"> 上午九时许,训练刚开始,操场上突然传来一阵急切的惊呼声和叫喊声,我闻声三步并着两步冲到现场,只见一名新兵瘫倒在火炮旁,裤子衣服上有着被轮胎压过的印痕。躺在地上的新兵李玉香脸色苍白,痛苦不堪。我解开其上衣,骇然发现其腹部一侧已经明显陷塌下去,便大声命令驾驶班长吕修山:快!去温州118(军医院)!不知谁说了声:还是去营部借辆小吉普快一点。我几乎是吼道:来不及了,吕修山快!</p><p class="ql-block"> 李玉香被众人七手八脚抱上车,我跟着也跳进了车厢,紧紧抱着李玉香。临出发前又大声命令文书李峰:“马上打电话通知118做好抢救准备!”接着又补了一句:“不要忘了,立即报告分区司令部!”说话间,卡车已冲出营区大门,朝着温州方向疾驶而去!</p><p class="ql-block"> 凤岙到温州有二十多公里的车程。那时的104国道还是砂石路,没有分道桩,没有标线标志,更没有红绿灯,车流量大,汽车、卡车、农用车、拖拉机混合行驶争先恐后乱成一团。解放牌大卡车最快也只能开到二十来迈。我眼看怀中的李玉香已经奄奄一息,腹部原本陷塌下去的部位已渐渐隆起,心急如焚!常识提醒我,这是腹腔在大出血!而照这个速度没有两个小时肯定到不了温州市区,即使进了城,开到位于康乐坊的118医院还需穿过车水马龙的街区更加费时。李玉香痛苦的呻吟声越来越微弱,似乎已进入昏迷状态和弥留之际。此时,车子已开出营区七八公里。我俯身拍拍驾驶室玻璃窗,大声命令吕修山:前面有个岔路口,左手一侧就是丽岙镇,那里好像有个小医院,我们先去丽岙!</p><p class="ql-block"> 话音刚落,卡车已开到岔路口,方向一打,很快就看到了丽岙镇医院,但乡间土路越来越窄,解放牌大卡车根本开不过去!我随即命令:停车!吩咐众人照顾好李玉香,随后带着班长跳下车朝着丽岙医院一路狂奔!</p><p class="ql-block"> 我们一口气冲进医院,找到医院负责人说:我们是温州分区部队的,有名重伤员快不行了,需要随车输氧输液,请求你们帮助!医院负责人毫不含糊,随即拿着输液瓶和氧气包随我们一路飞奔到卡车边,迅速登车给李玉香插上了氧气管,挂上了输液针。</p><p class="ql-block"> 大卡车继续朝温州开去,我紧紧抱着李玉香,一次次俯身在他耳边说:李玉香,你再坚持一会,现在有了氧气和输液,你一定会得救的!此时,李玉香陷塌下去的腹部已鼓出有两三个馒头大的“山包包”。我很清楚,这是汙积在腹腔内的大量出血。李玉香危在旦夕,命悬一线!</p><p class="ql-block"> 一路上吕修山不停地捺喇叭,左冲右突,见缝插针,磕磕碰碰终于远远地看到了118医院的大门,还看到几名白大褂医护人员早已在大门外眺望迎候,看样子已做好了一切抢救的准备。大卡车还没有停稳,李玉香就被抬上了担架送进了急诊室。检查结果,腹部一侧肋骨被压断七根,肝脏破裂!此刻的李玉香已深度昏迷,心跳微弱,气若游丝,血压已无法测定,医生说再延误五六分钟,就回天无力了!</p><p class="ql-block"> 事后了解到,榴弹炮兵训练,每次众炮手都要将火炮从炮库推出,总是一部分人在前面拖拽,一部分在后面推送。新兵李玉香属于在前面拖拽的炮手,因为动作生疏,脚下一滑失去重心(也可能是被旁人绊了一下)跌倒了。炮库门有个坡度,火炮出库后会向前自然滑动形成一个比较大的惯性。两吨半重的榴弹炮就这样从不慎跌倒的李玉香身压了过去!</p><p class="ql-block"> 治疗康复中的李玉香承受了常人无法想象的巨大痛苦。手术做了一次又一次,输血8000多毫升,也就是说将全身血液更换了一倍半还多。为了将压断的七根肋骨同时接上,医护人员特制了两个带滑轮的铁支架放在病床两侧,在李玉香腹部凿了四个洞,找来石块,通过滑轮和石块的重力将李玉香陷塌下去的肋骨悬吊起来,使折断的七根肋骨横断面相互对齐。为了保证肋骨断裂处不致错位,李玉香只能就这样直挺挺地躺在病床上,一躺就是几个月,始终不能翻身,后背长满了褥疮,不能擦洗更不能洗澡,还不能上厕所,其痛苦和煎熬实在难以想像!</p><p class="ql-block"> 李玉香在118医院多次手术和康复历时三年余,后来评了伤残退伍回乡。因为当时没有手机没有家庭电话,我们和李玉香从此便失去了联系,一晃就是三十多年。2016年战友们分手三十多年后在温州首次大聚会。大家相见不敢相认,当年二十左右的小伙子现在一个个都白发苍苍。久别重逢,喜极而泣,抱头痛哭。我在战友中四处打听,就是没有发现李玉香,就问当时负责筹备和联系的战友章建军,为什么不通知李玉香,他还活着吗?章建军和其它几个战友解释,大家想了很多办法,就是没能联系得上,大家只能扼腕叹息,怅然若失!</p><p class="ql-block"> 转眼到了2019年,战友们建起了微信战友圏。大家天天在微信打听李玉香的近况。果然有一天,李玉香在战友圈里出现了!原来是战友们通过人托人四下打听,几经周折终于找到了李玉香的下落,先联系上了他的子女,通过其子女为他建起了微信,进了战友圈。虽然李玉香目前微信用得还不熟练,但总算能和战友们随时沟通联系了。</p><p class="ql-block"> 我和李玉香首次在微信战友圏里搭上话是在一天晚饭后。他说自己刚从村支部书记的位置上退下来,目前身体还算硬朗,家庭幸福,子女事业有成也很孝顺,我听了十分宽慰也很高兴。说到当年的训练事故,他说“感谢指导员的救命之恩”。我立即打断他的话,说:李玉香,你这话说得大错特错了?当年父母把你送到部队,交给我们,是我们没有尽到责任,出了训练事故,让你招那么大的罪,吃了那么多的苦!是我对不起你,对不起你的父母!以后你千万不许这么说了!</p><p class="ql-block"> 我跟李玉香说:当年开车送你去抢救的驾驶班长吕修山五六年前就走了;连长、副连长早些年也走了。岁月无情,人生苦短,你可一定要爱护身体,好好活着。战友们约好下次战友会放在南京,离你那里不远,你一定要来。你如果不答应,我就早点出发,先去你那里接你,再一起去南京!</p><p class="ql-block"> 李玉香激动地说,指导员您放心,下次战友聚会,只要我还活着,我一定去!这是必须的。不过好事多磨,原定2021年的南京聚会因疫情未能成行,今年看来也难说。不过,我们坚信这个机会很快就到来。我们衷心地祝福曾历经苦难的好战友李玉香健康长寿,晚年美满幸福!</p> <p class="ql-block"> 所谓指导员,也就是比他们大五六岁的憨小子。</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