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口

吃饭还米

　　 一、红尘渡口有彼岸

有江河阻隔，就有过江河的渡口，有渡口就有渡船，因为江河两岸每天都有待渡之人。

上世纪六十年代，我少年时代所在的一个温润琳珑的小县城L县，Z江从县城贯西东而过，落后的传统社会，Z江两岸尚未建桥，渡口渡船是解决交通的重要载体。

L县东门街道，是晚清铺设的一条古老的石板街，大约五百米蜿延出了县城，延伸到江边，就是L县连接南北两岸的渡口。

江上无桥，人员车辆的往来完全靠渡船摆渡，船的吃水量不同，渡口摆渡也就有了缆渡船和绳渡船两种渡江方式。

缆渡主要渡车，包括汽车马车拖拉机等。缆渡船长约20米，宽约5米，最大吃水量可载卡车或大客车，一渡一辆。

两条钢缆横跨Z江南北，分别扣进大船两侧龙骨，龙骨有凹巢若干，大船的摆渡人均为身强力壮汉子，摆渡时，一边四人，分别用类似棒球棍的木柄，顶端锯樔，扣进船的龙骨凹巢的钢缆中，然后共同使力，划上一划后，木柄换一个凹巢扣入钢缆再一划，直到抵达对岸，一个单边大约20分钟左右。

传统社会，六十年代的中国，汽车很少，缆渡船多载拖拉机、马车、牛车等运输工具，计划经济，资源由国家统一配置，物质匮乏，金钱概念很淡，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节奏很慢，摆渡人的工资由国家发放，渡口摆渡或车或人均不收摆渡费。我少年时代的狂放不羁，很多时候都是在L县Z江南北两岸的往返中度过的。L县的缆渡方式当时十分普遍，且令人惊叹。今天，这种摆渡方式几乎已经绝迹。

绳渡船主要渡人。Z江南北两岸的行人过江，完全靠绳渡，尤其逢赶场天，绳渡船十分繁忙。

绳渡同样十分独特，两条较细钢绳连接Z江南北，分别固定于船的两侧，行人上船后，分别在船的两侧拉动钢绳，船就驶向对岸。

倘若船在对岸，对岸无涉江过来之人，待渡之人若要过江，无须等候，亦无须朝对岸高声呼喊，只须缓缓拉动附在钢绳上一根与船相连的粗麻绳，对岸的船就缓缓过来，待渡人上船，手握钢绳，一手交替另一手，船就缓缓南北往来水面穿行，此岸彼岸，循环往复。绳渡这种用来解决待渡人的奇妙方式，把人类的智慧淋漓尽至的表现出来。

　　 二、繁华三千在渡口

“文革”开始后，学校老师忙着停课闹革命，我们无课可上，无书可读，就经常到渡口坐在绳渡船上看Z江两岸往来的行人和车子。

渡口是社会众生聚集之处，是各种消息信息情报交换的重要场所，想知道L县的大事小事，到渡口去。

在渡口，满耳满脑都是汉族瑶族水族布依族等不同语言在船上碰撞交织的声音，有时，少数民族之间的对话会让你茫然不知所措。

大人小孩，老人妇女，身着各色民族服饰，怀揣不同心情，往来穿梭Z江两岸，步伐匆匆，神态各异。

逢赶场天，北岸农民们拿到市场交易的猪马牛羊、鸡鸭鱼鹅在船上活迸乱跳，窜来窜去，叫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为赶场天卖个好价钱，农民们肩挑手提，各种原生态的应季蔬菜水果，蜡染制品，竹子制品，猪肉牛肉羊肉狗肉，一堆堆柴禾，一码码木炭，满实满载的堆在船上，山寨希望荡漾在一船人们的笑脸上。

渡口南岸，有一股清泉从泊船处不远的山岩间汩汩流出，常年不断，人们在泉眼处插上一根竹子，水从竹管流出，像今天的自来水龙头，或饮或用十分方便。

船靠岸后，不少人在岩石的竹管前排着队，用泉水濯洗一下手和脸，再捧上两捧泉水喝喝，然后甩甩手，看看天，进城去。

渡口是此岸彼岸的连接点和出发点，要看凡尘俗事，要知世间百态，就到渡口去。

　　 三、野渡无人舟自横

L县Z江渡口的缆渡或绳渡，只适宜Z江秋冬两季风平浪静的日子，到了雨季，江水暴涨，急流滚滚，波浪涛天，无论缆渡或绳渡，都禁止摆渡，一律泊船抛锚码头，用钢绳紧拴于渡口，但见摆渡船随着汹涌江水上上起伏，煞是惊心动魄。

江水浪涛天，小城睡梦甜。每到雨水季节，熙熙攘攘的渡口才歇息和安静下来，青翠欲滴的小城空灵静寂，一条湿漉漉的凸凹有致的石板路，终于没有了行人脚步的踩踏，泛着潦水的青光，默默看着天空。只见炊烟袅袅，只闻雨声沥沥，云不动风不兴，路上绝了行人，街道兀然伫立的老屋静对沉默。

四、花开彼岸本无岸

渡口除了沟通此岸彼岸的社会作用、经济功能外，渡口也是地名的一个文化符号，这个文化符号能长期活跃在中国人的精神生活中，一个主要原因在于中国传统社会交通条件的制约，因此渡口特别容易抢占人离愁别恨的制高点，一旦植入记忆，渡口就成了生命表达情感的一种文化地理符号。渡口不仅是路的延伸，也是送别分别离别的文化记忆。

＂若到松江呼小渡 ，莫惊鸳鹭，四桥尽是，老子经行处。＂苏东坡送他的朋友伯固回吴中时，是在渡口分别的，渡口是苏东坡情感渲泻的地方。

席慕蓉在《渡口》诗一往情深的说：“渡口旁找不到一朵可以相送的花，就把祝福别在襟上吧，而明日，明日又隔天涯。”

陆游的“楼船夜雪瓜洲渡，铁马秋风大散关。” 直接给渡口烙上了战争的印记；杨万里的“交情得似山溪渡，不管风波去又来。” 又把渡口描述成朋友间友情的象征；直到许仙撑着油纸伞对白娘子唱道：“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渡口因嵌入爱情永恒的主题而渗透进爱恨情愁的情愫。

渡口文化符号形而上的象征，更在于渡口的宗教意义，“君看渡口淘沙处，渡却人间多少人。”刘禹锡就把渡口上升成一种宗教精神。

佛教教义中，“渡”者“度”也。形而下为“渡”，渡江之“渡”；形而上为“度”，精神之“度”。

生命具有典型蒲公英的流浪性质，既希望驻扎，又渴望漂泊，既想淹留此岸，又想漂泊彼岸。连接此岸到彼岸的一个重要媒介，就是“度”。

每个人都需要“度”，苦海无边，回头是岸，一叶灵苇，渡出苦海。“度”到彼岸，是人永恒的愿望。

人生短暂，世事无常。生命的脆弱与无奈，让人恐惧与不安，人渴望彼岸是理想港湾，在一定意义上说，彼岸是生命渴望长久的梦幻世界。

在渡口仔细打量，行色匆匆上船下船的人，都为衣食之累，都为生计奔忙。红尘如此喧嚣，世间事十有八九不如意，人来到世上就是受苦遭罪，千年铁门槛，一个土馒头。

南岸北岸，此岸彼岸的往来之人，没有一个不是“待渡人”，都等着被“渡”，期待到达“彼岸”。

　　 五、魂落忘川犹在川

伫立Z江南岸，江面如镜，水天一色。眺望北岸，远处群山绵延，近处鸢飞唳天，溪云掩山翠，花飞粘暗香，十里青山绿，一树染晨霜。

隔岸相望，铅云低垂，老树昏鸦，一派萧瑟。一早一晚，渡口待渡的人很少，隐隐树簇下，但见有待渡人引颈眺望，似乎急迫的等待南岸渡船，渡船踏波行浪，迎待渡人而去，两者之间，构成了一种情绪感染的氛围，所谓“落花使人愁，伫立一身秋。寒烟衰草外，行人待渡舟。”古人的情感好真实。

树是山的眉眼，水是舟的归宿，山有云雾，水有波澜。

夕阳下，桨橹轻摆，荡起的是一江春水，晃动的无尽的回忆。

L县渡口的存在，为的就是激活一个小城的生命活力。时光把L县雕琢成一座灵秀温润的小城。

一个小小的渡口，永远是待渡人的精神期盼，在渡口，感受的是性灵的腾迁，聚集的是情感的约会。

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生命在渡口春复秋往的轮回中，始终张扬着红尘俗世的顽强精神。

只要有人待渡，船就不会停橹，待渡人始终心怀希望。

水漫漫，路长长，渡口是待渡人心灵的港湾。

壬寅年夏于卧龙山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