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村仙儿哥

大漠独行

　　还是几天前，仙儿哥像电影里的蒙太奇镜头，突然出现在我的眼前。在小村，他应该是乡民中一种少数类型的代表，应该用文字记录一下，他的成长经历，应该是小村生活历程中的一部分。怕乡民对号入座，姑且只说叫他仙儿哥。

今天（2022年6月7日）为了求证仙儿哥是不是还“健在”？把电话打给了小村里的一位老哥哥，他说仙儿哥还在，生活得好好的，种地耕田，忙里偷闲给人家看“外病”或是选“阳宅”，在小村人的心目中还是有一席之地。毕竟谁家建房子、修羊舍、盖猪圈，都要到仙儿哥那里讨个说法，小村人的牛羊肥壮、人丁兴旺，仙儿哥也是做过“贡献”的。老哥哥边说边笑，显然他对仙儿哥的“巫术”是不信任的，毕竟他是读过书的人，又是一名老党员。开始，他以为我要弘扬仙儿哥的“巫术”，感到有些诧异，后来听了我的想法，他又笑了，他说在新农村文化建设中，乡民应该相信科学，摒弃鬼神迷信，应该用文字唤醒沉迷于鬼神的人。

仙儿哥开始读初中时，就是一个充满传奇色彩的角色。仙儿哥身体不好，差不多是体弱多病那种。而且，仙儿哥口吃严重，家人希望仙儿哥靠读书改变命运，不然长大后如何娶妻生子、养家糊口？读书期间，仙儿哥似乎更喜欢独来独往，仙儿哥对读书根本不感兴趣。不知是他想逃避上学？还是他确实有真实的经历？关于仙儿哥的传说，弄得小村里上学的孩子们人心惶惶，有的不敢独自上学。小村的孩子们要么结伴同行，要么家长护送去上学。农村的家长多数时候都在田里忙活，能送孩子的时候并不多，这让仙儿哥的传说更加恐怖而神秘。

有几次，该上学的日子，仙儿哥气喘吁吁跑回家，脸色苍白，本来说话就不利索的仙儿哥，很是费了一些功夫才把事情说清楚。他说每天上学时路过一片坟地，每天他走到坟地附近，都会遇到一个白胡子老头。至于白胡子老头和他说了什么，小村有很多版本，有的说老头要收他做徒弟，教他给村民祛除百病；有的说他必须“出马”，为百姓祛除苦难……总之，那就是民间巫术的“大仙”，可以驱灾祛邪，保一方平安。这个传说在小村流传了好多年，仙儿哥就是在这样神秘的传说中长大了。长大的仙儿哥真的“出马”了，开始为村民占卜，开始他的别样的“职业”生涯。

直到今天，我才对“出马”有了大致的了解：“它应该是萨满教的核心，无论是胡家还是黄家，它们都是修行中的精灵，即使有些神通，可是修行路上障碍重重，它们会在修行过程中遇到各种关口，比如说著名的雷劫，这时，各路仙家就会打人的注意，借人体修行。”

仙儿哥给我的印象是瘦瘦的，眼睛应该很大，说起话来因为口吃严重，眼睛、鼻子、面部肌肉一起用力，因为用力，五官有些变形，且唾沫横飞。无法想象仙儿哥出马时，会对患者说些什么。仙儿哥的巫术应该有些灵验，不然小村不会有那么多人相信仙儿哥。

仙儿哥的名气与日俱增，是因为三奶事件。三奶得了重病，并且儿女们准备好了后事，无奈之时，三奶的家人想起了仙儿哥，仙儿哥为三奶写了符咒，又在星星出全的夜晚给三奶做了法术，三奶奇迹般地好了，在小村又生活了好多年。

仙儿哥不仅替人“看病”有一份不错的收入，还顺利地解决了一生中最大的一件事儿——娶妻生子。当时的媒人到女方家说媒的理由满满：“仙儿哥不仅可以靠给人看病养家糊口，而且还可以保佑自己家人健康平安，是值得托付一生的男人。”在村民看来不可能的事，仙儿哥轻松搞定。

成家后的仙儿哥没有放弃土地，他边种地，边替人“逢凶化吉”，日子平静，不仅活出了幸福指数，还有村民对他行医看病的敬畏。

　　离开小村有三十多个年头了，应该说仙儿哥一直不在我的视野之内。回小村的机会不多，每次回小村都是脚步匆匆，见到仙儿哥的机会绝无仅有。

有一次倒是例外，那是十几年前的事了。深秋的一天，本家二哥午夜突发疾病，口吐鲜血而亡。事发突然，二嫂没有办法，把仙儿哥请来，仙儿哥一番查看，说二哥欠的阴债太多，被捉去还债，如果多烧些阴钱，可以把二哥唤回来。仙儿哥一阵操作，二哥没有起死回生的迹象，仙儿哥借故离开。

后来乡医赶来，听心跳、量血压、看瞳孔……没有生命体征，宣告二哥的离世。我们在雨夜急急赶过去，二嫂泣不成声，她不同意把二哥抬出去，不停地说仙儿哥说二哥还没有到寿路，还能够把二哥唤回来。这听起来有点像绕口令，那一次仙儿哥巫术失灵，在小村里的威信有所降低。后来仙儿哥的解释是，二哥欠的阴债太多，如果提前找他看看，一定有机会躲过一劫。

那次事件过了七八年，仙儿哥又掉过一次链子，原因是他的一个叔伯弟弟——小宝，结婚前生了一场大病，要死要活。仙儿哥第一时间赶过去，察言观色、又是一番询问，最后得出结论，是宝弟给母亲上坟时，母亲舍不得儿子，想把儿子招过去。仙儿哥又是一番操作：祷告、写符、烧纸……宝弟丝毫不见起色。仙儿哥紧皱眉头、满面汗水、长吁短叹，最后建议宝弟到医院就医。医生给出的解释是，宝弟大婚之际，本来就是身心俱疲，想起去世的母亲，悲伤过度，属于轻度精神分裂，后来在精神病院住了一段时间，慢慢调整、恢复如初，回到城里上班去了。

仙儿哥因此受了村民一段时间冷落，毕竟仙儿哥名声在外，前来看病，或是选阳宅，或是择良辰吉日……找他的人断断续续，仙儿哥的生意没有受到冷落，额外收入还是不减。

小村里的赵老哥高中毕业，可谓是有学历，又有见识的人。一次他的亲家要找仙儿哥给家里人看病，赵老哥建议他们去医院，科学诊治。赵老哥的亲家说受人之托，仙儿哥请不到，好像他不办事。就这样，仙儿哥和赵老哥坐着高级轿车，向城里一路狂奔。

赵老哥试探着问仙儿哥，他真的有法术吗？仙儿哥噗嗤一声笑了：“哪有什么法术，都是糊弄人的把戏。开始父母怕他不能独立生活，想出这个法子，名声打出去了收不回来了。”听了仙儿哥的话，赵老哥语重心长地说：“老哥不挡你发财道，但是你自己要有分寸，不然可能要出人命。在你能力范围之外，你可以说实病也有，外病也在，你包治外病，实病到医院就诊。这样双管齐下，两不耽误。”仙儿哥听了赵老哥的话一拍大腿，相识恨晚，如果要二十年前他和赵老哥谈谈，他的名气应该更大些。

那一次仙儿哥出师可谓大胜，有了赵老哥的话垫底，仙儿哥看病学会了两头堵，一方面安慰患者按时吃药，另一方他给老人写了符咒，保佑老人平安无事。其实那个老人得的不过是老年常见病，因为忧虑过重，吃药不见效果。听了仙儿哥的话，心态放宽了，又按时吃药，身体渐渐恢复。就是因为这次到城里出诊，仙儿哥名气有了提升，开车上门“求医”的人有增无减，而且城里的人居多。

　　仙儿哥关于他的“出马”行医，心里清楚的很。开始就是村民丢了只鸡，跑了一只羊，王家的孩子哭夜这样的小事儿，凭着生活经验，他还应对得过来。

后来不得了，谁家建房选阳宅，他真是犯难，买来阴阳八卦书，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勉强给出个理由。乡里乡亲，他有时觉得说假话脸红，没有办法，有人求上门总得有个说法。

小村巫术的存在是历史的遗留物，分析原因，在生产力水平低下的年代，生活中的一些“怪”现象（无法解释的现象），或是人们患了疑难杂症无法医治，他们只能借助神灵的护佑。这样，“所谓的动物修炼成精而附体人身，进而让人有了为他人断事治病的能力这样的假说。”随着科技的发展，时代的进步，农民文化层次的提高，巫医渐渐退出小村的生活舞台。仙儿哥的孩子读书时，就曾告诉仙儿哥停止给他人看病，同学都笑他有个装神弄鬼的父亲。那段时间，仙儿哥活得很是尴尬。

让仙儿哥苦恼的是，这几年找他问询的人中当官者居多。他们往往出手大方，不仅给钱，还有好烟好酒，但是仙儿哥却胆战心惊。他不懂当官的路数，所以不好开“药方”，只能千人一病——“营养过剩，忧虑过度。”至于怎么恢复健康，无非是饮食要注意，除了多吃清淡食品之外，一定要少喝酒。忧虑之事属于隐私，只能告诉官人乐善好施，多积阴徳。当然，仙儿哥私下里向主管阴事的人为当官者们求情，当然是花钱消灾。时间久了，仙儿哥也驾轻就熟，很是风光无限了一阵子。随着反腐战役的推进，来仙儿哥的家的豪车几乎没有了。

那次赵老哥向仙儿哥传授了两头堵的疗法，仙儿哥感激之余非得找赵老哥喝酒，仙儿哥家里的酒都是名酒，在小村的餐桌上很难见到，小村人都知道，仙儿哥家的那些好烟好酒都是那些当官送的。一杯酒下肚，仙儿哥显得很激动，他说他也想积德，怎奈乡民不给他机会。就说韩大小子的姑娘得了白血病，非得找小二哥帮助打点一下，让死神放过孩子一码。仙儿哥一听汗毛都竖起来了，他哪有那本事？韩大小子的妻子一看仙儿哥犯难，立马给仙儿哥跪下，哀求他一定帮助她的女儿渡过难关。仙儿哥情急之下，想告诉他们，他给人看病、选阳宅都是假的，都是胡说八道骗人，可是没人听。在胡大小子的一再哀求下，仙儿哥不得不去胡家做法术，结果孩子还是不治身亡。

仙儿哥本来说话就费劲，喝了酒说话更不利索。他说都是乡里乡亲，拒绝谁都不好，好像厚此薄彼。他说他能摆脱的方法就是去省城，孩子在那里安家了，他去那里没有人认识，况且省城的人相信巫医的一定很少，或许他能过几年清静踏实的日子。

赵老哥听了仙儿哥的肺腑之言，给仙儿哥点赞。时代不同了，医学在不断发展，国家有了好政策，就说村里的老李，心梗转危为安不说，国家还免费安了心脏支架，原来十几万的医疗费，老李就花了几千元。有了老李的经历，小村人有病第一时间去医院检查。

就在这写这篇文章时，小村里的老哥打来电话，说仙儿哥年底就去省城，用仙儿哥的话说：“我晚年要过自己的生活，晚上能睡个安稳觉。”

能睡个安稳觉，对于普通人是最平常的一件事儿，对于某些人，也许是很奢侈的等待……



2022.06.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