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第五十五章</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胡良绪从上夜校的工人中认出两张有点熟悉的脸,他回想起来了,从省城刚回到越州时,那天他和柳文彬从“晓园”去晓庄酒楼,坐的就是这二人拉的黄包车。</p><p class="ql-block">随着“北伐”取得节节胜利,越州的工农运动从“地下” '转入公开活动。为促进“工运”的发展,中共越州“特支”在“共进社”礼堂创办“工人运动讲习班”。“讲习班”以上夜校的形势,培训工人骨干,主要讲授北伐的意义和目的,军阀涂炭人民,帝国主义欺负中国,为什么要打倒军阀、打倒土豪劣绅等内容,组织学习《共产党宣言》和《工会组织法大纲》,讨论工会的作用和组织工会的办法。由柳文彬、胡良绪、童辅之、刘季培、郑义和赵辛兰等六名“特支”干事轮流主讲。</p><p class="ql-block">胡良绪记起来这两人的名字,“国字脸”大汉名叫白玉山,瘦个子叫胡友发。白玉山说,今天来上夜校的大多是跑黄包车的,有十几个人是他带来的,都是平日结交的一些同行。胡友发也说自己带来了十多个“大同车业”的工友。夜校散堂后,胡良绪把这两人留下来,找一处夜市摊叫了几个卤菜、两瓶烧酒,三个人边喝酒边聊。胡良绪要他们发动更多的工友,组织人力车工会,起来和车行老板作斗争,保护人力车工人的利益,争取工人应有的福利。</p><p class="ql-block">在“特支”的领导下,越州的第一个行业工会——人力车工会成立了。选举胡友发为主席,白玉山为副主席兼纠察队长,人力车工会成立不久,码头、卷烟、纺织、杂货、盐业、钱庄、药业相继成立了工会。由于行业工会组织发展较快,为方便领导,协调各工会间的活动,依据“省执委”文件精神,“特支”干事会反复讨论,决定成立越州市总工会。</p><p class="ql-block">限于“共进社”礼堂太小,总工会成立时好几百人的工人代表容纳不了,柳文彬想去见一见赵良雍,一来商量借用越州商会的大礼堂,二来是火线侦察一下,看这个准岳父是否对他看法有所改变。他花半天时间满越州市跑,精心采买了送给二老的礼品,厚着脸皮来到赵府。看着赵府气派森严的大宅,他不断激励自己:再忍一下,就当是当年韩信忍受胯下之辱,忍一忍就好了,我就要成为这一家的姑爷了。</p><p class="ql-block">柳文彬正考虑如何敲开赵府那两扇厚重的朱漆大门时,就见二老从另一方向走来。赵良雍和林氏是吃人家请酒后回府,并没有注意到站在不远处的柳文彬。柳文彬一见到二老就有些发虚,但还是鼓起勇气快走几步抢在二老前面。</p><p class="ql-block">“赵伯父,林伯母,您们好!”</p><p class="ql-block">赵良雍一见冒失鬼似的柳文彬,愣神了一下,冷着脸说:“不是让你别跟辛兰来往了吗?你还来我家干什么?”</p><p class="ql-block">“嘿嘿!嘿嘿!”柳文彬用讨好的笑化解尴尬:“伯父,我是真心爱辛兰的,请您给我一个机会,让您和伯母见证我对辛兰的爱……”</p><p class="ql-block">赵良雍不耐烦地打断他:“罢罢罢!请你高抬贵手,别害我女儿也别害我赵家就行。”</p><p class="ql-block">佣人从里面打开了门,赵良雍拉着林氏进府,要佣人关上大门。柳文彬见自己就要被关在外面,忙说:“赵伯父,我还有一件公事和您商量。”</p><p class="ql-block">“啊!公事?”赵良雍才回过脸来。</p><p class="ql-block">“是这样,我们越州市总工会就要成立了,想借用一下越州商会的大礼堂。”</p><p class="ql-block">“越州市总工会?牌子不小啊!怎么?这么大块牌子连开会的地儿都没有?区区越州商会怎么接纳得了你这么大官儿?你还是另寻高门吧!”</p><p class="ql-block">“我……”</p><p class="ql-block">“我什么我?我是不会把礼堂借给你的!”</p><p class="ql-block">赵良雍说完重重地关上门。</p><p class="ql-block">林氏道:“你是不是有点过分了?给这年轻人如此难堪,就不能收收你的脾气?”</p><p class="ql-block">“要是对他客气,他就更加缠住辛兰不放,我就是要让他死了这条心。”</p><p class="ql-block">“可是,辛兰对他着了魔怔啊!”</p><p class="ql-block">“叫辛兰别在教会学校工作了,我带着她早点熟悉生意上的事。”</p><p class="ql-block">见柳文彬把大包小裹拎回来,胡良绪就明白了什么:“伯父不想我们在商会大礼堂开总工会成立大会?”</p><p class="ql-block">“岂止是不借礼堂给我?让我吃了个闭门羹!”</p><p class="ql-block">“好了好了,你消消气。不是还有我吗?我去试一试。”</p><p class="ql-block">“把这些东西带去。”</p><p class="ql-block">“不用了。”胡良绪玩笑道:“免得礼堂没借到倒蚀了本,这些高级补品你留着自个儿享用不好吗?”</p><p class="ql-block">没想到,胡良绪很顺利地就拿到了商会大礼堂的钥匙。</p><p class="ql-block">这让柳文彬对赵良雍更加气恨,也让他开始了嫉妒胡良绪,因为他已经嗅到了危险气味,辛兰父母很中意胡良绪做赵家女婿。</p><p class="ql-block">经过较短时间的筹备,越州市总工会在商会大礼堂成立。省总工会、省农民协会、省父女协会组成代表团、越州各行业工会组织的代表和其他各阶层的代表出席了成立大会。会议情况,《民国日报》作了详细报道:</p><p class="ql-block">“越州自北洋军阀余孽肃清后,各种民众组织风起云涌,尤以工会多至三十余种,时开从来未有之创举,近来各工会有集中领导之必要,乃于昨日行总工会成立典礼。会场设于商会大礼堂,上午九点各工会代表及来宾两百余人到场,由主席团柳文彬、胡良绪等宣布开会,行礼如仪。次由柳文彬作政治报告,将国内政治详加分析,并举出此次北伐中工农表现的革命力量。次由全省总工会代表廖文清致训词,首述工人地位之重要与力量之伟大,举出二七、五四、省港大罢工诸役以证实之;次谓工人力量在工会,而使工会墙固,必须严密组织、集中力量,最后嘱工友如何拥护工会,云云。训辞毕,选举柳文彬为越州市总工会委员长,胡良绪、郑义、赵辛兰、胡友发、白玉山等为执行委员,鲁先炳为秘书长。选举毕,通过总章及重要议案十四条,唱歌呼口号摄影而散会。”</p><p class="ql-block">总工会成立后,人力车工人的斗争更加坚强。履泰益车行的老板桑子银,原是一名拉布匠,改路子开车行,起初只有二十多辆“三台”牌人力车。他心狠手辣,只要车子租出去,不管刮风下雨拉客不拉客,租金分文不能少,靠残酷盘剥起家,没几年就发展到六七百辆车,被人力车工人恨之入骨。</p><p class="ql-block">越州市总工会根据人力车工人的严正要求,召开斗争桑子银大会。会场设在“晓园”,由胡友发和白玉山主持,各行业工会派人参加,共有几千人。参加斗争会的工人手持“打倒资本家桑子银!”、“反对剥削,反对压迫!”、“一切权利归工人所有!”等小旗,群情激愤,斗志昂扬。</p><p class="ql-block">桑子银的儿子见父亲被抓到了“晓园”,连忙去找商会的头面人物。因此,斗争会一开始,赵良雍和两名商会副会长就先登上主席台,警察局派三名警察跟着保护。桑子银刚被押上台,赵良雍就为其讨保。胡友发见状,义愤地大声呼起口号:“枪毙罪大恶极的资本家桑子银!”,一时间台下“打倒资本家!”、“枪毙桑子银!”的口号此起彼伏、震耳欲聋。桑子银吓得浑身发抖,面色惨白,魂不附体,他下面台上流出一摊尿液。</p><p class="ql-block">赵良雍找白玉山:“跟你商量个事行不行?桑子银尚欠越州商会一笔款子,我出面保他三天,与他把账算清楚,等他把款子清偿了我再把人还给你,到时你们说放就放,说枪毙就枪毙,我赵良雍绝不说第二个字。”</p><p class="ql-block">白玉山道:“赵会长,你这话三岁娃子都不会信,我把桑子银交给你了还有回来的?”</p><p class="ql-block">“看你说的,他桑子银跑得了吗?履泰益还有这么大一个摊子在,他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但凡事总有个说法,你就真的这样把桑子银枪毙了?”</p><p class="ql-block">“枪毙不枪毙我白玉山说了不算,最高权力在总工会,总工会柳文彬委员长怎样说怎样算,你要为桑子银作保最好是去求柳委员长。”</p><p class="ql-block">“你们柳委员长现在在哪?”</p><p class="ql-block">“几个头儿在'共进社'开会,你可以去'共进社'找他们。”</p><p class="ql-block">赵良雍用拐杖在台上顿了顿,下台去“共进社”找人。</p><p class="ql-block">参加斗争会的工人们知道他为桑子银作保,有人指着他的背说:“他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要不把他也抓起来批斗。”</p><p class="ql-block">有个带红袖章的纠察队员索性喊起口号:“打倒赵良雍!”、“打倒蒋介石!”、“打倒资本家的保护者!”,许多人跟着喊,局势一下子升级,保护赵良雍等人的三名警察见势不妙,拉开枪栓威胁那些喊口号的人,并朝空中放了几枪。</p><p class="ql-block">赵良雍是绝对拉不下脸求柳文彬的,但是他可以找胡良绪,胡良绪是仅次于柳文彬的二号人物,说话办事也是有分量的。到了“共进社”,赵良雍怕把矛盾激化,要跟着他的两个商会副会长和三名警察回避一下,他一人走进“共进社”,可找了几件屋子都是空无一人。最后听见最里间小屋子有说话声,他用拐杖推一推门,虚掩着的门开了。柳文彬、胡良绪和鲁先炳(从虎西地区调任总工会秘书长)正开会研究事情,赵良雍出现在门口让三个人吃了一惊,越州商会会长来“共进社”,一定是无事不登三宝殿。</p><p class="ql-block">“伯父,您有什么事?”胡良绪问,他从里边出来。</p><p class="ql-block">“履泰益的老板桑子银被抓了,他们说要枪毙桑子银,你给我写个条子,让他们放桑子银一马。”</p><p class="ql-block">胡良绪说:“您放心,他们不会枪毙桑子银,但也不能就这样轻易把他放了,在台上斗一斗、在街上游一游是必须的,谁叫他平日对工人那么狠?得杀一杀他的嚣张气焰。”</p><p class="ql-block">赵良雍恳求道:“斗一斗就行了,游街就不必了吧?桑子银毕竟上岁数了,要他保证以后不再刻薄工人就是了。”</p><p class="ql-block">“好好好!您先回,我让胡友发把人移交给商会,由商会担保履泰益把每辆车租金减少四十文。”</p><p class="ql-block">赵良雍说:“我还是不放心,你得给我写一张条子,盖个印,我凭条子在他们手上取人。”</p><p class="ql-block">“好的,伯父,您等一下。”</p><p class="ql-block">胡良绪进屋去与柳文彬、鲁先炳商量。柳文彬皱了一下眉头,不无嘲讽地说:“他不是很了不得吗?工人阶级觉悟了,起来造他们的反了,他才知道害怕了?”</p><p class="ql-block">“你在怎么说话?他毕竟是辛兰的爹,你不也一口一个伯父地叫吗?何必说这些风凉话?”胡良绪责备柳文彬。</p><p class="ql-block">“我就不给他写条子!”听胡良绪这么一说,柳文彬更来气:“我不给他写一个字,让工人同志把桑子银斗争到死。妈的,这些资本家都是一丘之貉。”</p><p class="ql-block">鲁先炳说:“我们不是借用过商会大礼堂吗?就还他一个人情,让他给桑子银做保人吧!”</p><p class="ql-block">胡良绪知道柳文彬在赵府吃了闭门羹,眼下还在气头上,不跟他计较。胡良绪写好纸条,签上自己的名字,再让鲁先炳和柳文彬签名。</p><p class="ql-block">赵良雍拿着纸条往“晓园”走,碰到工人纠察队押着桑子银走出“晓园”大门,他找到胡友发和白玉山,把盖有总工会大印、三位头儿签名的纸条交给他们。胡友发看了纸条说:“你来晚了一步,游行队伍已经出发了,总不能把这几千人全部堵回去吧!”</p><p class="ql-block">“这……这怎么办?”从赵良雍额头上滚落豆粒大的汗珠子。</p><p class="ql-block">“怎么办?先让桑子银游过几条街,等被他压迫的工人们觉得解气了,我们再把人交给你。”</p><p class="ql-block">在“共进社”小会议室里,柳文彬、胡良绪和鲁先炳三人策划着一场声势更大的行动。</p><p class="ql-block">越州警察局,警察耀武扬威,横行霸道,经常在街上欺压平民百姓,特别是对人力车工人出处刁难,随便打骂,任意处罚。对此,人们虽怨声载道,但却敢怒不敢言。</p><p class="ql-block">斗争履泰益老板桑子银的第二天,总工会向人力车工会发出“打倒警察局”的通知。积怨已深的人力车工人听说要打警察局,都争着报名要去。经胡友发、白玉山挑选,将一百五十名年轻力壮的工人组织起来,手持车把前端的横铁作武器,由胡友发、白玉山领头,威风凛凛地去冲打警察局。</p><p class="ql-block">到了警察局门口,工人们蜂拥而上,先将大门两边的木栅栏打得稀烂。三个站岗的警察见势不妙,吓得赶紧往内跑。于是,一百五十名敢死队员趁势冲了进去,把警察局局长桂永新抓住,用绳子捆起来,穿上一双烂草鞋,腰里系一根草绳,戴一顶用红绿纸扎的、能活动的大乌龟帽,由纠察队员牵着游街示众,桂永新边游街边打锣,几乎把整座越州城都游遍了。沿途市民纷纷聚集,争相观看,昔日威风凛凛的警察局长,现在成了众人耻笑的大乌龟。</p><p class="ql-block">桂永新被工人押着游街后,感到自己已威信扫地,第二天一早就收拾行李,灰溜溜地搭船逃往省城去了。</p><p class="ql-block">有了桂永新的离职,才有越州市新一任警察局长的登场,而此警察局长不是别人,正是我们熟悉的张小白。</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武装工人纠察队,被柳文彬看成自己的得意之作。</p><p class="ql-block">越州市总工会成立后,柳文彬就在各行业工会挑选年富力强的工人,组建越州工人纠察队。工人纠察队是工人自己的武装,由总工会直接领导。但是,一支四五百人的队伍成立后,武器装备成了大问题,柳文彬为此绞尽脑汁,他接连跑了几趟省城,在省总工会好不容易找廖文清搞了五条“汉阳造”和一百发子弹,按廖文清的说法,这是从省总工会牙缝里挤出来的。柳文彬当然不会满足于这五条“汉阳造”,他想在省城多活动活动,说不定还有意外收获。机遇终究还是来了,一次在新华大学李元昊老师家里,柳文彬见到一个身份神秘的人,那人听柳文彬说要搞枪,从李元昊家出来后私下联系柳文彬,说他手上有十来支长、短枪,只是他眼下经济顿挫,这十支长、短枪他不能白送,需柳文彬按市场价半价购买。柳文彬半信半疑,但又不想放过这次机会,回越州后募捐弄到百十块现银,带着鲁先炳、胡友发、白玉山和几名纠察队员来到省城。那人见到现银后说:“今晚你们跟我一起去挖枪支。”“挖枪支?”柳文彬疑惑道。“实不相瞒,本人是原北洋军阀的一名军官,我的部队被北伐军打散,身边只剩十名亲随,我让这些亲随把枪弹找一处地方埋了,脱下军装化装成平民才逃出城去。”夜黑后,那人领着柳文彬等人来到一条铁路边,找准方位后就开始刨土。费了一番周折果真挖出两支短枪、八支长枪和几百发散弹。</p><p class="ql-block">有了这十支枪和那五条“汉阳造”,柳文彬才有了底气,他把工人纠察队好好地打理了一番,队员穿戴着统一的服装和标识,纪律严明,除备有那些枪支外,每个队员都有自制的木棒作为随身武器。</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第五十六章</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全国解放后,南安县女县长易莲在审查女匪首“山里红”卢香妹时,就卢香妹在第一次国内革命战争期间所犯罪行进行了多方调查,最后确认卢香妹虽然没有其匪首丈夫黄德发罪大恶极,但手上也沾了不少革命先烈的鲜血。卢香妹也低头认了罪,但辩称是为其两个小儿报仇,最多算报复杀人,她没有主观上反对革命的动机,只能反映在当时斗争的复杂性和残酷性。易莲认为卢香妹即使在抗日战争中亲手击毙当了汉奸的匪首丈夫,把有两百多名土匪的虎头寨变成了抗日武装,在日本第十三师团池田支队进攻越州的途中,以“掏肛行动”配合米、麦两姓民团,拖住两千余日军步骑兵三个昼夜,延缓了日军侵占越州的步伐,为国共两党政府机关撤出越州赢得了时间,但在解放战争期间接受国民党委任,公开与人民为敌,加上第一次国内革命战争期间屠杀我党干部和当土匪时涂炭生灵,其罪恶是主要的,功过无法相抵。“山里红”卢香妹在刑场上倒也镇定自若,场面有几分悲壮,大喊“我儿孝胥和孝舜,妈来阴曹地府与你们相会了!”</p><p class="ql-block">卢香妹不知道,她在阴曹地府不可能见到两个儿子。她被押赴刑场时,她的两个儿子就混在看热闹的人群中。他们早已改名换姓,虽然知道女匪首“山里红”是他们母亲,但是不敢相认,只默默地记住了母亲尸首埋迹之处,以后每到清明那天深夜,他们不约而同偷偷来母亲坟前烧纸,直到七十年代末期,“地富反坏右”都摘掉帽子后,他们才给母亲移了坟,在坟头立了块碑,石碑上刻着:“故显妣郑卢氏之墓”。在这两个儿子心中,只承认他们父亲是郑二柱,把那个遗臭万年与他们有血缘的生父黄德发彻底抛弃了。</p><p class="ql-block">在尚家屯住着时,卢香妹头胎生了个女娃,几个月时夭折了。第二胎生个儿子,不方便在身边养着,香妹和黄德发商量,将娃子秘密送到郑庄给香妹原夫郑二柱抚养。黄德发霸占香妹后倒也说话算数,派手下送二十块大洋给二柱,叫他另娶一房妻室。二柱得了黄德发的银子,却忘不掉与他一起吃了几年苦的香妹,无心再娶。黄德发知道后,硬要派人去把二柱给“办”了。香妹说:“而今我上了你的贼船,都没有回头路可走了,你还吃那一门子醋?”黄德发道:“知道还有个男人在惦记你,我和你一起睡不安稳。”香妹说:“你要是杀了郑二柱,我就一枪让你脑袋开花,给二柱报仇,让你比他死得还惨!”当时香妹已练成双枪同时连发,比黄德发厉害得多,黄德发也知道香妹的脾气,她是个说得出便做得出的人,只得忍了,再也不提要“办”二柱的事。</p><p class="ql-block">儿子养到半岁后,因流匪生涯的特性要四处奔波,不得不考虑给娃子找个地方寄养。黄德发提出把娃子送到小卢庄香妹的娘家。但香妹不同意,香妹当土匪的事传到小卢庄后,娘家的声誉倒地,卢姓族长把香妹父母兄妹打入另册,不准他们进祠堂上祖坟,香妹不想给娘家再带来困扰,就当她没有娘家了。想来想去,只有偷着送到郑庄让二柱抚养合适。黄德发当然是有顾忌的,因为郑庄就在桃花山脚下,把儿子寄养在郑庄,他怕天门寨得知消息,危险性是肯定存在的。但是考虑来考虑去,除了郑庄再无合适的地方。</p><p class="ql-block">一天夜半,黄德发和香妹敲开二柱家的门。二柱见了黄德发,瞬时间想起那天香妹被抢走的场景,愤怒地浑身打着颤,牙齿咬得嘴唇要出血,但是见到香妹怀里抱着娃子,那娃子脸蛋像极了香妹,他的眼中露出迷惘:“你们?”香妹说:“二柱,你受苦了,你怎么不找一房媳妇呢?找房媳妇陪你下地给你烧饭洗衣你天天睡热炕不好么?二柱,我知道你一根死脑筋,可是万事都会有变化的呀,如今我是回不到你身边了……”香妹说着哽咽起来。“我就是不找,你管不着。”二柱道。香妹控制住自己不流泪:“二柱,我求你一件事,你一定要听我的。”“什么事?”香妹说:“二柱,我生了娃子,想让你抚养,随你姓郑,名儿都起好了,叫郑孝胥。”黄德发拿出一袋银元放在八仙桌上:“我不会让你白养!”二柱说:“家里突然多了个娃,庄子里人怎么看我?”“这好办!”香妹一笑:“我也想到了,明儿我给你买一房媳妇,就说这娃子是媳妇带来的。”二柱犟牛:“我不要媳妇。”香妹说:“你不要媳妇,可娃子要娘,没有个女人,你怎么好养娃子?”两天后,有个带娃的女人嫁到了郑庄。这女人二十七八,长相不差,穿着很体面,自称死了丈夫,守寡招单身汉欺负,干脆寻个老实人嫁了。</p><p class="ql-block">两年后,香妹在虎头寨又生了个男娃,这次没有等娃子断奶,就秘密地送到郑庄,女人正好跟二柱也生了娃子,便对外声称一胞双胎,两个娃子共一人喂乳,也方便省事。</p><p class="ql-block">黄匪夫妇生子后送到郑庄寄养之事,并没有瞒过天门寨。天门寨三当家梅云松派两个弟兄以入伙为名打入虎头寨,虎头寨发生的任何事都通过这条内线传到天门寨。当初张小白、段江和秦安玉三人被“山里红”卢香妹抓到虎头寨后,为解救张先生等三人,梅云松曾向大当家陈宏章提出过到郑庄扣押两个娃子作人质,以此逼迫黄匪夫妇放了张先生等三人。陈宏章问两个娃子多大了,梅云松说一个两岁,一个还在吃奶。陈宏章摇摇头,说娃子是无辜的,扣押尚在吃奶的娃子作人质,这缺德事我们天门寨不能做。</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连着三年饥荒年成,虎头寨养不活几百人了,黄德发和香妹经过商量,决定派一部分匪徒下山“驻点”,就是让这些匪徒少则几人,多则几十人驻扎在条件比较好的村庄或者村庄附近的小山、老林和芦苇荡等隐蔽的地方,不定时地找村庄索要财物。三年间从虎头寨派下山的匪徒达两百多人,只留守几十个亲信和精悍匪徒在山上。因为南安县东乡一带较为富庶,有余粮余钱的庄子不少,甚至有像米家庄这样闻名百里的巨富之乡,于是土匪便一股一股地奔东乡而来。而此时各个村庄正风起云涌成立农民协会,随之建立起了农民自卫武装。“农协”为壮大声势,往往拿这些小股流匪“开刀”,在短时期内就灭杀了不少匪徒,虎头寨派下山“驻点”的股匪几近全部覆没。</p><p class="ql-block">香妹亲自带一股匪徒下山,扬言要替两个儿子报仇,报复杀害农协干部,其实是桃花山天门寨做了谋划,其目的是引蛇出洞,趁虎头寨分兵时各个击破,以期铲除黄德发这个匪界毒瘤,未料事与愿违,让黄德发又逃过了一劫。这是后话。</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在省高师读书的徐尧根、刘雪云、单成、冼星云、徐国珍,以及在江河大学念书的周保中、皮瑞林、李衡九、王子英、曲阳春等陆续回到越州,参与家乡的“工运”和“农运”。徐尧根、刘雪云、周保中、皮瑞林、徐国珍、王子英等六人来到双桥镇,与陈兴、米宝瑞、赵辛梅取得联系,充实了双桥镇党支部的力量,秘密发展党员,成立农民协会,以双桥镇为中心向四面八方辐射,在南安县织成了一张无形的大网。</p><p class="ql-block">国共合作的南安县党部正式公开,并设立了农民部。不久,县农民协会成立,与县党部同设于南安县城南关公祠,由县党部执行委员、农民部长陈兴任“农协”委员长。县“农协”的成立,加速了农民运动的发展,广大农民尤其是那些贫苦的佃户纷纷加入“农协”,全县成立了七个区“农协”和两百多个乡“农协”,参加“农协”的会员达到六万余人,成为全省“农运”发展最快的县份。</p><p class="ql-block">陈兴在南安县第一次“农协”代表大会上,兴冲冲地讲了全县“农协”发展之迅猛,但是在“形势大好”之后又讲了“严重不足”,双桥、三河、白果这三个“农运”的中心地带,却还存在“死角”,有几个大庄子至今没有建立起实质性的“农协”组织,这不能不说是一个可笑的讽刺。接下来县“农协”的主要任务是加强这三地的领导,不仅要建立农民协会,还要发动广大农民反对劣绅、抗租减息、禁止烟赌、解放妇女。</p><p class="ql-block">宝瑞和古凡、周子谦及另一化名“崔柄”的四名党支部委员受到了陈兴的严厉批评,这四名支部委员没有完成所包片区的任务。古凡、周子谦包白果镇片区的蔡李垸(主要是蔡姓和李姓居民);崔柄包三河镇片区米家庄;宝瑞包双桥镇片区的麦家堰。陈兴对这三个村庄的局势进行了分析,这三个村庄都是家族势力庞大,有着几百年的封建基业,树大根深。蔡李垸的蔡姓族长蔡定襄是南安县最大的土豪,也是最大的劣绅,以前仗着在省军政府有人,垄断了包括美孚洋油在内的几桩大生意。此人很会钻营,现在又深得国民党当局赞赏,出任了国民党南安县团总。米家庄善名远播,米姓族长米敦厚可算是开明绅士,在米姓族人中极具威望,对佃农也很好,每逢荒年主动免除田地租金,没出现过饿死人的事情,因此,很难发动佃户闹减租减息,更不用说把族长抓起来游街批斗了。麦家堰的麦姓家族情况比较复杂,土地和财富被本族几个大地主把持着,这些地主每家养有三五十家丁,轮换着在村子里巡查,把麦家堰搞得壁垒森严,铁板一块,外面人不容易渗透,是一块难啃的骨头。</p><p class="ql-block">“蔡、米、麦这三大姓所处地段是越州中心位置,东乡又是远近闻名的富庶之乡,按照普遍的经济规律,越是有豪富的地方越是有剥削和压迫,试想,在农民运动风起云涌的南安县,留着这三块啃不到的骨头,不是对我们工作的一种否定吗?”</p><p class="ql-block">陈兴手一挥,又说:“省农民协会第一次代表大会即将召开,我们一定要把这三块骨头啃下来,作为向大会的献礼!”</p><p class="ql-block">他将包片区人员做了调整,认为这三块骨头中蔡李垸最难啃,他自己带着徐尧根、刘雪云、周保中、皮瑞林、徐国珍、王子英等六人抓蔡李垸,把原先抓蔡李垸的两名骨干党员古凡、周子谦抽出来,让古凡协助崔柄抓米家庄,周子谦协助宝瑞抓麦家堰。</p><p class="ql-block">麦家堰也的确水泼不进,风吹不入,这让宝瑞和周子谦见识着了。他们去麦家堰几次,没有几个在田地里忙活的佃农搭理他们,他们看这两个外地人的眼神要不就是惊异,要不就是疑惑,好像他们是从番邦海外来的。周子谦没有宝瑞的顾忌,他深入到村子里面,找到一个穿得破破烂烂的年轻人,大概这是整个麦家堰最穷苦的庄稼汉了。周子谦掏出自己买的一盒“哈德门”,给这年轻人敬了一根,并用洋火给他点燃。两人坐在树荫下一边吸烟,一边交谈。年轻人名叫麦子七,刚满十六岁,但看上去少年老成,黧黑脸,额角上生了细细的皱纹,胡子拉碴,好像二十多到三十的样子。家里弟兄姊妹多,光兄弟就有八个,他排行老七。因为家里穷,麦子七只念过半年私塾,就被爹从学堂叫回来帮家里放牛了。周子谦向他宣讲种田人为啥这么穷,脸朝黄土背朝天还不得温饱,而豪绅地主不劳动,为啥反而过着花天酒地的生活,麦子七脑子不笨,很快听明白了一些道理。周子谦再次掏出“哈德门”,给麦子七续上了一根,麦子七可能是第一次吸上洋烟,觉得过瘾,于是一口接一口猛吸,被呛得咳嗽起来,眼里泪水直流。周子谦开始讲述共产党的主张、方针和政策,鼓动麦子七去联系更多的贫苦农民,组织农民协会,同豪绅地主作斗争。麦子七两眼放光,异常激动,他说:“我试试!”</p><p class="ql-block">晚上,在双桥镇喜利来茶点铺,周子谦把他找到麦子七的事说与宝瑞和辛梅夫妇,宝瑞很兴奋,认为终于将水泼不进、风吹不入的麦家堰撕开了一条缝儿。不用说,以麦子七的家庭条件和社会背景,麦子七虽然交往的人不多,但一定和他一样都是麦家堰的佃户,两腿伸出来乌七八黑的庄稼汉,只要麦子七联系上十多个这样的穷苦农民,宝瑞和周子谦加以辅导,这十多个穷苦农民又去联系他们的同类,不久等于有了成立“农协”的基础了?然而,辛梅听了却皱起眉头,她说事情绝不会那么顺利,麦家堰是个家族势力比较大的村庄,族权掌握在麦姓族长麦生银手上,你组织“农协”要造他的反,说什么他也不会坐以待毙。</p><p class="ql-block">宝瑞道:“那按你说我们该怎么办?就让麦家堰成为声势浩大的农民运动的盲区?”</p><p class="ql-block">辛梅说:“在麦家堰这样特殊的地方,我们不能单靠麦子七去联系那些佃户,还要主动出击去争取更多的劳苦大众,只有占多数的劳苦大众觉醒了,革命斗争才能轰轰烈烈地开展起来。”</p><p class="ql-block">周子谦觉得辛梅说的有道理,便称赞道:“嫂子果然是个不凡的女性,分析事情能一针见血。”</p><p class="ql-block">宝瑞问辛梅:“你有什么好主意让我们去争取麦家堰大多数劳苦大众?眼下正是水稻插秧的季节,农民都散落在田地里忙活,他们哪有闲工夫听我们讲这些革命的大道理?”</p><p class="ql-block">辛梅想了一想:“西瓜,我白天见到街上有人用架子车拉着西瓜叫卖。”</p><p class="ql-block">宝瑞丈二和尚摸不著头脑:“西瓜?什么西瓜?”</p><p class="ql-block">辛梅道:“你们从明天开始,每天拉一车西瓜到麦家堰,给那些插秧的人送瓜到田间地头,他们一边吃瓜一边听你们讲革命道理,一定会听得进去。”</p><p class="ql-block">周子谦眼里放光:“嫂子,你这招行,我们明天就去卖西瓜,与劳苦大众近距离接触。”</p><p class="ql-block">“不是卖,是送!”辛梅说:“既然是穷苦大众,哪有钱买西瓜吃?”</p><p class="ql-block">周子谦一拍大腿:“好,送!送!”</p> <p class="ql-block">辛梅又说:“送也得送巧妙点,你一陌生人,和谁都不沾亲带故,肯雪中送炭拿西瓜给插秧的人吃,能不引起麦姓老爷怀疑?”</p><p class="ql-block">“你说要怎么样?”宝瑞问。</p><p class="ql-block">“那些佃农大都没有钱,就是有钱插秧时也不会带上。你就让他们先赊欠着,说日后上门去取,这不正好建立了一条与他们联系的通道?”</p><p class="ql-block">次日太阳还没有出来的时候,宝瑞和周子谦就早早起身,拉着一架子车西瓜到麦家堰。他们在学校里演出过小剧,有做演员的基础,所以装扮得七八分像瓜贩子。其实,他们并不着急要去卖瓜,早上庄稼人刚下田地,要趁凉快做功夫,只有等到近中午十分,太阳烤得人汗流浃背、口干舌燥时,才是他们在田间地头兜售的好时机。他们之所以赶早把瓜拉来,也是趁早上凉快。到了离村子不远的树林子后,便把车停放在路边,两人走进树林子里小憩。</p><p class="ql-block">“你吸不吸洋烟?”周子谦从衣袋掏出“哈德门”,问宝瑞。</p><p class="ql-block">“我不敢吸,你嫂子不准许我吸,怕我染上烟瘾。”</p><p class="ql-block">周子谦一笑,自己叼上一根,点燃。</p><p class="ql-block">后来宝瑞想:那天如果不是周子谦先说起,他是不会向周子谦吐出心中烦恼,更不会道出米、麦两姓之间的宿仇的。</p><p class="ql-block">周子谦吸完一根烟,把烟屁股往地上一掼,再狠狠踩上一脚:“妈的,要我和古凡去蔡李垸包片,陈兴这小子真会安排,像长了眼睛似的。”</p><p class="ql-block">宝瑞一惊:“怎么了?”</p><p class="ql-block">“我和古凡都是蔡定襄的内侄,蔡定襄是我们姑爷,要侄儿发动群众去斗姑爷,这不是长了眼睛还是咋的?”</p><p class="ql-block">“什么?蔡定襄是你们姑爷?他也是我的远房表叔呢!”</p><p class="ql-block">“真的?那我和古凡与你不还有点转折亲?”</p><p class="ql-block">“那岂不是吗?幸会幸会!”</p><p class="ql-block">“不错,蔡定襄是土豪劣绅,还是国民党地方团总,他垄断美孚洋油,用黄桶牢关押欠他租子的佃农,他对蔡李垸的穷苦百姓有罪,可是,我和古凡到省城念书,都是他蔡定襄供着的呀!我们怎么好去革他的命呢?”</p><p class="ql-block">“别发牢骚了,我们既然选择了革命这条道路,就要与封建家庭决裂。”</p><p class="ql-block">“蔡定襄是你远房表叔,令尊大人莫不是米姓族长米老爷?”</p><p class="ql-block">“正是。”宝瑞点点头。</p><p class="ql-block">“啊!米姓乃一方豪富,米老爷更是善名远播,没想到他儿子也参加了革命,你们这些人更不容易,革命首先革到自己家族的头上。”</p><p class="ql-block">“这是革命的必由之路。”宝瑞道。</p><p class="ql-block">如若这个话题就此终止,不会引起宝瑞的情绪爆发,是周子谦接下来的话,让他不再淡定。</p><p class="ql-block">“这些日子我反复揣摩,觉得派我和古凡去蔡李垸,不会是陈兴随意安排,就像有人查清楚了我们和蔡定襄的关系,有意让我们去发难蔡姓家族,去革蔡定襄的命。”</p><p class="ql-block">“啊!”</p><p class="ql-block">宝瑞心下一颤,他想起陈兴不容通融,执意安排他来麦家堰的情景,一股愤懑压抑不住。</p><p class="ql-block">“你还别说,我也感到里面有些什么,绝不会是陈兴的随兴所至,也不会仅仅只是巧合。比如让我来麦家堰,甚而当初派我来双桥镇,处处都像是一种刻意。”</p><p class="ql-block">接着,宝瑞跟周子谦讲了米、麦两姓在康熙年间的那场战事,讲了米、麦两姓各立族规,两个家族老死不相往来。</p><p class="ql-block">周子谦听后内心惊悸,没想到宝瑞比他更难,深深地陷于尴尬的泥潭。</p><p class="ql-block">“我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事情绝不会那么简单,不然何以偏偏安排你到麦姓的地盘发动群众,成立农民协会,闹抗租减息?又何以安排我和古凡去蔡李垸,去革我们亲姑爷蔡定襄的命?这一切的背后,一定有一个人在故意设局。”</p><p class="ql-block">“这人是谁呢?不像是陈兴自己所为呀!”宝瑞道。</p><p class="ql-block">“可能是省执委某个人,陈兴只是听命于此人而已。”周子谦说。</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第五十七章</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米、麦两姓哪个家族先来独龙山定居,各种府志、县志没有记载,只能以各自的家乘族谱为据。《米氏家乘》载:米世泰,字良玉,号东山,原籍江西吉安,洪武一十七年中举人,后登进士,任礼部给事中,调都督佥事,于永乐二年慕山水胜状游越州,置碑铭一块,雇人抬着择地,经运粮湖北岸时,碑石忽然坠地,认为是栖身之所。世泰选落碑地偏东地势高处的山丘定居,后族人相继迁于此。”算来米姓已在此地定居六百多年。麦姓的族谱已毁于一场火灾,想和米姓较真没有族谱为据,只得使些不入流的小计谋。据传,不知哪朝哪代,米、麦两姓为争独龙山的冠名权,有过一次交锋,麦姓族长用点心、糖果哄来几十个娃子,在府官坐轿子前来调查时,齐声喊:“麦家山!麦家山!”不知是因那府官是外地人,对此地方音误解,还是小儿口齿不清,把“麦家山”喊成了“麦家堰”,此后“麦家堰”就作为地名固定下来,这也是麦家堰只有山没有堰却以“堰”为名的原因。这只是传说,在正史野史中查找不到。</p><p class="ql-block">麦姓人家遍布独龙山北麓,从简陋的民居和族人的穿着来看,肯定没有米姓那么富足,然而并不影响他们心情快乐。</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大田插秧丘对丘,</p><p class="ql-block">哥一丘来妹一丘,</p><p class="ql-block">但愿老天下暴雨,</p><p class="ql-block">冲垮田埂成一丘。</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从那边传来歌声,青年男女一边劳作一边喊唱歌子。</p><p class="ql-block">“咦!这是不是《插秧歌》?”周子谦竖着耳朵。</p><p class="ql-block">“这是民间的插秧歌调,我们米庄人劳动时也会唱的。”宝瑞说。</p><p class="ql-block">“这调子好听,就是听不清楚歌词。”</p><p class="ql-block">“许多古代诗人也写《插秧歌》,杨万里就写过'田夫抛秧田妇接,小儿拔秧大儿插。笠是兜鍪蓑是甲,雨从头上湿到胛。唤渠朝餐歇半霎,低头折腰只不答。秧根未牢莳未匝,照管鹅儿与雏鸭。'”</p><p class="ql-block">“宝瑞兄,我也记得一首《插秧歌》,'手捏青苗种福田,低头便见水中天。六根清净方成稻(道),后退原来是向前。'”</p><p class="ql-block">“不错,你能背诵欢喜和尚的《插秧歌》。”</p><p class="ql-block">“什么欢喜和尚?”</p><p class="ql-block">“你能背诵这首《插秧歌》,却不知这首歌的由来?”</p><p class="ql-block">周子谦笑说:“我还真不知道,你讲给我听听。”</p><p class="ql-block">宝瑞便讲了这样一个故事:有个和尚对人很好,经常帮庄稼人做活,但是也喜欢和人开玩笑,人们叫他“欢喜和尚”。有一日,他遇见四个后生在插秧,便与他们打赌:“你们四人插两亩田,我一人插两亩田,看谁先插完。”四个后生不服气,心想,论插秧,我们四人的功夫好手脚快是没说的了,难道我们四人还比不上你一个?就马上答应比个高低。四个后生咬咬牙,不直腰,不歇气,不揩汗,两手像车水,插得飞快。欢喜和尚一看,不对,弄不好我要败阵。头脑一转计上心来,隔着田埂甩过去一只破草鞋,草鞋一落水田,化作一条大鲤鱼,游到第一个后生脚边,后生丢掉秧把,动手捉鲤鱼,鲤鱼一跳,落到第二个后生面前,还溅了他一身泥浆,第二个后生也丢下手里的秧苗去捉鱼,大鲤鱼三跳四跳满田跳,四个后生追来赶去满田捉;直到天黑,二亩田还有一大半没插上秧,看欢喜和尚的那两亩田,已经齐齐刷刷插上秧苗。欢喜和尚将最后几束秧插上,唱起了山歌:“手捏青苗种福田,低头便见水中天。六根清净方成稻(道),后退原来是向前”</p><p class="ql-block">“哦,原来是这么回事?”周子谦说。</p><p class="ql-block">日照一阵比一阵强烈,一股热浪朝林子边缘逼近,宝瑞用毛巾揩了一把脸上的汗:“日头都快要当顶了,走,我们去卖西瓜!”</p><p class="ql-block">架子车的轱辘转动时“咯咯”响,像唱歌,那些插秧的男女不禁抬头看,一见两个青年男子拉着满车西瓜,而此时又正好口干舌燥,顿时一双双眼里放出光芒。“咦!西瓜,好久没见卖西瓜的来了。”“这天热的,吃点西瓜有多好!”“可惜没有带银子,不知这卖瓜的肯不肯赊账?”“大把势,你去问问卖瓜人,看他们赊账不,你做主去赊几个,回头让东家给他们结账。”“好,你们手上的活别歇着,我上岸去问问。”</p><p class="ql-block">于是,一个挑秧的汉子放下担子,把扁担往田里一插,朝田埂上走来。</p><p class="ql-block">这汉子三十岁左右,长得很壮实,宽肩厚背,身上肌肉一块一块的,额角上被太阳晒得放着黑光。人叫“大把势”的,是在富人家里做长工的头儿,因为庄稼活做得好,使唤牲口插秧割稻薅草样样农活都在行,所以一般都很被主家看重,像买西瓜这样的小事做得了主。</p><p class="ql-block">“两位卖瓜的,你们放心不放心赊账?”</p><p class="ql-block">“行啊!有什么不放心的?”宝瑞道。</p><p class="ql-block">“放心就先赊欠着,给我卖几个瓜,好让大伙儿吃点瓜解凉。”</p><p class="ql-block">“你让他们过来吃吧!”周子谦说。</p><p class="ql-block">“喂!大家快上岸来吧!”汉子朝田里喊。</p><p class="ql-block">插秧的十多人“呼啦”一声,一齐丢下手里秧苗,像被人赶着的鸭子似的纷纷上了岸。</p><p class="ql-block">有几个人上前挑选西瓜,抱着瓜拍打几下,成熟了的西瓜会发出“嘭嘭”响声。</p><p class="ql-block">几个嫂子打量卖瓜人,见是两个穿得干干净净、一副城里打扮的小伙子,不像他们平常见到的生意人,就问:“你们年纪这么轻,怎么想到贩卖西瓜?”</p><p class="ql-block">宝瑞说:“我们刚大学毕业,暑期不好在城里找事,一时新鲜想学着做点儿生意。”</p><p class="ql-block">嫂子们觉着这两个小伙子可爱,就忍不住逗弄逗弄他们。</p><p class="ql-block">一个说:“你们让'黑牯牛'赊欠,知道他住在哪里吗?就不怕他赖了你们的账?”</p><p class="ql-block">另一个道:“不知道他住哪也不要紧,就学那个买菜刀的,找不到人找得到田地,找这块田地讨要。”</p><p class="ql-block">宝瑞和周子谦不懂这嫂子的意思,嫂子便解释:有一年,有个买菜刀的商贩在田边地头给做农活的人赊欠了货物,秋收后来收账,不知道欠账的人住哪,那商贩也有办法,就在当初交易的地方挖田埂。田地的主人听说有人挖他家田埂,赶来查看才知道是商贩讨要欠账。</p><p class="ql-block">“黑牯牛”是那汉子的外号。那汉子正拿刀切着西瓜,把切好的瓜分发给这几个女人,道:“你们嚼什么舌根子呢?快吃瓜堵上你们的嘴!”</p><p class="ql-block">又转向宝瑞和周子谦:“两位小兄弟请放心,我名叫麦老三,家住在村子从西头数第三家,我家有八弟兄,你只打听有八弟兄的是哪家,就会有人告诉你,保证赖不了你们的账。”</p><p class="ql-block">周子谦忙道:“没事没事,就几个西瓜,就是我送你们吃也没什么大不了。”</p><p class="ql-block">他从衣袋掏出“哈德门”,给麦老三敬了一根,麦老三可能很少吸洋烟,急着过把瘾,一口接一口地猛吸,被呛得咳嗽起来。从麦老三吸烟的样子,再细看他的脸,周子谦立马想到一个人:麦子七,结合麦老三说家有八弟兄,八九不离十麦老三是麦子七的弟兄。周子谦不便多问,只在心中划了一个道道。</p><p class="ql-block">“咦!小兄弟好大方,给'黑牯牛'赊欠不说,还给他洋烟吸。这位小兄弟,你刚开始学做生意吧?”一个年轻嫂子问周子谦,又逗着她:“小兄弟你找媳妇了吗?没找我给你做媒人说上一个。”</p><p class="ql-block">周子谦脸红红的:“别别别,我可不要媳妇!”</p><p class="ql-block">“小兄弟你这话差了,男娃子怎能不要媳妇?你看我家姑子咋样?我姑子可是麦家堰往头里数的漂亮妹子呢!你如果相得中我给你们牵红线。”</p><p class="ql-block">年轻嫂子话没落音,就有个俊俏妹子过来打了她一下:“我亲嫂哎!”</p><p class="ql-block">周子谦脸越怕红了,那妹子倒是大方:“人家是读过书的文化人,怎么看得上我一土妹子?”</p><p class="ql-block">“你哪点又差了?长相身材,挑花绣朵,明事明理,心灵手巧,哪一样不在麦家堰数第一,谁娶了我家姑子算谁有福气。”</p><p class="ql-block">周子谦看了那妹子一眼,这妹子长得十分水灵,一副玲珑的样子,不由得有点心动,他对妹子道:“我哪里敢嫌你土气?我家也在乡下,父母兄弟也都是种田的。”</p><p class="ql-block">“啊!”那嫂子忙说:“你相上我家姑子了。我家姑子叫英莲,你叫啥名字?家住哪儿?”</p><p class="ql-block">“我叫周子谦,家住在小周村。”</p><p class="ql-block">“看来你们二人有缘,我做嫂子的这媒人做定了。那这样,子谦兄弟,哪天你来我家做客,我把你们的事跟爹妈说了。”</p><p class="ql-block">周子谦和妹子都低着头,红着脸。</p><p class="ql-block">大伙儿吃过了西瓜,人也歇过来气,麦老三便吆喝着去做活。</p><p class="ql-block">晚上回到“喜利来”,辛梅听了两人的详细汇报,倒是对周子谦与英莲的事颇上心。</p><p class="ql-block">“依我看,这是桩好事,子谦可以借助走岳父母家,名正言顺地进出麦家堰,对麦家堰的情况进行全面了解。”</p><p class="ql-block">宝瑞说:“我同意子谦以这种方式打入麦家堰,但是我觉得子谦和英莲做夫妻不合适,革命是革命,爱情是爱情,不必为了革命去牺牲自己的爱情。”</p><p class="ql-block">辛梅反驳他:“子谦与英莲做夫妻怎么不合适?没文化的女子就不嫁人了?有钱人家的公子娶穷苦百姓家的女子多的是,他们不一样夫妻和谐吗?再说,子谦也可以教英莲识字,一天天地改变英莲的。”</p><p class="ql-block">宝瑞才不吱声了。</p><p class="ql-block">等一季功夫忙完,庄稼人得以歇口气时,周子谦提着辛梅给他准备的几盒高级点心,又买了两瓶酒,到麦家堰英莲家里来。</p><p class="ql-block">英莲的父母对周子谦非常热情,父亲笑得合不拢嘴巴,接过周子谦手里的礼物,母亲上下打量着周子谦,越打量越欢喜。原来嫂子见两人看对了眼,心里有了七八分数,就早早地把这事跟公公婆婆说了。听说这小伙子是喝过墨水的,二老心里一边是高兴,一边又揣着几分担心,担心没什么文化的女儿配不上人家。</p><p class="ql-block">周子谦呢?他是真的看上了英莲,相信了世界上有一见钟情,也相信了缘分的存在,不然何以看了英莲一眼就心动呢?不错,英莲是真的长得好看,可是他以前也见过漂亮妹子,怎么就没有这种感觉呢?那天他去英莲家后,隔了两天又去了一趟,以后每隔三至五天就去一趟,而且中间这几天觉得难熬。这就是爱情改变人吧?把个本来文静内向的周子谦变成了闷骚小伙子,他一天见不到英莲心里就痒痒的。英莲也觉得自己很奇怪,她上过半年私塾,不知怎么的先生教她认识字,她就是记不住,好不容易记住的几个字,从私塾出来后就还给先生了。而现在呢?她简直成了一个识字的天才,笔画再多再复杂的字,周子谦教她读几遍她就记牢了,并且能一笔一划工工整整地写出来。周子谦给她布置作业,让她有步骤地由简入深,教她学习语法,到教她怎样作文。说起来有点罗曼蒂克,英莲第一次独立作文是给周子谦写信。一次,英莲把一双千层底鞋子给周子谦,这不是她给周子谦做的第一双鞋,所以,周子谦就大意了点,把这双鞋随手就送给了宝瑞。辛梅想研究这双千层底儿的制作方法,于是拿在手里仔细翻看,看到鞋里有一封折叠成纸鸢的信,忙把周子谦叫来,把鞋和信一并还给他:</p><p class="ql-block">“这鞋是女娃给你的定情物,不能送给我家宝瑞。”</p><p class="ql-block">辛梅的素质就高在这里,虽然她很好奇那封信的内容,好奇识不了几个字的英莲会写什么,但是她不会拆开别人的私信。</p><p class="ql-block">周子谦忙拿着鞋和信走开,他拆开“纸鸢”,只见上面写着——</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子谦:</p><p class="ql-block">昨天你教我咋样写信,我一夜没睡着,就给你写这封信。</p><p class="ql-block">子谦,我俩好像是前世有缘今生来续,你前天捉住我的手,我心慌了好半天,就像一个和我老熟的人,要牵着我让我跟他走。</p><p class="ql-block">爹妈叫我问你,嫂子也叫我问你,你啥时娶我,我好想给你生大白胖娃子,生多少娃子都行。</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想你的英莲</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周子谦顿时脸红到了脖子根,幸好他没有把这封信当着辛梅拆开,不然他该又现出怎样的窘态。显然,英莲的父母哥嫂对周子谦很满意,也把他和英莲的如胶似漆看在眼里,因而怕夜长梦多,想早点把英莲嫁出去了却一桩心愿。可是周子谦呢?虽然爱英莲,但心里却没有立马成家的打算,甚至都没有产生过这种想法,更重要的是革命才刚刚开始,他不想过早地成家,让老婆孩子热炕头左右了他的革命思想,摧垮了他的革命意志。在革命事业和个人情感相对立时,前者无可替代地占首要地位。周子谦几乎没有半点犹豫,就拿起笔来给她回了这样一封信。</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英莲:</p><p class="ql-block">我才从学校毕业不久,没有任何生存能力,你等我一至两年,待我稍微成熟一点,能担得起家庭责任后再与你完婚。</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周子谦</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那天,英莲对着周子谦写给她的信,愣神了半晌,她宁愿自己是个大字不识,不认识这信上的字。她知道自己不可能改变周子谦,于是伤心黯然哭了一场。晚上掌上灯后,周子谦在外面敲门,这是他来教她文化的时候。她一把抹去脸上的泪水,不想让周子谦看见她流过泪,“噗!”地吹熄了油灯,再拔下门栓给周子谦开门。身子单薄的周子谦跌跌撞撞进屋,撞倒在坐在床沿的英莲怀里。英莲此时心里一热,完全顾不得女儿家的羞涩,抱着周子谦和他亲吻起来。周子谦闻到英莲口中的甜馨,浑身一阵燥热,伸出舌头在英莲口中搅动。这一刻那么慢长,英莲用牙齿咬着周子谦的舌头,内心波澜起伏,她想咬得周子谦重一点,最好是让他记住疼,但是绵柔终归占了上风,她只轻轻地咬了一下就放过了他,继而自己的舌头与他的舌头搅在一起。</p> <p class="ql-block">接下来,英莲没有拦阻周子谦的手,让他摸了她丰腴的胸乳。周子谦已完全昏聩,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当他的手解开她的裤带,就要摸到她的下体时,她用双手逮住他,把他的手使劲地拽了出来:“你答应立马娶我,我现在就给你!”</p><p class="ql-block">周子谦才清醒地意识到了刚才的野蛮,心里唾骂着自己:“你混账!”浑身的骚热退了下来。</p><p class="ql-block">“子谦,你现在不要我也不娶我,以后一定会后悔的。”</p><p class="ql-block">这是周子谦日后回想得最多的一句话,当时英莲是对着他耳根轻声说出的,那声音里面有一个少女的矜持,也有成熟女人的决绝,更有一种只叹命薄的无奈。</p><p class="ql-block">几十年后,从省革委会副主任职位退休的周子谦,终于有时间写回忆录时,把英莲的死解读为南安县土地革命中流的“第一滴血”,并且他将麦英莲认作自己的第一任妻子。</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第五十八章</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他们与麦子七约的地点是树林子,树林子离麦家堰村子有一里左右,他们卖西瓜在林子边歇息过。若是把时间往前推,当年宝印要带易莲私奔,冷饿交加等着易莲的地方,也就是这个树林子。</p><p class="ql-block">天黑后,两人来到林子外边,周子谦学了一声鹧鸪叫,林子里面也立刻回了一声。</p><p class="ql-block">从树顶漏下来星星点点稀薄的月光,两人就着这若有若无的光亮摸进林子,麦子七等人在林子中等着他们。和麦子七会面后,周子谦握着他的手:“辛苦你了,你带来了多少人?”“七个。”麦子七说:“有三个是我的亲哥亲弟,其他四个外姓人都是和我们一样的穷苦弟兄。”周子谦小声问:“都可靠吧?”麦子七点点头:“可靠。”</p><p class="ql-block">这块林中隙地,白天是水牛歇凉的地方。每到夏天,养牲口的人将牛牵进林子,把牛鼻绳系在树上,丢下两捆草料和一桶水,这些牲口就可以一天不用管了。因为被牲口反复踩踏,地上寸草不生,光滑平整得像乡户人家的晒场。只是蚊子飞虫较多,麦子七将几捆干艾草点燃,蚊子飞虫被熏跑了。选了这样一个地方开会,算得上是一种创意,这地儿白天属于牲口,夜晚属于穷苦大众,不能说没有某种嘲讽意味。</p><p class="ql-block">麦子七介绍宝瑞和周子谦:这两位是共产党的支部委员,聂政和周子谦同志,负责麦家堰的农民运动。</p><p class="ql-block">这七个人都见过宝瑞和周子谦,不就是卖西瓜的两个小伙子吗?原来他们天天来麦家堰卖西瓜,是为共产党做地下活动啊?麦子七又把七个人一一向宝瑞和周子谦介绍,其中一个宝瑞和周子谦熟悉,就是赊欠他们西瓜钱的麦老三。还有两个也是麦子七的弟兄,麦老五和麦老六,其余四个是外姓人,都在麦家堰给地主家做长工。</p><p class="ql-block">“几位兄弟大家好,我叫聂政,和我一起来的同志叫周子谦,刚才麦子七兄弟已经介绍了。”宝瑞道:“现在农民运动在南安县风起云涌,已经成立了上千个农民协会,会员有十万人以上。我和周子谦同志来麦家堰就是组织农民协会的,什么叫农民协会?农民协会是农民自己的组织,替农民兄弟当家做主的。”</p><p class="ql-block">麦子七接着宝瑞的话:“大家都在麦家堰给地主卖命,都积攒着一肚子苦,今日尽管向两位同志诉苦。咹!大家一个一个说吧,说出自己是怎样被地主欺压的,让两位同志知道咱麦家堰的黑暗,”</p><p class="ql-block">麦子七说完后,没有人吭声,空气沉闷着,有两个抽旱烟的,摸着黑将烟叶子卷好塞进烟锅,把烟杆伸向艾草暗红的火苗,连着“吧嗒”几口才能将旱烟点着。</p><p class="ql-block">处于长期封闭状态的麦家堰,族权被体现得淋漓尽致,严厉的族规压得族人不敢随便发声。这七个人被麦子七鼓弄到这里来,心里本来就忐忑着,生怕东家知道他们要造反,首先就遭辞退砸了饭碗,到时候婆娘娃子靠什么养活?看着这两个乳臭未干的年轻人,心想你们有何本事把麦家堰的天翻过来,与麦姓的势力争斗,可不是耍嘴皮子就做得了的事。</p><p class="ql-block">“没……没什么事儿……我就先回去睡……睡了,明早我还……还要给东家犁……犁地呢?”一个抽旱烟的人抽完一锅烟,将烟锅子在树上敲敲,准备抬脚走人。</p><p class="ql-block">“慢着!”麦子七忙拦住他:“程结巴,今日不要你控诉你的东家,你只听着别人怎么说就行了。”</p><p class="ql-block">“可……可你们谁……谁也没说……说话呀!”</p><p class="ql-block">“你程结巴不想说,我先说,就是掉脑袋我也得说,你们怕死我不怕死,反正我活着也生不如死了。”</p><p class="ql-block">忽然,有个人冲到宝瑞面前,一把拉着宝瑞的手:“聂同志,你们的党还差不差人?我要参加你们的党。”</p><p class="ql-block">宝瑞扶住他:“你慢慢说,谁叫你生不如死了?”</p><p class="ql-block">“狗日的地主麦洪,他霸占我新婚妻子邓九儿,呜呜!”那人伤心大哭起来。</p><p class="ql-block">周子谦劝道:“兄弟,你好好说话,不要哭,男子大丈夫流血不流泪,谁要欺负咱们,咱们就起来和他斗争。”</p><p class="ql-block">那人好不容易才止住哭:“我叫毕仁青,今年二十三岁,在地主麦洪家做长工七年了。十八岁那年,我表妹邓九儿与我结发为夫妻,我给麦洪家做庄稼把式,我妻邓九儿给他家做用人。狗日的麦洪六十出头了,他见我妻年轻美貌,三番五次调戏我妻,一次,唤我妻到他房里收拾衣服,等我妻抱着衣服要出门时,他从后面一把抱住我妻子,当场就把我妻子霸占了。我妻邓九儿受不了侮辱,寻短见跳进荷花池,幸好被另一个长工看见,才救得我妻邓九儿一条命。我拿着柴刀要找麦洪算账,麦洪不仅矢口不承认,还说我夫妻俩讹诈他,反倒赖下了我半年的长工工钱……”</p><p class="ql-block">想不到毕仁青的诉苦被程结巴打断:“我……我说毕仁青,你……你这事儿也……也拿出来说,不……不羞杀自己?你……你有骨气就……就不给麦洪做……做……”</p><p class="ql-block">毕仁青火冒三丈:“程结巴你妈屄有骨气?为了三亩八分岩渣地把你妹子嫁给麦洪当小妾,你还有脸说我?”</p><p class="ql-block">程结巴没说完的话被呛了回去,这是他的短处,做了半辈子长工,程结巴做梦都想有自己的一块田地,哪怕是一块瘦地也行,好歹在自己名下有点产业。但是,一个给人做长工的人,是不容易攒足钱去置买田地的,刚好麦洪看中他妹子,想娶他妹子做小妾,程结巴就提出要三亩八分地做聘礼。本来,程结巴不想让自己妹子给人家做妾,也是想拿捏麦洪一把,因为提出用田地做聘礼算是故意刁难了。没想到视田地如命的麦洪这次倒是大方了,二话没说就答应了程结巴。程结巴按照地契去领地时,才知道麦洪给他的是一块岩渣地。何叫岩渣地?就是靠山边的田地,发山洪的时候,山上的石块被冲了下来,这些田地里满是岩渣。这种岩渣田,种起来比其他正常田地更费劲,也更容易损坏犁头。但凡少点水少点肥,那都是大幅度减产,即便是满水满肥的丰收,产量也是低过其他正常田地的。程结巴有苦说不出,但也没有悔婚的理由了,只好打掉牙齿往肚子里吞。</p><p class="ql-block">“你们两人就别相互咬了,都是苦大仇深。”麦子七道。</p><p class="ql-block">周子谦说:“你们两人一个被霸占妻子,一个被霸占妹子,都是被麦洪害的,麦洪是恶霸,你们要团结起来,一条心和麦洪作斗争。”</p><p class="ql-block">“我……我也恨……恨麦洪,可我……我不敢和他作……作对。”程结巴说。</p><p class="ql-block">“对呀!”宝瑞忙道:“你一个人力量有限,不敢和麦洪斗,麦洪有家丁护院,有狗腿子替他做事,你斗不过他们,所以就要参加农民协会,农民协会有成百上千人,就不怕他麦洪了,就敢和任何欺负穷人的地主恶霸斗了,这道理你懂了吧?”</p><p class="ql-block">“懂……懂……懂了。”程结巴说。</p><p class="ql-block">“我也懂了。”毕仁青道。</p><p class="ql-block">麦老三说:“我们都懂了。参加农民协会,算我一个。”</p><p class="ql-block">“也算我一个。”麦老五道。</p><p class="ql-block">“我也参加农民协会。”说话的是麦老四。</p><p class="ql-block">“算我一个。”</p><p class="ql-block">“算我一个。”</p><p class="ql-block">…………</p><p class="ql-block">“好!好!”宝瑞拍着手说:“欢迎你们参加农民协会,我宣布,麦家堰农民协会今天正式成立,今后你们就是一家人了。”</p><p class="ql-block">“好啊!一家人,好!”麦子七也拍着手。</p><p class="ql-block">宝瑞给每个人发了一张《农民协会会员证》,暂时任命麦子七为麦家堰农民协会组长。</p><p class="ql-block">下一次,麦子七带进林子来的是十二人。</p><p class="ql-block">再下一次是十八个人。</p><p class="ql-block">虽然每次都只增加几人,但是影响在不断扩大,宝瑞和周子谦与麦子七商量,以后不能在林子里开会了,他们得转移到一个相对安全的地方。麦子七说:“村子后面有一座破庙,几年都没有人进去烧香,已经荒废得不成样子了,但是大殿还能遮风挡雨,不如我们以后去那里开会。”宝瑞道:“好!我们就暂借破庙开会,等参加农民协会的人数更多一些,我们再从地下转到地上,从秘密转向公开。”</p><p class="ql-block">宝瑞、周子谦和麦家四兄弟、毕仁青等几个“农协”代表在破庙开会,研究麦家堰的阶级成分,确定“农协”要区别对待的几类地主。按照拥有土地的多少可分为大、中、小三类地主,这三类地主都有各自的代表。大地主的代表是麦洪,有土地六百亩,常年雇佣长工七、八人。本人不参加劳动,家中子女五,六个,只留下一个儿子带着长工种地,其余子女都在私塾和城里上学。留在家中的这个儿子也不下地,只是给长工指派好活计,就上赌场去赌钱了。关键是麦洪对待长工不好,霸占长工毕仁青的妻子,骗娶长工程结巴的妹子为妾,长工们摄于其淫威,敢怒不敢言。不用说,这种恶霸是“农协”长期揪斗的对象。不仅要揪斗,还要瓜分他们的田地,没收他们的财产。</p><p class="ql-block">中地主的代表叫麦新治,有土地三百亩,长工三、四人,本人平时不参加劳动,主要是走村上店,串个朋友。人们经常见他骑着一头小毛驴赶集,从集上买回鸡鱼肉菜。但他的子女在忙时要参加劳动,一般是儿子带长工干活,婆娘和儿媳在家里烧水、做饭。麦新治待长工还说得过去,农忙时节有白面吃,有时还有肉和鸡蛋。但给他家种庄稼的大把式麦老三说,麦新治并不是心好,只是不傻,他知道只有让长工吃饱了,才能多干活。农事一忙完,长工仍以吃杂粮面为主。对这类地主揪斗一两次就行了,杀杀威,让他们给长、短工把工钱涨三至五成。</p><p class="ql-block">小地主的成分更复杂,有好的也有差的。差的代表叫麦学敏,是恶霸麦洪的亲叔叔,占有土地不到一百亩,自己和家人也参加劳动,但口碑甚差,人太坏,恶行太多,人人厌恶,欺男霸女,巧取豪夺,其在当本房房长期间,霸占佃户妻子后又卖掉,得款用来购置土地。最令人不齿的是,麦学敏的亲外甥给其当长工,他不善待外甥,天冷了,外甥无棉衣。他不闻不问,并要外甥值更守夜防匪,给牲口喂夜草。年终结算时,说好的四百斤小麦,变成了四百斤小秫秫(高粱),像这类人应当按恶霸对待。</p><p class="ql-block">小地主中好的代表很多,这些人只有几十亩地,是通过上代人节衣缩食攒钱买得的,这类人有节俭的家风,很少请长工,平时都是自家人干活,忙时才请人做短工,待人也不算太差,基本上没有民愤,这类小地主暂时不列为斗争对象。</p><p class="ql-block">这次“农协”代表会议是周子谦主持,会开到最后,他才想起有一个疏漏,就是麦姓族长麦生银,要说在麦家堰他可是最大的地主,自家的土地和他掌管的麦姓族产,加起来有好几千亩。周子谦提起麦生银麦老爷,与会的人都成了哑巴不吱声了。周子谦不知道,这是族权在人们心中有根深蒂固的地位。族权几乎和神权一样,不怒自威,甚至设置了某些禁忌,让人们忌讳谈论。</p><p class="ql-block">“你们说,族长麦生银要不要揪斗?”</p><p class="ql-block">“你们说呀,能不能揪斗麦生银?”</p><p class="ql-block">“不用怕,一切权利归'农协',你们说斗谁就斗谁,没有人赶阻拦你们。”</p><p class="ql-block">在周子谦连续几遍发问后,麦子七才说:“不能斗!”</p><p class="ql-block">周子谦情绪有点激动;“怎么不能斗?是不是看他是麦姓族长就不敢斗?难道麦家堰和梁山泊一样只反贪官不反皇帝?”</p><p class="ql-block">“周同志,你听我说说理由。”麦子七道。</p><p class="ql-block">“好,你说。”</p><p class="ql-block">“我说下面三点理由。”麦子七说:“第一,族长掌管的都是家族财产,土地也有很多是族产,属于麦姓家族共同所有,族产供全族人祭祖和其他所用,不是私产,不能没收和瓜分。第二,族长把自家田地和族中公产田地都租给了佃户,家里没有长工,没有剥削和欺压长工。第三,族长对佃户都很宽容,年成好只收七分地租,年成坏全部减免一分不收,也不存在减租减息的问题。像这样的族长,你怎么好让农民协会去斗他?”</p><p class="ql-block">“老七说得对,族长不能斗。”麦老三道。</p><p class="ql-block">“不能斗族长。”老五老六异口同声说。</p><p class="ql-block">毕仁青道:“我一个外姓人,也觉得不能斗麦姓族长麦老爷,他真的对人很宽厚的。”</p><p class="ql-block">周子谦才松了口:“既然你们都这么说,那就暂时不要揪斗麦生银,假如他胆敢反对农民协会,随时都可以把他抓起来斗的。”</p><p class="ql-block">就在这次会开后没几天,恶霸麦洪策划了一场行动,向尚在地下状态没有公开活动的“农协”下了手。</p><p class="ql-block">麦洪得知麦子七联络本族和外姓长工参加农民协会,并且自家的长工毕仁青和自己舅子程结巴也成为骨干后,气不打一处来,他早就听闻南安各地“农协”风起云涌,许多像他一样平日作恶的大地主被泥腿杆子抓起来游街,财产被没收土地被瓜分,他既处于惶惶不安之中又不甘心让泥腿杆子翻天,笼络了自己家的一个叫何柴明的年轻长工,承许他娶一房媳妇的所有开销,何柴明假意热心参加“农协”,和毕仁青、程结巴一起开了几次会,把“农协”的进展汇报给麦洪。得知麦家堰的“农协”尚没有完全成气候,麦洪就想先下手为强,把麦家堰的“农协”扼杀在摇篮中。</p><p class="ql-block">麦洪与另外两个大地主联手,把三家的家丁狗腿子集中在一起,共有五十多人十几条枪,趁宝瑞和周子谦来麦家堰活动,先将二人扣押交给族长麦生银,然后把到树林子和破庙开过会的泥腿杆子一一抓了起来。他最痛恨的当然是麦子七,不仅抓了麦子七和麦老三、麦老四、麦老五、麦老六五个弟兄,还把麦子七的妹妹抓起来,和周子谦的未婚妻子英莲关在一起,准备把她俩卖到省城一家窑子。</p><p class="ql-block">这就是几十年后,周子谦在回忆录里称之为南安县农民运动“第一滴血”的事件。</p> <p class="ql-block">麦洪对宝瑞和周子谦恨之入骨,这二人来麦家堰秘密活动,想没收他的家产瓜分他的田地,还要把他抓起来戴高帽子游街,这股恶气他是无论如何都要出的。他之所以把这二人交给族长处理,是因为他调查到了二人的真实身份,周子谦是蔡姓族长蔡定襄的内侄,化名“聂政”的是米姓族长的儿子,涉及到大家族之间的纠葛他麦洪做不了主。但是对其他人他就毫不留情了,得知周子谦在麦家堰的落脚处是英莲家,英莲还是周子谦的未婚妻子,他恨英莲一家恨得咬牙切齿。麦洪经常去省城逛窑子,知道像英莲这样的标致女子能卖一个好价钱,于是就动起了这个龌龊心事。</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第五十九章</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麦洪个头矮小,鼠须,三角眼,额角凸出,眉毛有一寸多长,相貌猥琐到了极致,不像别的有钱人一样富态,是最没有财主样子的财主。麦洪身量不大,却一肚子坏水,掠色贪财是他的两大喜好,狠毒奸诈无人能敌。现在,他带着两名长得五大三粗的家丁顺着又窄又陡的楼梯爬上阁楼,八妹和英莲就被关在阁楼上。这阁楼在三层主体建筑上头,离地有近四丈高,面积不大,只放一张床和一张八仙桌。要问这间阁楼为什么这样摆设?那些知道内情的人羞于描述。麦洪是顶尖的好色之徒,但凡有他中意的女子就要家丁抓来关在阁楼上。曾有烈性女从阁楼跃身跳下,麦洪吩咐人将所有窗户钉死,因而阁楼里光线灰暗。</p><p class="ql-block">按说,八妹和英莲与麦洪是本族人,有句俗话“乱亲不乱族”,麦洪再好色也不至于向八妹和英莲伸手,这样想可就大错特错了。麦洪秉持的是除了生我者和我生者,其余与他有亲缘关系的女子都只是普通女人,他就曾奸污过自己的儿媳和侄女。八妹和英莲两人双手都被反绑着,口里塞了布条,她们被麦洪抓来后,知道凶多吉少,吓得躲在墙角身子缩成一团。两个家丁手里拿着绳子和头套,他们知道该怎么做,先于麦洪进屋,像抓小鸡似的将八妹和英莲从墙角揪出,用黑布头套罩住她们脑袋。然后将英莲抬上八仙桌,用绳子把她的双手双脚绑在桌子的四条腿上。再将八妹绑在床上,双手双脚也是用绳子固定住。做完这些后,两个家丁退出屋子,示意东家已把两个女子绑定。</p><p class="ql-block">麦洪猥亵和奸淫本族女子时,都会把她们头脸罩住,这倒不是顾及她们的脸面,是为了去除自己的心理阴影,至于羞耻之心,与这条色狼已完全绝缘了。在上阁楼之前,他喝了两大碗补肾壮阳的“养生汤”,这“养生汤”是双桥镇大同心药房专门为他熬制的,能起到立竿见影的效果,这“养生汤”不是“补”而是“掏”,把他本来就体量不大的身子给掏空了。因此,为保证有持续的药效,开方子的郎中加大了剂量。</p><p class="ql-block">“嘿嘿!”麦洪淫笑着走进阁楼,将门从里面栓上。八妹和英莲他平日就注意过,两人都长得不错,只是八妹稍微有点胖,皮肤黑了一些,而英莲是麦家堰的一枝花,出落得跟仙女似的,脸上有红有白,要鼻子有鼻子要眼睛有眼睛,该丰满的地方丰满该苗条的地方苗条,他早就对英莲动了色心,没想到这次机会来了。你英莲什么男人找不到,偏偏找了个共产党,妄想在麦家堰挑动泥腿杆子造反,哼!我让你男人反没有造成,先搭上你的身子,让我把玩两天后再卖到省城窑子,我麦洪玩也玩了还能发一笔财。</p><p class="ql-block">一双无肉的手伸向英莲的身体,先是在她的胸部揉捏,后又顺着腹部朝下身而去,探向一个女子身体最隐秘的部位。英莲双眼泪水直流,头脸被黑布罩着什么也看不见,但她知道这双无肉的手是麦洪的。她后悔没有在这之前就想办法自尽,虽然她和八妹双手被反绑着,但是一定能相互把绳子解开的,现在她是想死也死不成了。她在心里念着一个男人:周子谦,不知道子谦现在怎样了,说不定早就被麦洪害了。当她下身感到一阵疼痛,明白自己最宝贵的贞洁已被麦洪这条老狗夺走,羞愤像大水冲毁堤坝,把她的魂魄和肉体一齐淹没了。她昏厥过去,直到麦洪在她身上得到满足,离开她转向被绑在床上的八妹,她才慢慢苏醒过来。</p><p class="ql-block">“子谦,我们这辈子做不成夫妻了!”</p><p class="ql-block">“子谦,我恨你!要你娶我你不娶,我们只有来世做夫妻了!”</p><p class="ql-block">“子谦,不知你还在不在人世,要是你还在人世,一定要杀了麦洪这条老狗,替我英莲报仇!”</p><p class="ql-block">“子谦,你不会有事的,因为你还要替我报仇,你不会死!”</p><p class="ql-block">“子谦,你在哪里?你在哪里啊?”</p><p class="ql-block">…………</p><p class="ql-block">此时,周子谦被关在麦家祠堂后面一间小屋子里。</p><p class="ql-block">麦洪本想杀了宝瑞和周子谦,但是查清楚这二人的家世后,他把处理权交给了族长麦生银,一来是他不想惹太大的麻烦,二来还有几分讨好族长的意思。周子谦呢?更多的是为麦子七几弟兄和毕仁青、程结巴等人担心。他下意识地摸了一下衣袋,里面的十多块银元和一盒“哈德门”还在。他急着要了解外面的情况,于是掏出烟给看守他的人递上一根,又划燃火柴隔着栅栏点上。“兄弟,麦洪把麦子七他们怎样了?”那看守也是名穷人,吸了一口洋烟,脸上露出一副享受的表情:“被关在麦洪家的地牢里,暂时还没什么事。麦洪抓了两个本族女子,一个是麦子七的妹妹,一个是英莲,眼下他要先解决这两个女子。”周子谦惊道:“啊!麦洪抓了英莲?他凭什么要抓英莲?”见周子谦失态,看守说:“英莲找了一个共产党男人。咦!你不会是英莲的那对象吧?”周子谦问:“麦洪会把英莲咋样?”看守道:“咋样?先奸后卖到省城窑子,英莲和八妹都长得不错,能卖到一笔好价钱。”周子谦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奸?你是说麦洪要强奸英莲?英莲和他可是同一个家族人。”看守说:“他不会管这些,同族女人被他奸污的有不少,他连自己的亲侄女都不放过。”“畜牲!”周子谦骂道。</p><p class="ql-block">他仿佛看到了英莲被麦洪糟蹋的一幕,听到了英莲的呼喊:“子谦,你快来救我!”他双手抓着自己的头发,心如火焚,可自己也是被关在笼子里的困兽,怎么好去救英莲?</p><p class="ql-block">“兄弟,你能放我出去吗?这些全给你!”</p><p class="ql-block">看守见周子谦手里攥着大洋,足有十来块,眼睛一亮,他累死累活干一年也攒不上这多钱,他不能不动心:“现在不行,大白天我就是放了你,你也走不脱!夜里吧!夜里我帮你把这栅栏门拆开,我就说我睡死了,你砸开栅栏门逃走的。”</p><p class="ql-block">好不容易等到半夜,周子谦在看守的帮助下逃了出来。</p><p class="ql-block">他先敲开英莲家的门,证实一下英莲是否真的被麦洪抓走。英莲母亲见了他,老泪纵横道:“娃子,你害了我的闺女,要你把我闺女娶回去你不娶,这回倒好……”英莲父亲倒担心周子谦:“娃子,村口日夜有人把守,你怎么逃得出去?你可要小心啊!要是再被麦洪逮住,你可就没有命了。别再耽搁了,趁现在他们的人打个盹,你找机会逃出去吧!”</p><p class="ql-block">英莲的哥嫂从里屋出来,嫂子道:“怪我嘴贱,当初不该给你和我姑子牵线,害死了我姑子!”英莲的哥呵斥她:“你说这些有什么用?眼下紧要的是让妹夫逃出去,带着他的人来救妹妹。”</p><p class="ql-block">“我白天查看了一下,进出村子的各个路口都有人轮班把守,想要出村子只有一条路:上山!”英莲的哥说:“妹夫,走!我带你上山。”</p><p class="ql-block">周子谦跟着舅子从屋后小路爬上独龙山,到山顶,倒是有一层淡淡的月光撒在地上,他们看见了那条作为米、麦两姓分界的石带。舅子说:“那边就是米姓地盘了,我们麦姓与米姓有世仇,米姓人不到我们这边来,我们麦姓人也不到那边去,我对那边也不熟悉,不好给你带路,就只能送你到这儿了。”</p><p class="ql-block">几十年后,周子谦在回忆录里写道:“这是我此生走过的最艰难的一条路,上山时还可以,有人带着,可下山的时候,我一个人摸着黑从石头堆里爬过,石头上长满青苔,我有几次滑倒,栽下丈把远的山崖……后来想,这也和中国革命一样,跌爬滚打,从无路处找路。”</p><p class="ql-block">周子谦浑身是伤地摸下山,他觉得饿极了,要是再不吃点东西就走不动路了,山脚下有一个土地庙,幸运的是他找到了几只供果,吃完供果后才恢复了些力气。到了双桥镇,他先到“喜利来”找辛梅,辛梅听说宝瑞被抓,自是心急火燎,两人到白果镇找陈兴,要陈兴想办法去麦家堰救人。</p><p class="ql-block">陈兴为难道:“南安县虽说成立了县'农协',但目前是一盘散沙,两百多个乡'农协'各自为政,农民自卫队还在筹建中,一时间难以调集,再说,就是调集到一部分'农协'会员,他们也是手无寸铁赤手空拳……”</p><p class="ql-block">周子谦听得不耐烦了,大声打断他:“按你所说,被恶霸麦洪抓去的人我们就不管了?他们可是农民协会的骨干啊!我们连聂政同志也不救了吗?还有,我的爱人英莲现在正被恶霸欺辱,她是因为我才遭此难的,好,你没有办法救她,我马上返回麦家堰和麦洪老狗拼命!”</p><p class="ql-block">说完,周子谦起身打算摔门而出,被辛梅一把扯住了。</p><p class="ql-block">“你一个人拼命有什么用?不是活活地去送死吗?”辛梅说:“这一路上我考虑了个办法,你们看行不行?子谦去一趟越州,把这一情况汇报给越州总支,请求柳文彬派工人纠察队支援,同时,陈兴和其他同志赶紧联络各个乡'农协',尽可能多调集一些'农协'会员,和工人纠察队一起组成一支工农武装,就从麦家堰开刀与地主恶霸进行流血斗争。”</p><p class="ql-block">“好!我看行。”陈兴立即同意。</p><p class="ql-block">“我看也行。”周子谦道:“就怕柳文彬不愿借工人纠察队给我们。”</p><p class="ql-block">“不会的。”陈兴说:“我这就给柳文彬同志写一封信。”</p><p class="ql-block">周子谦拿着陈兴的信赶到越州,越州总支书记柳文彬看了陈兴的信,又听了周子谦的详细汇报,立即调拨三百名工人纠察队员赶赴双桥镇,支援南安县“农协”的革命斗争。胡良绪听说“岁寒三友”的宝瑞被抓,提出由他任这支纠察队武装的总指挥,柳文彬当然同意。天黑以前,三百名精悍的纠察队员在“晓园”集合,开了一个简短的誓师大会,柳文彬训话,任命特支副书记胡良绪为总指挥,周子谦任副总指挥,把两把“德国造”分别交给胡良绪和周子谦:</p><p class="ql-block">“胡良绪、周子谦两位同志,我在越州等着你们胜利的消息。”</p><p class="ql-block">胡良绪、周子谦带着三百名纠察队员连夜赶到双桥镇,陈兴也调集到七百名“农协”会员,成立了一支上千人的工农武装,仍由胡良绪为总指挥,周子谦任副总指挥。这支队伍立即开往麦家堰,由熟悉地形的周子谦带路,悄悄地完成了对麦家堰的包围。</p><p class="ql-block">胡良绪和周子谦做了分工,胡良绪率领一百多名有枪的纠察队员主攻,任务是消灭麦洪的护院队;周子谦带着其他纠察队员和拿着梭标、马刀等原始武器的农协会员守住各个路口,以防麦洪等麦家堰的大地主出逃。</p><p class="ql-block">“砰!”</p><p class="ql-block">胡良绪朝天开了一枪,这一声枪响打破拂晓前的死寂,也代表着南安县工农武装斗争的正式开始。</p><p class="ql-block">麦洪虽然在短短几天内将他的护院队扩充到了一百多人三十多条枪,但是根本就挡不住胡良绪指挥的纠察队猛烈攻打,不一会就被打得丢盔卸甲、四散而逃。麦洪亲自督战也压不住阵脚,那些怕死的护院队员根本就不听他的,只顾自己紧快逃命。麦洪跳着脚骂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没想到你们如此贪生怕死,老子平日是白养你们了!”见大势已去,他叫家人收拾好金银细软,跟着他往通向村外的一条便道逃亡,被周子谦带着几十人堵了个正着。</p><p class="ql-block">“同志,向你借条路行吗?你……你开个价。”麦洪极力镇定自己。</p><p class="ql-block">麦洪没有认出来周子谦,他没有想到被他抓的共产党,居然从这里冒了出来。麦姓族长麦生银也极其憎恶麦洪,没有把周子谦逃走的事告诉他。</p><p class="ql-block">“你打算丢多少买路钱?”</p><p class="ql-block">麦洪从他大老婆手里取来一包现洋,递给周子谦:“你只要放我一马,这三百大洋都归你。”</p><p class="ql-block">“哼!麦洪,你真的认不出来我了?”周子谦冷冷地说。</p><p class="ql-block">麦洪一惊,才睁大一双三角眼打量周子谦,当他认出来周子谦后,双腿发软站立不住了。</p><p class="ql-block">“我说麦洪,你这么快就落到我手里,不,是落到了你平日欺压的穷苦大众手里,你不会甘心吧?”</p><p class="ql-block">麦洪连忙拱手作揖:“还望周同志饶我一条狗命。”</p><p class="ql-block">“被你抓的那些人呢?被你关在哪里?赶紧把他们放出来!”</p><p class="ql-block">麦洪不敢不从,他有着强烈的求生欲,心想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现在放了这些泥腿杆子,只要他不死以后还有机会翻盘。他带着周子谦来到他府宅后院,地牢的进出口在一座假山的山洞里。周子谦倒吸口凉气,若不是让麦洪带路,他一时间很难找到这儿。他命令几个农协会员砸开铁门,将麦子七五兄弟和毕仁青、程结巴等人放了出来。</p><p class="ql-block">“周同志,你们的人我已经放了,你看……是不是也放了我?”麦洪又给周子谦作揖。</p><p class="ql-block">“英莲呢?你把她关在哪里?”</p><p class="ql-block">周子谦最心急的是救出英莲。一听到“英莲”的名字,麦洪又开始两腿发软,他跪在地上,给周子谦连连拱手作揖:</p><p class="ql-block">“周同志饶命!周同志饶命!”</p><p class="ql-block">周子谦顿时意识到了什么,一阵锥心之痛袭击着他,他一把将麦洪抓起:“你这老狗,把英莲怎么了?”</p><p class="ql-block">“英莲……死了!”</p><p class="ql-block">“啊!”周子谦嚎喊一声,掏出“德国造”要当场毙了麦洪,这时胡良绪正好赶到,拦阻周子谦:“子谦同志,你别急躁,杀人偿命,恶霸麦洪要游街批斗后,当着穷苦农民的面处决,你现在就枪毙他,岂不是让他捡了个便宜?”</p><p class="ql-block">“英莲是怎么死的?你快说!”</p><p class="ql-block">麦洪浑身筛糠似的发抖:“她……她……自尽了。”</p><p class="ql-block">“老狗你听着,英莲死,你必死,血债血偿,谁也饶不了你的狗命!”</p><p class="ql-block">麦洪开始后悔了,如果英莲不死,也许他还有保命机会。他一生好色,糟蹋了上百名女子,没想到自己将断命在一个“色”字上。</p><p class="ql-block">“我知道麦洪关英莲的地方,我妹子也关在那儿。”麦子七说。</p><p class="ql-block">他带着周子谦爬上麦府的阁楼,但阁楼上空着,麦洪的一个家丁告诉他们,英莲是真的死了,八妹被卖到了省城窑子。</p> <p class="ql-block">“怎么死的?”周子谦问。</p><p class="ql-block">“我也不是很清楚,反正英莲死了,东家叫我们把她的尸体埋在了后山。”</p><p class="ql-block">周子谦审问麦洪,麦洪承认英莲是他害的,但打死也不说英莲死的细节。</p><p class="ql-block">对英莲之死,暗暗传着两种说法,一是英莲咬舌自杀,二是英莲纵身从四丈高的阁楼跳下,这两种说法都有可疑之处,英莲口中是塞进破布的,想把破布吐出来咬断自己舌根似乎不太可能;阁楼被木板钉得死死的,英莲手脚被绑住,也不可能弄开木板从阁楼跳下,但不管英莲是怎么死的,这笔账要算在麦洪头上。</p><p class="ql-block">陈兴、胡良绪和周子谦三人开会,决定只处死麦洪一人,其他大地主只被没收土地、财产充公。八妹被麦洪猥亵后卖到了省城窑子,麦子七恨麦洪恨得咬牙切齿,他叫毕仁青把一把马刀磨得雪亮,在开过几千人的斗争大会,押着麦洪等人戴高帽子游乡,宣布判处大恶霸麦洪的死刑后,毕仁青手起刀落,麦洪的人头像西瓜一样滴溜溜地滚落在地。</p><p class="ql-block">麦洪实在是积恶太多民愤太大,连本族人都无一人喜欢他,他被身首异处后,没有人愿意给他收尸,尸体被两三群几百条饿极了的野狗争来抢去撕扯成了碎片。灰白头发、三角眼、留着鼠须的脑袋被人当作皮球踢来踢去,不一会就面目模糊,成了一个肉球儿,还是他用三亩八分岩渣地换来的小妾程三妹央求她哥程结巴找个地方挖坑埋了起来,原由是怕村子里人见了做噩梦。</p><p class="ql-block">处决了恶霸麦洪,总算告慰英莲的在天之灵。周子谦征得柳文彬、陈兴同意,从没收的大地主财产中拨出一笔现洋慰问英莲家属,又派人到省城窑子把八妹赎了回来。英莲之死让周子谦痛心不已,一连几天他都要去英莲坟前,默默地陪伴隔着一层黄土的英莲。他给英莲立了一块石碑,上面镌刻着“爱妻麦英莲之墓,周子谦立”。英莲的父母和哥嫂先是怨周子谦,认为是他害了英莲,后来见周子谦所作所为,知道他对英莲也是一颗真心,只 怪麦洪老狗是个畜牲,好在周子谦这么快就替英莲报了仇。他们原谅了周子谦,反过来劝周子谦节哀,人死不能复生,是英莲自己命薄,没有和周子谦做成夫妻。周子谦表示以后要赡养刘英莲父母,替英莲尽孝,把英莲的亲人当成自己亲人,说得英莲的父母和哥嫂好生感动。 南安县农民运动流的“第一滴血”让恶霸用血偿还了,穷苦农民亲眼目睹了麦洪人头落地,极大地鼓舞了他们的斗争热情。麦家堰“农协”趁势从地下转到地上,公开接受农民入会。在周子谦的建议下,麦子七带着“农协”骨干拆除了麦洪老宅的主体,只留后院几间偏房给麦洪的家人居住,用拆下来的木料和砖瓦维修村后的破庙,“麦家堰农民协会”的牌子就挂在整修一新的庙门上,从此以后这里不再是一座庙,而是麦家堰穷苦农民的“家”。</p><p class="ql-block">在麦家堰挂的这块红色招牌,作为南安县农民革命的“龙头”一直举到全国胜利以后。周子谦表现出了非凡的革命彻底性,他扶持麦子七等穷苦农民登上麦家堰的历史舞台,削弱麦姓族长麦生银的权利,反对封建迷信,解放妇女,在以后的各个革命时期,麦家堰都是“先进村”、“模范村”,为南安县树立了一块样板。</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第六十章</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这是麦生银第二次与米姓族长交涉了。第一次是米府二公子带着麦姓女子私奔,他带着族人半路给截了回来,只向米老爷索要了三十块现洋。这次是米府三公子在麦家堰地下活动,挑动泥腿杆子造反,相当于对麦姓家族搞颠覆,性质就不一样了。他觉得这次逮着米府三公子,不能轻易就把这事给了了,米敦厚不是南安县顶尖儿的豪富吗?这次说什么也得让米府多出点血。</p><p class="ql-block">麦姓与米姓几百年没来往了,他不便于与米敦厚直接交涉,得找个中人,想来想去,只有大善人文富兴最合适。于是,在抓到米府三公子的次日,他就来三河镇找文富兴,细数米府三公子在麦家堰的作为,给麦姓家族造成多大的损失,要文大善人给评评理。文大善人不喜欢弯弯绕,就问麦生银打算要多少大洋,麦生银说,米府三公子干的是要掉脑袋的事,最少得要五千大洋。文富兴笑笑,五千大洋换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值!当即传话给敦厚,敦厚道,他麦生银想钱想疯了,好,你就答应他五千大洋,明日让他带三儿来,我准备好五千银票,还是你做中人,和他一手交钱一手交人。</p><p class="ql-block">麦生银要两名族人押解宝瑞,跟他一起来到三河镇,文富兴果不食言,给了他五千银票,可是当他收好银票要走出文府大门时,却被文富兴叫住了。文大善人还是一如既往地笑哈哈,像一尊弥勒佛:“米老爷也托我和你谈一桩生意,底价是一万大洋,不知你是否愿意交易。”麦生银问:“什么生意?”文大善人招招手:“你自个儿进来看!”麦生银转身一看,两名青壮押着一个年轻人从里屋走出,他不禁大吃一惊:“儿子,你怎么在这?”原来这年轻人叫麦方圆,是麦姓族长麦生银的独子,被组织派往米家庄秘密发展“农协”会员,也经历了和宝瑞一样的心路历程,隐藏自己的真实姓名,化名“崔柄”。</p><p class="ql-block">“怎么样?想不想赎回你家公子?”文富兴笑道:“你家公子在米庄可是作为不小,挑动一些佃户闹减租减息,被米老爷给逮着了。”</p><p class="ql-block">麦生银想跳脚,他万万没有料到,自己花钱供儿子在省城读书,儿子却成了一个革命党。</p><p class="ql-block">唉!他长叹一声,赶紧从胸前把藏好的银票掏出来:“罢罢罢!我们一宝换一宝,两不找。”</p><p class="ql-block">“那可不成,米老爷一再交待,他逮到的货足足值一万大洋,分文不少。”</p><p class="ql-block">“这就是米敦厚不讲理了,他的儿子我只要了五千块,我的儿子他凭什么要一万块?”</p><p class="ql-block">文富兴还是笑:“这叫奇货可居啊!你想,米敦厚有四个儿子,况且他还说把这三儿不当数,算是白养了,你只有这一根独苗,要指望他继承香火的,是你儿子值钱还是他儿子值钱?”</p><p class="ql-block">麦生银拱手作揖:“文大善人,你帮我说说好话,我们两家彼此彼此,都没有把儿子教育好,这事就这么了了。”</p><p class="ql-block">“好吧!另外五千块我给你担着,我这做中人的吃亏不讨好,你把儿子领回去吧!”</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押解“崔柄”的两名青壮是米豺米豹,经过时间的流逝,两兄弟脸上也有了岁月的沧桑。带着宝瑞回府宅路上,米豺问宝瑞:“三少爷,你搞革命怎么搞到了麦家堰?就在咱米庄不是一样搞么?”宝瑞苦笑了笑,不好答话。他想知道自己家乡的情况,便问:“米庄现在怎样?”米豹说:“咱米庄的农民协会可红火了,每家每户——不,是每个人都参加了农民协会,不能男女老少,每个人都按了手印,领了一个红壳壳证,麦家堰那边没有咱米庄红火吧?”</p><p class="ql-block">“啊!是吗?”</p><p class="ql-block">“三少爷,我当哥的不会说假话迷糊你,你只要走进米庄,就会看见和以前大不一样了。”</p><p class="ql-block">宝瑞走到革田垴,就看见祠堂前面插着红旗,原来做碾房的那间屋子门口挂着一块招牌:南安县东乡米家庄农民协会。两边门脸上贴着大红纸,上面字迹密密麻麻,但是很工整,写着加入“农协”的人名,他细看了一下,果然如米豹说的,米庄的每一个人名字都在上面,包括他哥宝印和他爹敦厚。</p><p class="ql-block">他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崔柄和古凡有什么本事,使出了什么招数就把米庄给顺利拿下了,可是,这也太不对劲了吧?至少他爹敦厚不应该把“农协”接收,要是南安县数一数二的大老财都加入了“农协”,那还怎么打土豪分田地?这些地主老财会自己革自己的命么?</p><p class="ql-block">“'农协'领导是谁?”他问。</p><p class="ql-block">“我虎哥。”米豺答。</p><p class="ql-block">“米虎?”</p><p class="ql-block">“嗯。”</p><p class="ql-block">这下宝瑞是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一个为地主阶级看门护院的,居然摇身一变成了农民协会会长,这在哪里找理去?</p><p class="ql-block">“不是每户只一人造上名册么?怎么一家几口都在上面?”</p><p class="ql-block">“这是古同志和崔同志要求这么做的,在米家庄,凡是能喘气的都加入了农协。”米豺说。</p><p class="ql-block">宝瑞明白了,米家庄农民协会是阶级调和的产物,是“假农协”。很显然,古凡和崔柄为了完成组织交给的任务,也是为了向陈兴交差,搞出这么一个被夸大了的政绩。</p><p class="ql-block">他对“农协”的前途开始迷惘,米家庄的“农协”不能与麦家堰农协相比,两者相去甚远。</p><p class="ql-block">“米豺米豹,你们跟我爹说一声,我有事先走了!”宝瑞说着就要转身。</p><p class="ql-block">“呃!三少爷,你不能走,老爷吩咐过了,一定把你带回府宅。”米豹一把将他拉住。</p><p class="ql-block">“我不想去见他。”</p><p class="ql-block">“那不行,你这样走了,老爷可要怪罪我们。”</p><p class="ql-block">宝瑞只得硬着头皮往家里走,刚进门,就见父亲敦厚坐在太师椅上,戴着老花眼镜在翻看一本账簿,母亲胡氏坐在一边打盹。这几年他很少回家,爹和娘都已头发花白,脸上生出点点黑斑,好像突然显露出了苍老,不由得一阵心酸。他跪在地上向父母请安,等待父亲朝他发火,甚至耳朵里幻听到父亲发怒:“逆子!你什么事不好做,偏要干共产党,革命,你来革我的命好了!”</p><p class="ql-block">然而,他想错了。敦厚从账簿上抬起脸看了他一眼,慈和的眼光从老花镜透出来:“瑞儿,别跪了,快起来坐。”</p><p class="ql-block">胡氏被惊醒,见到跪在地上的宝瑞,她揉了揉眼睛,怀疑自己花了眼,等确认儿子就在眼前,连忙起身来扶宝瑞:“我儿,他们打你了吗?你受罪了没有?”</p><p class="ql-block">“娘,我没事。”宝瑞道。</p><p class="ql-block">“我儿,你一年不着家,脸壳子瘦了不少,娘这就去厨房要他们多做些好吃的。”</p><p class="ql-block">胡氏出去以后,敦厚摘下老花镜,用衣袖擦着镜片,声音嘶哑着说:“瑞儿,你岳父来看过我,他也和我一样一年年老了,再没有精力管理那份家业,你和辛梅怎么就不考虑一下他的感受,回越州去帮他打点生意?”</p><p class="ql-block">宝瑞垂着头不吱声,他想不出该如何回答。敦厚也根本就没有指望儿子答话,他将账簿放在身后的柜子上,手里却多了一样东西。宝瑞一看,那是一根约一尺五寸的长烟杆,两头的烟嘴和烟锅都是白铜。他记得父亲吸洋烟的,什么时候把洋烟换成土烟了?</p><p class="ql-block">敦厚从布制烟袋里捏出一撮烟丝,装进烟锅里,用火柴点燃,吸了几口,咳嗽起来。宝瑞心里一阵刺痛,在这一年时间里,父亲看上去老了十岁,不是他记忆中的样子了。</p><p class="ql-block">“瑞儿,这革命真的闹得起来么?”</p><p class="ql-block">“怎么了?爹。”</p><p class="ql-block">“这农协一闹起,我们米姓的日子不好过了,这一年的入账比往年少了六七成。”</p><p class="ql-block">“到底怎么回事,爹,你说细一点。”</p><p class="ql-block">“三河镇的农协闹得特别厉害,他们不准米栈把粮食外卖,卖给本地人又不准加价。棉花也一样,禁止皮棉出境,造成谷米和皮棉阻塞,不卖也不行,又有一条'不准囤积居奇',只有大减价格挂牌贱卖。米永丰全靠粮棉生意支撑,如此下去,米永丰只有关门歇业了。”</p><p class="ql-block">宝瑞知道,三河镇农协以前是陈兴亲手抓的,自然比别处厉害一些。陈兴有一句口头禅:“革命,首先就要革自己封建家族的命,这是革命的必由之路。”</p><p class="ql-block">“那就把生意暂时关停吧!”宝瑞说:“反正米姓不是非要做这粮棉生意。”</p><p class="ql-block">“准备把米永丰交给老四宝琛管,这几年他学了不少做生意的道道,头脑不会比我差,米龙还不到四十,帮宝琛干个十年不成问题。我和你昌庆、昌发叔都上了岁数,该考虑由谁谁来掌管族中事务了。”</p><p class="ql-block">“不是还有我二哥吗?”</p><p class="ql-block">“这年头谁也说不准会发生什么事,我如若有个好歹,还是要你二哥接任米姓族长的。只是他把精力都放在办学上了,没有什么治理家族的经验,还有一桩事压得他抬不起头来,他自己也没有信心。”</p><p class="ql-block">宝瑞想,父亲说的肯定是二哥宝印至今没有儿子,姚可儿养了正元、正方两个女儿后就再没有添生,但枝子生养了女儿正春后得下了病,一天天瘦成柴火棍似的,调养了好几年,吃了许多补药养好了一点,正为她重新开胞而欣喜,却又生下俩丫头正秋、正红。岂止是二哥宝印抬不起头?最受打击的恐怕还是父亲自己,就连宝琛两口子也不争气,杨碧萱也有样学样,学着两个嫂子一连生了两个丫头,米府算上小菊的娃子正秀、正英共有九个丫头。宝瑞有一次回来,一帮丫头片子追追打打,就见母亲胡氏跳脚:看着这一院子莺莺燕燕,心烦!</p><p class="ql-block">“叫我二哥再娶一房。”</p><p class="ql-block">“我和你妈说过了,他还指望着枝子,说只要枝子能生,他就不想再娶小。唉!”敦厚叹口气,问:“辛梅咋样?你岳父和我说,想你们早点添丁进口,给赵家生个续香火的。”</p><p class="ql-block">“爹,这是不用您操心。”</p><p class="ql-block">“我怎么不操心?说好你们的孩子一半姓赵一半姓米的,我还不是在等着抱孙子?”</p><p class="ql-block">“看您急的。”宝瑞想转移话题,就问:“咱米庄的农协怎么回事?古凡和崔柄没有说要揪斗您?”</p><p class="ql-block">敦厚才说了米庄闹农协的事。开始庄子里只来了崔柄一人,他费了不少周折才了解到一些米姓的情况,想撺掇在治理家族时被处罚过的升自房昌海、国生房光照、龙山房狗娃、金驹等人,不料这些挨过打板子的人并不记恨族长,反倒口口声声为族长歌功颂德。狗娃和金驹还警告崔柄:“你小子不要在咱米庄胡来,要闹革命你到别处闹去,不然会有你小子好看的。”崔柄才知道米姓族长米敦厚不仅在外有善名,在家族内部也有极高的威望,族民中没一个不尊敬他的。崔柄(麦方圆)拿米姓与麦姓相比,虽然这两个家族都同样封闭,但有着很大的差别,米姓比麦姓要富足得多,衣食住行及文化教育等各项非麦姓可比,比麦姓要高了几个层次,最重要的区别是米姓家族中族民地位平等,财富分配相当平均,不像麦姓那样两极分化,更没有像麦洪那样的恶霸,即使是同一个家族的人,地主对长工和佃农歧视和剥削压迫,因而米姓家族相当团结,万民一心,才真正是如陈兴所说“壁垒森严,铁板一块,水泼不进,风吹不进”。</p><p class="ql-block">崔柄深感在米家庄工作困难,而他长期进出庄子,必然会给自己带来危险,他考虑再三后,干脆向米姓族长米敦厚承认,他是麦姓族长麦生银的儿子,叫麦方圆,化名崔柄,受组织安排到米家庄发展农民协会。敦厚大吃一惊,心想米、麦两姓几百年没有往来,会以这种方式打破坚冰,麦姓族长的公子来米庄闹革命,看来天真是要变了,一场前所未有的风暴席卷而来了。崔柄这一把赌对了,米姓族长有着极为宽广的心胸,非他同样当族长的父亲可比。敦厚只是沉思片刻,就对他一笑:娃子,欢迎你来米家庄,你说要发展农民协会,这农民协会是干什么的?你要给我讲一下,我才好配合你把这事情办好。</p><p class="ql-block">崔柄说,为了贯彻“联俄、联共、扶助农工”三大政策,国共两党相继成立了农民部、农民运动委员会等专门领导农民运动的机构。在这些机构中,大多数是共产党人,因此,农民协会实际上是由共产党领导的。敦厚打断他:娃子,这些大道理你少讲,你不讲我也懂,我也看过报纸,你只说现在我要怎么配合你,帮你把革命工作做好,你只管说,我不会为难你的。</p> <p class="ql-block">见敦厚一脸和蔼和真诚,崔柄感动得要流泪,他拣重要的说出了几条,比如地主对佃农要减租减押,不准退佃另佃等。崔柄没想到,敦厚考也没考虑就全然一口答应:娃子,没问题,既然别的村庄有了农民协会,咱米庄不能落后也早该有,减租减押什么的早该实行了,这政策好啊!并说:娃子,你就在我府上吃住,我派人配合你的工作,先把咱米庄农民协会给整起来。这时,正值南安县农民协会第一次代表大会召开,在会上陈兴严厉批评了崔柄和米宝瑞、古凡、周子谦四个支部委员。会后把工作人员重组,古凡和崔柄成为一组。虽然米姓族长要崔柄住在他府上,但崔柄自己要求住在东篱小学,此时的东篱小学吸纳了更多周围村子的学生,规模扩大了不少。崔柄把古凡直接带到东篱小学,校长米宝印给了他们代课教师名号。</p><p class="ql-block">米永丰的生意日渐凋零,敦厚干脆把米虎从三河镇叫回来,配合崔柄和古凡的工作,于是,米家庄农民协会很顺利地成立了。按照敦厚的吩咐,米虎把全庄每一个人都登记入册,集体加入了“农协”。至于对佃户减租减押,不准退佃另佃等项,更是顺风顺水很快就完成了。</p><p class="ql-block">“爹,这样……可能过不了关。”宝瑞说。</p><p class="ql-block">敦厚吧嗒几口烟嘴,没有吧嗒出味儿,烟锅里的烟丝早就熄了。他不耐烦地把烟杆丢到一边,从口袋里掏出一盒“三炮台”,抽出一支叼在嘴上,点燃。他并不是真正地爱上吸土烟,之所以以洋烟换土烟,更多的还是做给崔柄和古凡看的,表明他并不怎么有钱,也和庄子里那些老头一样,吸自制的土烟叶。</p><p class="ql-block">“要咋样……才能过关?”其实,这些天他一直惴惴不安,担心会有什么事。</p><p class="ql-block">“爹,你不知道别的村子闹农协是咋样的吗?”</p><p class="ql-block">儿子的话戳到了敦厚的痛点,他又不是井底之蛙,不知道天有多大。前几天他的亲家、碧萱的爹杨林春来找他诉苦,说村子里闹农协,把他抓起来游了街,让他在杨家铺子那块地方颜面扫地,活不下去人了。</p><p class="ql-block">“瑞儿,我可不能让人戴高帽子、被人牵着游街啊!”</p><p class="ql-block">“爹,我给你想好了一步棋,你不如主动点,把咱家的土地分给没田地的人,不是便宜价钱租给他们,是不收分文租金送给他们。”</p><p class="ql-block">“啊!”敦厚没有这种心理准备,惊得夹着洋烟的手发颤,天不知不觉暗下来,烟头一撮红火上下抖索。</p><p class="ql-block">“田地分给人家还要得回来?”</p><p class="ql-block">“要回来做啥?分给谁就是谁的了?”</p><p class="ql-block">“这可不是小事儿,得容我好好地考虑考虑。”</p><p class="ql-block">“那你就自个儿去想清楚吧!”宝瑞道。</p><p class="ql-block"><b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