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忆父亲和我的二三事

闻过喜

温树成

　 父亲离我而去已17个年头了，但他的音容笑貌还经常在我的睡梦中闪现，从而引起我对父亲的无限追忆。

父亲给我留下的记忆，历历在目，难以磨灭。特别是决定我前途命运的二三事使我念念不忘，铭刻在心。

　 一、念书改变命运

我们祖辈出生在十年九旱、靠天吃饭的穷村子--山西省天镇县马家皂乡强家营。土地贫瘠、水源奇缺，人们思想文化落后，经济收入低下，是全乡13个自然村中最贫困的村子。

养育我的家乡虽穷，但很可爱，我挚爱着它的每一寸土地，几乎每块田地都留下了我的脚印。

　 我上小学时，由于学生少，学校只有初小，一个占用旧庙宇的教室，四个年级，一位老师，上高小就得出村住校。

　　初小一毕业，我和另两个李姓的同学去了离家8里远的安家皂学校。

住校生除需缴书费、学费外，还要交米、面、油、伙食费、住宿费等。上了一学期，因交不起这些费用，辍学了，另两个同学也不上了。

　 在家里待了几天，每天还翻看着书，泪水不停地流，心想，这辈子书是念够了，父亲看在眼里，急在心上。

他想起自己因没有文化吃过的苦，受过的气。又想起村里梁姓家供儿子念书，后去了包头工作挣钱，离开穷村，彻底改变了命运。想着想着，心急如焚，彻夜未眠。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父亲就跑到离家5里远的河北省阳原县东井集公社漫流堡学校，找校长。

　 父亲和刘校长说了情况：“没钱供孩子住校念书，整天哭闹的不行，校长高抬贵手，求您收下他来这里跑校上学。”

校长说，“隔省上学，我不敢要你的孩子！”人家打铃上课，送出了父亲。

次日，父亲又去了学校。找见了刘校长，寸步不离，厚着脸皮，软磨硬泡。他庄稼人的衣着，土里土气的仪表，拙嘴笨舌的话语，竟感动了校长。人家说，“像你这样重视教育的家长几乎没有，这样吧，你先回去，周日我去公社开会，问一下上边的领导再说。”

周一父亲没吃早饭就匆匆忙忙得又去了学校。

　 刘校长勉强答应说，“你们三个孩子都来吧，路上也有个伴儿，但必须去安家皂学校开个‘转学证’，我们不能随便接受外校生，更何况是山西的学生。”

　 父亲出了校门，三步并作两步回了村，叫上另两个家长又马不停蹄地奔向安家皂学校。

张校长说，“河北学校接受太好了，不能让孩子们失学。”立即给开了转学证，父亲三人兴冲冲地回家了。

　 第二天一大早，三位家长把我们送到了漫流堡学校。

　 刘校长还专门开了一个短会，班主任宣布“约法三章”，违犯其中任一条立即劝退：“一是一学期旷课累计3天，迟到、早退6次；二是无故殴打同学；三是期末考试一科不及格。” 还再三强调：路上一定要注意安全！我们满口答应，且做了保证。

　 我又能进入梦寐以求的教室上课了，真是高兴万分，喜不自胜。

　 我们跑校，上、下午到校，每天20里路，不畏严寒酷暑，雪雨无阻，严格遵守学校一切规章制度。

那时正值三年困难时期，中午、晚上放学回家饿的走路双腿“扭麻花”。祖母和妈都对我说，“先有苦后有甜。”之后，每次放学上路，迈左腿心里默念“先有苦”，伸右脚“后有甜”。在祖母和妈妈金玉良言的激励下，我圆满完成了高小学业。

　 初中招生，全班32个学生，我和赵家夭杨同学两人考上了东井集重点中学，向刘校长、班主任、奶奶、父母交了一份满意的答卷。

　

二、没文化有远见

我们村子穷，穷则思变。几乎所有的成年人都有钉碗 、木匠的手艺，闲走忙来，不缺零用钱，有的人家有闺女出嫁，能要彩礼。而我们家因父亲没有手艺，我又没有姐妹，只能靠母亲养的几只鸡的屁股，来应对日常生活必须的支出。

中学毕业后，我主动要求去铁业社，干又苦又累没人去的活儿。心想既挣高工分又能学铁匠，自己学会，两个弟弟以后也能学。

铁业社共3人，我和杨师傅父子俩。我拉火兼打铁，一会儿不能歇，打铁时火星飞溅，手背和胳膊上烧的大小水泡，从不在意。杨师傅人善良、技艺高、有个性、要求严，待我很好，但常常因拉火、挥锤不会“看火色”而瞪眼发毛，为了学艺，毫不介意，心想“严师出高徒。”

一天，村支书对我说，“学校成立了初中班，急需民办教师。你在村里文化最高，研究决定让你去教。”

　　当民办，每月上边给4块钱，队里记24个工。

那年代上下不重视教育，称教师是“臭老九”。说不定哪天小队队长就能把你喊出校。觉得前途迷茫，虚无缥缈。

于是征兵工作一开始，我立即报名参军。

父亲知道后极力反对，多次与我争执不休说，“公社、大队、家长、学生都说你教得好，民办以后能转正。”我说，“全公社民办教师几乎都是贫、下中农，也有很多是党员，能轮到我吗？”父亲说，“政策总会变！”

当时我认为父亲没文化，是异想天开，想入非非。最终还是“我的事情我作主。”

　 入伍去了天镇，还要胸透，合格后即换军装，我因肺部有钙化点，被拒之门外，对我打击很大，连日灰心沮丧，大失所望。

可学生们见我回来了，都手舞足蹈。校长更是欣喜若狂，快要开学，他正为没有数学老师而忧心如焚。跑到我家说，“学生们离不开你这个‘工农兵’老师”（他知我打铁、种地、参军的经历）。

老师们都这样，一登讲台看到孩子们求知若渴的心情，所有的杂念都丢到九霄云外了。

当年村村有初中，我们村小，学生少，初中是复式班，两年毕业。一个教室前后两块黑板，初一、初二学生相背而坐。

我代的数学，一节课两个年级都讲新内容。时间紧，任务重，不得不研究、摸索教学方法，充分利用课堂45分钟时间。动静科学搭配，使课堂动而不乱，静而不死。

讲前让学生预习、练习，学生能自学会的不讲，突出重点、难点，精讲巧练。同时开展“兵教兵”、“一带二”活动，学生成绩很好。每次全公社统考，名列榜首。

71年冬统考，初一数学前三名的学生都是我班的，其中杨姓女孩是全公社唯一的100分，一个98，两个96（并列第三）。

恢复高考后，杨同学已出嫁，另三个同学，一个考入了山西大学数学系，毕业后在山西出版社工作；另一个考入朔师，毕业后在马家皂中学教数学；我四弟考入山西建校，毕业后在大同设计院工作。

　　72年夏，周恩来总理会见了获得诺贝尔物理学奖的杨振宁，询问他对新中国教育方面的看法和建议后，教育出现小回潮。

　　7月的一天晚上，大队看门人告我说，“姜指导打电话让你明天去。”

姜指导说，“县里有民转公指标，通过考试录取。咱联区只给3个参考名额，公社推荐你填表，明天上报。”

　 8月8号赴县，9号考试，10号上午公布结果，被录取者即办手续。工资分三等：26.5 元，29.5 ，34.5，我定的是34.5元。

下午回家，父亲已在街巷口石头上坐着等我很久了，父子相见，不约而笑。

几年来，父亲的心愿达成，梦想成真。

此时，我还发自内心，感谢我当年的学生，是他们勤奋努力成全了我这个农民，全县民办第一批转正。

三、人往高处走

　 80年马家皂乡成立了乡中，我调去当教导主任，带一个毕业班的数学，兼班主任。

在联区李指导、张校长的带领下，全体老师起早贪黑、呕心沥血，全校学生刻苦勤奋、顽强拼搏，马家皂中学第一届中考成绩，全县独占鳌头，之后多年也首屈一指。

　 88年7月，县教育局下发《充实教研员通知》，应聘者“重点考查工作表现和能力。”联区李指导极力推荐我报名应聘。”

周日回家，和父亲说了，他听了高兴地说：“好，赶快报！”

我说，“全县报名的人一定很多，报也是白报，别丢人现眼了。”父亲斩钉截铁的说：“宁叫碰，不叫误 ！”

　　孔子曰：“父母在，不远游。”

我又说，“爹妈都70多岁了，不应该远离。”父亲说：“人往高处走，你如能考上走太好了，你三弟能走出去我也同意。”

于是我抱着试试看的态度，报了名。

　　9月份，进行笔试、面试、答辩、考核。

“考评委”由县分管教育的副书记、教育局领导及科室负责人、县直中学校长、进修校领导等组成。分项考试、打分、汇总。

　 经全面考核、考评，报名参加考试的50多人，最后我和张老师两人被选中，我是化学教研员，不久任教研室主任，他是语文教研员，后任分管教学的副局长。

父亲又一次心遂所愿，愿遂所归。

到教研室，先后又兼中学物理、数学教研员。在我酷爱的教研工作岗位上干了20余年，直到退休。

我深切地体会到，调到县局工作，大大提高了自己的业务水平和工作能力，实现了自我价值。还交了几位思想境界高、博学多才、肝胆照人、赤诚相见的挚友和知己，使我终生受益。父亲说的“人往高处走”是千真万确的！

　 父亲很聪明、也很伟大，是顶梁柱、保护伞，更是我的智囊团、主心骨。像个“活神仙”似的，一直在指导、支持、保佑着我。

父亲91岁高龄时，我还隔三差五趴到他的耳畔，述说父亲和我的二三事。每每谈起，他都侧耳凝听，听着听着，额上饱经风霜的条条皱纹瞬间舒展开来，满脸笑容，精神倍增。

　 父亲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民，一辈子出力流汗，耕地种田，养育了我们兄弟4人，对孩子们无疑是慈爱的；和母亲互敬互爱、相濡以沫，同甘共苦、勤劳俭朴近70年。还好，在他们晚年时，上帝馈赠给了幸福、长寿。

父亲走了，永远的走了，留给我的是难以忘却的记忆。

　 仅以此拙作怀念我敬爱的父亲，告慰他的在天之灵，愿父亲和母亲在另一个世界幸福、开心！

2022.6.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