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我在凤岭街住了二十年,那是我人生中的第一个二十年,足以让我长成一个大人,建立完整世界观的二十年。</p><p class="ql-block">那时候的凤岭街是不通车的,一级一级的石板路,怎么着也得有上百个石阶吧!光溜溜,青乎乎的石板铺得很平顺,下大雨的时候,水会顺着石阶流下来,仿佛是小小的瀑布。</p><p class="ql-block">我小时候觉得街道很宽敞,大概只是因为年纪小的缘故,现在看到改造后的凤岭街也是窄窄的,估计以前的街道并不宽大,但我脑海中的石板街是宽的,街道旁边的每一条巷子也是幽深不见尽头的。</p><p class="ql-block">我家住在皮鞋厂的院子里,在凤岭街上是有几家县办企业的,皮鞋厂就是其中之一。我家挨着皮鞋厂,院子里的人家没有厕所,都要去皮鞋厂里上厕所。每次去上厕所都要经过一个幽长的,弥漫着各种人造革臭味的甬道,如果是晚上,我都不敢一个人去。对独立厕所的渴望,是小时候的我对居家最大的梦想。</p><p class="ql-block">皮鞋厂门口的值班室里有一台电话,有一个重庆的知青在那里守门,她总是扯着大喉咙在院子里喊“某某某,接电话。”于是被叫了名字的人不论在干什么,必定丢下手里的事,飞奔去接电话。在那个年代,需要打电话的事肯定都是急事。</p><p class="ql-block">我家的房子是穿斗结构,除了端头的两间屋,其余的房间没有窗户,家里终日都黑黢黢的,外面再大的太阳,屋里完全感受不到,邻居们都没有秘密,在家里稍微大声讲话,隔壁的人总能听得清清楚楚。</p><p class="ql-block">即使没有厕所,没有秘密,但我依然怀念那条铺满了青石板的凤岭街。那时候妈妈还很年轻,穿一尺八寸腰围的长裙子,踩着细细的高跟鞋,鞋底装了铁片,走在石板上,会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爸爸还非常帅,在下班的人潮中,用他独有的方式走路,我站着巷口等他下班,一眼就能在人群中找到他。他回家做饭,让我去打酱油,总说零头拿去自己花吧!</p><p class="ql-block">我也怀念那些有邻居的日子,隔壁有个小姐姐叫三妹,我会去她们家里和她一起看电视,她有好多电影明星的画报,偶尔也会送我几张。她还有个哥哥,头发剃得很短,吃饭的时候总是捧着个碗到院子里来,然后蹲在一块石头上,撅着屁股狼吞虎咽的吃饭。院子里还有一个比我小一点的小男孩,家里的人宠他得很,他有时会像一阵风一样穿过我家的所有屋子,你会以为是个什么动物跑过去了,有一次他打碎了我妈妈从大连带回来的一个玻璃的烟灰缸,那是个很漂亮很别致的烟灰缸,本地是买不到的,我记得我气了很久,看见他就想掐他一把。</p><p class="ql-block">后来我长大了,凤岭街拆了,石板路边变成了公路,平房变成了楼房,小巷子没了,老邻居都搬走了,只有记忆还在,那些记忆会在一个不经意的夜晚,枝枝蔓蔓直戳我的心底。那皮鞋踩在石板上发出的声音,偶尔也会出现在我的梦里,一直叮叮当当作响。</p><p class="ql-block">附上小令一首</p><p class="ql-block">后庭花破子.忆凤岭老街</p><p class="ql-block">长街石板平。谁家案几明?旧庭秋花落,歌声浅笑盈。</p><p class="ql-block">忆孤城。渺茫年月。梦回处、常记卿。</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