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美丽的遇见

地主家的蜜罐子

初夏，俊朗的北方。衣物洗干净摊在太阳下，一两个小时就干得透透的。院子里的地上有黑色浆果，抬头一望，才知道自己正站在一棵桑树底下。桑葚长满枝头，掂起脚尖摘一捧直接送进嘴里，甜。

这里是宁夏中卫，每一天我们都在与光线和风谈恋爱。衣服在太阳照射下呈现出它本来的样子，再有风一吹，面料也活过来了。早晨的天光是最美的，6点钟就出了太阳，窗外有微风吹在白桦树上，叶片翻转形成粼粼的波光。这里的树不像城市街道两旁的那么拥挤，每一棵都有属于它的空隙，在风中形成独一无二的姿态，

从我们驻下的黄河宿集出发，二十分钟路程就进入了腾格里沙漠。沙漠的傍晚，风也温柔，车子穿行其中，感觉到万物的可爱。

这里的风不仅是能吹到的，也是能想得到和看得见的，在城里生活了很多年的人，仅仅是那些风就带来新鲜的异质的东西。

要感谢那一天的风，它很大，若不是突然刮起，大概我们不会来到这样一个地方。此刻已回到家中，脑子里回想起西北之行的点点滴滴，记忆最深的是最后一天行程结束回银川的一段经历，我们遇见了一个美丽的女人。

那天从沙漠出来已经夜晚8点多，本想附近吃点东西再回银川，但导航直接把我们带上了高速。十多分钟后油箱提示该加油了，不巧的是前面不远处的加油站竟然没营业，下一个高速路上的加油站在六十公里之外。保险起见，我们在一个叫“镇罗”的出口下了高速。沿着一条没有路灯的马路往前开，依稀看见四周都是荒野， 终于找到一座加油站。

加油站外有一点灯光，加油进行中，我们下了车走向那灯光，心想若是有人在这里开餐馆多好（为了赶路上一顿饭还是上午10点吃的），果然是一间餐馆，六七张方桌，一个小小的吧台。

我进门叫了声有人吗，房间尽头门帘掀开，从里间走出个女人。

她皮肤雪白，真的雪白，在暖灰色连衣裙的衬托下冷白，白得耀眼。头上包着回族头巾，旧粉色，从里面冒出乌黑的头发。30多岁的样子（也许更大），亭亭玉立，这么好看，一清二白，仿佛一点就亮。

她对我点头，眼神清冷，但我知道这不是不热情，而是出于腼腆，性格如此。我说我们六个人要吃饭，她指指墙上的菜单。我几乎是流着口水叫出那些菜名：酸菜炒肉，番茄蛋汤，炒面片，油麦菜，老豆腐——够了，她说，再点你们就吃不完了。

菜很快就上来了。她每上一道菜同伴儿们就尖叫一次，她转身进厨房了，就有人大声说好好吃啊，然后小声说，她好美啊。最后一次上菜是赠送我们的泡菜，很大一盘，正菜的量，同时她说，老豆腐不给你们做了啊，吃不完。

然后她就坐在柜台旁的方桌前，低头整理着营业帐单。她坐在那里的姿态也跟当地人不一样，她的背打得直直的，头微微歪向一边，像旧时代的电影明星。这时候又有一位客人进来吃饭，那位客人应该是开货车路过的司机，没点菜，她给安排的，有肉有菜有汤外加一听可乐，客人呼噜呼噜吃完了，结账时我听她说32元。

深夜11点，吃得饱饱的我们走出餐馆，怀着对她的感激。她结婚了吗？厨房里炒菜的人是她先生吗？她有小孩吗？她为什么会在这里？

风还在吹，有点凉了，四周黑漆漆的，只看得见路旁白桦树的剪影，一小弯月亮挂在天空。回头去看，餐馆的灯光还亮着。

不知怎么就想起若干年前读董桥，记下过的一段文字，手机备忘录翻出来看：“花时已去，梦里多愁……邻居送我一株白兰花，这里天冷，只开过几次小花，总算换回了你的童年和我的青春。”想读给同伴儿们听，又觉得莫名其妙的，算了。

车子在西北大地的暗夜里启动，全车人有短暂的安静。一种经历了美好之后的，说不清的情绪，怅然若失就是这样吧。前方路牌上再次出现“镇罗”两个字，有人念了出来。我说，镇罗，我们这一生只会来这一次吧，若不是车子没油，我们就不会在这里下高速加油，若不是白天只吃了一顿饭，就不会走进这家餐馆。而且啊，刚才那个女人，以后也不会再见了呢。

突然好难过。这时小鱼说，我付帐的时候跟她说了谢谢的。小平说，我也走过去专门说了谢谢。小鱼又说，你们放心，我还看着她说了，你好美哦。

我们都稍稍舒一口气。 这一天就要结束，车子正驶向城市，二十四小时营业的核酸测试点在两百公里外等着我们。车载音箱传来张国荣的歌：我劝你早点归去，悠悠海风轻轻吹，冷却了野火堆……

有人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