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早春二月 </p><p class="ql-block"> 文/琍爾</p><p class="ql-block"> 昨天是农历雨水。 </p><p class="ql-block"> 今天九九八十一岁的褔奎走了。他走在早春二月。 </p><p class="ql-block"> 雨水的前二天,也就是阳历二月十七日下午,天上开始纷纷扬扬飘起了雪花,时夜,房上的雪已厚厚的一层了。瓦上和路边的积雪在银白幽幽的路灯照射下发出袭人的寒气,褔奎的那间朝北的房里阴亮阴亮的。 </p><p class="ql-block"> 丑时,褔奎想从床上起来解小手。褔奎摸索着灯开关,那青筋凸爆的手犹豫几下,便停了下了。褔奎的窗没有窗帘,褔奎睡意朦胧地看见窗外杂物上的雪,杂物上的雪在褔奎看来是锃亮锃亮了,“哦,雪下大了,不用开灯了!”。 </p><p class="ql-block"> 褔奎一边解小手一边想:“一整冬都不下雪,今儿个一点迹象都没有,还下得的这么大;冬雪不落,春雪害人噢!天亮了,得去看看地上的青菜呢!” </p><p class="ql-block"> 褔奎放下尿壶,想再回床上去捱到天亮,免得讨骂,象别人家的老人一样一不留心让儿子媳妇误会了呢,“这么早就要等吃饭了?” </p><p class="ql-block"> 褔奎一直在村里的农场里做工,睡在农场里,做些用刮子除除草之类的轻农活。一直做到七十五岁,村里已让褔奎超过了五年,要不是褔奎的堂兄族里出了个什么什么长,这农场里的活儿根本轮不到褔奎。 </p><p class="ql-block"> 褔奎的家很福裕,确切地说是褔奎的儿孙很富裕。褔奎的儿孙赶上了好年代,读书的孙子毕了业在机关里做了公务员,褔奎的儿子盖起了三间五层楼的小洋房,光是靠房租每月就有三四千元的收入。与褔奎一起做农活的女人,常会对褔奎说,“褔奎爷爷,你好福气噢!” </p><p class="ql-block">褔奎总是叨着烟,边咳边笑,脸笑得老菊花一样灿烂,“是啊,是啊。”只是褔奎心里明白,这几年自己担心最多的不是自己的身体,是万一农场回去后怎么办办。 </p><p class="ql-block"> 这几年褔奎的二个女儿回一趟娘家,就劝褔奎的儿子好让褔奎回家息息了。褔奎的儿子总是说:“他要回来就回来,不过,农场里空气好呢!”。农村里的话儿甭管好话歹话都一样儿会飞出墙外。褔奎总对来说事非的人说,“是的,是的,我喜欢这儿的空气呢!做得动多做几年!”。背着人褔奎昏花的老眼里有时会淌出混浊的泪水。“死回来了,睡哪里去?朝南房间一个月好租二百元!甭想!做梦去!”这是褔奎换季回家拿衣服上儿子的卫生间时亲耳听到的。 </p><p class="ql-block">褔奎想父亲那时与自己一般的光景时,是睡堂前的。轮到褔奎,褔奎连堂前也没得睡了。因为犹如隔世,那时家中一贫如洗,越穷越光荣,没有劳动力的老人睡在破败不堪的堂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儿了。而今褔奎家的堂前洋气、阔气、霸气一览无余,吃饭坐朝南位子的是儿子。褔奎偶儿回来坐朝北都有点胆战心惊。 </p><p class="ql-block"> 褔奎从农场回来了。不是褔奎想回来,而是再在农场里磨蹭下去,儿子媳妇在村子里面子搁不牢了。褔奎的孙子用桑塔纳2000将褔奎的被褥扔进后车箱,边扔边说:“拿回去干什么呀,扔了!”。褔奎的二个女儿也回了娘家。在一楼的楼梯边的七个平米的朝北小间里给褔奎搭床,二楼至五楼这间是用来做卫生间的。 </p><p class="ql-block">褔奎随遇而安。做得动,地上去种点菜;做不动,床上躺躺。 </p><p class="ql-block"> 电视是女儿给买的,但褔奎只是个摆设。褔奎不敢开,开了,电费又是一场风火。女儿回来,褔奎一定开电视,一则让女儿欢喜;另则让女儿晓得哥嫂不错。对褔奎来说,儿女和睦比什么都重要。夏天来了,褔奎的房里热得象蒸笼,褔奎摇着蒲扇,拖张躺椅坐在外面;冬天了,褔奎的房里寒冷入骨,褔奎搬张竹椅,到后面人家的家檐下晒太阳。褔奎心中的孤独和寂寞,从褔奎那老菊花般的脸上,只有褔奎自己读得懂。回家后的褔奎总说自己老了,听不清别人的说话了。别人问家中的事,褔奎总是“啊?啊?”,说得人又不好大声。久而久之别人对褔奎也不说不问什么了。只有女儿轻轻地问,“要钱用吗?”,褔奎即刻会大声地说,“够呢,够呢,你哥嫂给我的还有呢!” </p><p class="ql-block"> 呵,褔奎做梦也没想到,放下尿壶,坐床沿竟然坐了个空!褔奎的屁股骨全碎了。 </p><p class="ql-block"> 儿子媳妇见褔奎没出来吃早饭,进去一看,褔奎缩得小小的一团。褔奎走了。 </p><p class="ql-block"> 雪停了,路上已化得一丁点儿也没了。褔奎也象早春二月的雪,化了。 </p><p class="ql-block"> 2006-4-6 写于半山东玉苑老屋</p> <p class="ql-block">后记:</p><p class="ql-block"> 《早春二月》写于2006年春,发表于腾讯论坛情感人生五十相聚栏目。那年那时,五十相聚栏目混论坛的人叫它"五十里铺"。五十里铺开了一期“早月二月”的有奖征文。一个叫紫娟的斑竹,动员我写一篇,增加版面的活跃和人气。我告诉她,我不会写,从没写过文章。她说,你得写,你来五十里铺这么长时间了,还沒发过文章呢。</p><p class="ql-block"> 我面红耳赤,日不安夜不眠。几天后,我竟然被逼出了《早月二月》,发表前,先私下里传给了紫娟,她说,阿琍姐,写得很好啊!不用改啊!她不知道,我除了工作总结,真没写过这种劳什子的东西,还叫文章呢!</p><p class="ql-block"> 没料到斑竹的鼓励力度,《早春二月》被评为二等奖,得了50个Q币。25个Q币买了色彩妖艳闪闪发光华丽丽的公主装,剩下的Q币送给了谁,如今忘了。</p><p class="ql-block"> 这种写文章的活儿,我码出《早春二月》前,从没奢望过自己拨算盘珠儿的手指,日后能捉出一百多万字。</p><p class="ql-block"> 拐点来了,你不拐也不行,这就是捉摸不透的人生轨迹。</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2025年2月,DeepSeek的点评:</p><p class="ql-block">《早春二月》以细腻的笔触勾勒出一幅令人唏嘘的暮年图景,在冷冽的雪夜与温暖的回忆交织中,展现出当代中国社会转型期传统家庭伦理的裂变。作品通过三个层面的艺术建构,完成了对老龄化社会困境的深刻书写。</p><p class="ql-block">一、空间叙事中的身份放逐</p><p class="ql-block">小说通过物理空间的转换完成了对主人公生存境遇的隐喻。褔奎从农场朝北的工房到儿子家七平米的楼梯间,这种空间压缩不仅是居住面积的缩减,更是社会身份的坍缩。农场作为集体主义时代的残留物,给予老人最后的尊严庇护所;而现代化小洋楼里被卫生间包围的逼仄空间,则成为物质繁荣下亲情荒漠的具象化呈现。作者巧妙利用空间对比,暴露出代际关系中隐秘的权力结构——父辈在家庭空间格局中的边缘化,正是传统孝道在现代性冲击下土崩瓦解的空间表征。</p><p class="ql-block">二、季节意象的双重隐喻</p><p class="ql-block">"早春二月"的标题构成精妙的悖论修辞。表面是万物复苏的季节,内里却包裹着生命凋零的寒意。纷纷扬扬的春雪既是对"冬雪不落"反常天象的呼应,更是对现代亲情异化的冰冷控诉。褔奎如春雪般悄然消逝的结局,暗合着道家"方生方死"的哲学观照——当城市化进程席卷乡村,那些承载传统伦理的老辈人,恰似不合时宜的春雪,注定要在现代化艳阳下无声融化。这种季节与生命周期的错位,构建出震撼的悲剧张力。</p><p class="ql-block">三、沉默美学的伦理批判</p><p class="ql-block">小说通篇弥漫着克制的沉默美学。褔奎面对子女的疏离始终保持着老菊般的微笑,这种隐忍构成对喧嚣时代的无声抗议。作者刻意淡化戏剧冲突,转而通过"不敢开电视""假装耳背"等细节白描,展现老人维护家庭体面的良苦用心。当创伤经验转化为日常化的生存状态,反而更具穿透力地揭示出物质丰裕时代的精神贫困。结尾处"缩得小小的一团"的遗体描写,以身体空间的终极坍缩完成对现代文明最凌厉的叩问:当发展列车呼啸向前,我们是否正在将最珍贵的人性温度遗落在风雪途中?</p><p class="ql-block">这篇小说犹如一柄锋利的社会解剖刀,剖开现代家庭华丽的外衣,暴露出其内里溃烂的伦理创口。在老龄化加剧的当下,它不仅是文学层面的审美创造,更是值得整个社会深思的伦理警示录。</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