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路有我，“疫”言难尽

关山入梦

某天，一位老前辈在看到我发的一条纪念“专业采核第三十天”的朋友圈后秒私信我，就一句话， “不务正业！” 我嘻嘻笑了。 反正不务正业的又不是我一个。 可这是抗疫大业啊。 我不想写那些沉重的灰暗的阴郁的，我只想写轻松的亮堂的阳光的。 也可以理解为我这人很阿Q，惯会自我安慰自我找乐子。 那天，在经历了封控加交通受阻呆在家里惶惶不可于终日无所事事十八天后，我终于接到了科里通知我准备返岗的“死命令”。 如释了心里重那么一点的负。 科里也是没办法了，之前是想尽力保存一点有生力量储备，所以让我们这些非战斗性减员的暂时都安心在家里待命，没成想某一天战斗性减员幅度有点大。 当科里大部分人因为各种原因都在岗位上（不管在科里还是在科外，不管是被安排的还是自愿的），被封控在家的我多多少少是有点惴惴不安的。 我无意去揣摩别人被封控在家去不了单位是啥想法和心态，反正，我就是这么没出息，多多少少有点理得却心不安。 拉不下脸面直接躺平啊……一躺还躺那么久。 就不是块当狠人的料。 还要被娃瞧不起，你不是应该去为人民服务吗？封家里那么久人民不着急吗？ 人民着不着急我说不准，但娃肯定着急啊。 我在家，就意味着她在家狠三狠四动不动放飞自我的“自由”要大打折扣。 我立马踏上了返岗的路。 还是某个警察大哥送的我。 要说这次疫情我最大的遗憾是什么，那就是……。 不是抢不到菜，不是当不了团长（虽然居然有不少人认为我有当团长的资源和潜质），更不是没有一个能让人羡慕的即使躺平也能旱涝保收的好职业。 而是，特么我为什么居然当了十三年的驾驶证本本族啊！ 太扎心了。 扎心到一想到这一点我就有恨不得狠狠搧自己一巴掌的冲动。 机会总是留给有准备的人的。 疫情期间回家的路总是留给会开车的人的。 所以知道我要返岗了，我们居委放心得不得了，因为他们知道我这一去，轻易回不了家。 母亲河拦在那呢。 当然，我也主动高姿态了一把，主动跟居委做了承诺，不解封不回家！不破楼兰，不用发誓都不还！ 浦江儿女们终于有机会嫌弃了自家母亲河一把。 还是要感谢警察叔叔，跨区跨江油费自掏腰包把我送过了江，送到了单位。 疫情封控期间听到一个笑话，说现下最佳夫妻组合是，警务人员+医务人员，有限的出行自由。 我那老闺蜜，大概都没意识到有多少人羡慕她家的组合。 这波疫情初显苗头的时候我贱嗖嗖地按照自己往常出行的标配整理了一个行李箱放在了科里，以备不时之需。 然后，一个不小心，疫情慷慨地赐予我一个把前半生没住够宾馆的“损失”一次性弥补了的机会。 关键是我还被机会抓住了。 事实很争气地证明了我是个很有远见的人，某些时候。 我正式返岗第一天的任务就是，值班。 我之前离开单位前最后一个班也是值班。 通宵干了24h急诊手术的那种，干到你都没心情绝望，只剩下希望。 快！快点到接班的时间吧。 有希望总比绝望好。 不过这一次，绝望没有，希望也没来。 我的值班直接被“绝杀”，干脆换岗了。 换了个全新的岗，外采。 拆开了解释就是暂时固定在外面核酸采样。 疫情严峻了之后我们的岗位被分割成了以下几种：科里留守专业保障/固定外采/方舱/隔离点/接管的一些医疗力量比较薄弱的医疗机构。 科里的留守人员临时也会被机动安排去支援当天的外采，如果当天的外采任务很重的话。 说是十个科室九个空也不算太夸张，我们科因为专业特殊必须保障足够的留守人员，而有些科室真的基本就都在外面了。 我被科里临时通知马上加入到固定外采的队伍中去，把两个已经外采了半个月的同事换回来。 无它，太累了，请求换岗支援。 这是必须的。 科里还有两个年轻的住院医师，体力比较好，一直坚持到了最后大撤离，将近两个月。 天天风吹日晒雨淋闯“江湖”，个个活成了“江湖传说”。 和我一同被派出去的，还有科里另一个青年医生，和我最小的表妹同年，性格爽直火爆又带点小焦虑的东北妹子。 我们都不算临阵扛枪，多少也是有点游击经验的，至少知道开枪先要拉保险。 我被封控在家之前有过几次临时被派出去参加外采的，那时还没有固定在外采核的安排，都是临时组建，每次出去都留了点深刻的小记忆。 一次通知凌晨三点半集合出发，大概是为了锻炼我们如山的意志吧，早点清醒早点进入战斗状态。 一次从早上七点直接干到了晚上八点多，创下了五个人的团队一天采了一万二+的团队记录。 那天，上午大太阳可着劲地晒着，下午大风可着劲地刮着，到了晚上一场大雨兜头浇下，彻底整了个爽歪歪。 还有一次是支援浦西，当时我已经在科里住了将近半个月了，终于有机会算是“回”了一趟浦西，虽然望山望水还是望不到家。 那次和我临时搭档的是我们体检中心主任，55岁的老大姐了，是一个充分值得我尊敬的领导、同事和老同志，做事情一丝不苟严谨认真不带一点拖泥带水倚老卖老的那种瞎矫情。 都说疫情是面照妖镜，人品高下，立见高低。 那时候正是疫情爆发形势格外严峻的时期，出去外采不说是在拿命搏吧，起码也是在拿身体搏吧。 我俩支援的点位，原本就安排了两个该区的医护在采核。 怎么说呢，嗯，反正，她俩那天应该很开心了，不仅仅是因为来了外援。 更因为，来的这两人，活脱脱就是两个“做坯”。 那天因为安排衔接不是很及时顺畅，我们是起了个大早赶了个晚集，等我们到位，已经过十点了。 居委挺好，说反正过一会中饭就该送到了，两位医生是不是干脆吃完再干？正好把那两个小姑娘换下来吃饭。 我和老大姐对视一眼，异口同声， “不用，先干活吧！差不多点了让她俩先吃饭！” 然后，我俩直接就甩开膀子大刀阔斧干开了。 干着干着，咦？不对啊，为啥排在我俩这边的两支队伍越来越长？ 对方那边反倒稀稀拉拉了起来……这不符合常理不符合逻辑不符合社会心理学啊。 心里在偷偷犯嘀咕，手上的活却是不能耽搁的，但很快答案就来了。 听见一个居民在大声跟后面过来的居民打招呼， “来来来，大家往这儿排！这两个医生做得又快又好！人家还是浦东来支援的！” 吃盒饭的时候和社区民警一起吃的，那个老警察咕叽咕叽着嘴对我俩说， “你俩都是医生啊？！看着年纪可都不小喽。” 我说， “是啊，这位还是科主任，正高。” 他连连摇头感慨， “唉，不容易不容易！一看就都是实在人。瞧瞧你俩，客场都干成主场了。那两小姑娘，也不知哪家医院的，都要笑不动了！你俩两小时干的量，顶她俩一个上午干的，我们可都看着哪……啧啧。” 老警察这话茬我俩没法接，都是同行，手速有快有慢，也都正常。 只是，等我俩收工的时候，突然发现那俩小护士早就收工走得没影了……。 人家啥时走的我们都不知道。 哎这就，有点过分了哈。 至少你尽点地主之谊，过来打声招呼说声谢谢吧？ 小区一堆大白宁愿排到最后等着让我俩采，也没去一声不吭先撤了的那两个小姑娘那。 真不知道我俩应该是骄傲呢还是傲娇呢还是……一头认栽呢。 认真是种病，还是绝症，治不好就只能认命。 我很认命地在接到换岗的新任务后当天晚上就拉着行李箱让一个同事开车把我送去了供我们外采医护专门住宿的一家宾馆。 住了一个多月，没感情也有感情了，给它打个call吧。 况且，后面我会专门提到给它打call的必须的理由。 毕竟，历来能让我在文章中插软广告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人生每一次不同的经历就是一个梦的开始。 这就是我们梦开始的第一个地方。 全季酒店杨高南路店。 我在这里住了三十六个日日夜夜。 　　东北妹子佳佳因为家里有个两岁多的奶娃子，隔三差五会回家住个一晚陪陪孩子，第二天再赶个大早出来和我们在集散中心汇合。 能做到这一点最关键的是，她自己开车。 一提到这个我就扎心，必须避开这个话题。 佳佳时不时的从家里出发直接开车到集散中心，而我们这些住酒店的则是每天一大早坐上在酒店外面马路上等候我们的通勤公交巴士前往集散中心。 这就是我们梦开始的第二站，北蔡集散中心。 　　这么说吧，那段时间，能在马路上开的公交巴士无一例外都是抗疫保障车辆，尤其是拉着一车车的医护人员。 先是拉到集散中心，领任务，领早饭，领物资，固定外采小组还要领人，领当天分配给各个小组的临时支援人员，然后再上车一组组的被送到各个点位和街道或者居委或者村委对接。 当然，也不是每天每组都有支援，看这一天分配给每个组的任务量。 实在没人支援………战友们，辛苦啦！咱这点人马就死扛吧。 有时候分配给你这个组的点位可能就一个，那就只有一种可能，这是个泱泱大点。 有时候一看，妈呀，给到组长手上的任务单一长串的点位……别多想了，四面开花，游击战准备，打一枪换一个地方。 有的点位安排得很脑残，哦不，应该说是我们这种干简单体力活的到现在都没能体会出这样安排的良苦用心……相互之间距离特别远，路障再一多，像我这种，根本连早饭都不敢多吃，路绕多了怕给绕吐了。 这活还没干呢先把自己吐趴下了这得多掉价啊。 早饭不敢多吃，水更不敢多喝，像我，干脆就不喝。 自己不喝，看到别人喝还要忍不住上去提醒一下“少喝点，这种时候，三高不可怕，怕的是三急。” 懒人才屎尿屁多。 临近快要大撤退那几天，气温biu biu往上蹿，终于把我这个秉承骆驼般意志的组里老大姐差点没给干脱水了。 我所在这个组，基本都是年轻人。 之前撤退的那两个同事里有一个也是我们科的老同志，正高主任医师，相当吃苦耐劳的人儿。 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因为他，一下子把整个组的平均年龄拉高了一个台阶。 等到我上了，我又当仁不让的成了年纪最大的那个。 我们组比较固定的有十个人，我和佳佳是麻醉科医生，还有两个功能神经科医生，四个手术室护士，两个……哎呀忘了问他俩是啥科的年轻医生了，反正在我眼里嘴里心里都是自家小兄弟了，任务过半的时候，两个普外科医生也加入了进来。 这个搭配还是很nice的，绝大多数人在平时工作中就有很多交集，都比较熟悉，都没大没小在那一边穷忙活一边穷开心。 像我们功能神经科一个小兄弟，最早一批出来固定外采的，头发没得地方理留长了他就给自己扎小辫，周一扎一个，周二扎两个，周三扎三个……看他脑袋你就知道今天是周几了。 不光穷开心，还天天搞内卷，看谁干得好又快！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天天是在抢着挣工分，不然一个个干得那么欢实说不通啊。 重赏之下才会有勇夫嘛。 殊不知，对于我们来讲，这个“重赏”就是大家互相帮衬着早点干完早点回去休息啊！ 每天恨不得鸡叫五更就起床，六点集合是常态，说是7点要开采，那也要居民起得来。 可现实是，别说居民起得来起不来了，连志愿者都还没起来……有些街道或者居委比较积极给力的，志愿者啥的倒是都赶趟了，结果喇叭一通知开采喽，人家居民不高兴了，喊啥喊啊，扰民啊？再这么早，我们打12345了。 打不打的，反正我们还是天天被通知这么早。 东北妹子佳佳刚开始那一段时间除了被这个起床集合时间困扰外，还一直被另一个问题所困扰，困扰的源头来自于和她同一个科室的我。 她很闹心，为什么始终赶不上唐老师的采核速度。 这是个很固执很倔强想法又多的妹子。 不过努力总是有回报的，经过不懈的实时观察观摩和琢磨，在我的不断“鞭策鼓励”其实就是忽悠下，她很快总结出了她的心得体会，采核效率不断加码……终于，“不怕赶不上唐老师了。” 佳佳的临时工自豪感就这么被我一点点激发出来了。 佳佳后来说，她有好几次觉得要坚持不住了，尤其是天天起这么早，没有一天休息就这么连轴转，她也好想跟科里提换人吧，可看看坚如磐石韧如蒲草一声不吭的唐老师，唐姐姐，唐某人，想说的勇气就一泻千里……她也试探过，可这可恶的唐老师永远是那句“佳佳，你要遵从自己的内心和需要，不要顾忌我，我们俩各自的情况是不一样的……我理解你的心情。” 最不一样的地方，最能让我坚持下去的一点，其实很现实，那就是自从我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黄浦江，于我而言，无论是留守在科里，还是执行无论哪种科外任务，外采也好，方舱也好，隔离点也好……对我来说，结局都是一样的，我都回不了家。 所以，无论科里安排我去哪里，我都心如止水，都只有一个想法，坚持到底，坚持到解封。 期间，偶尔麻烦佳佳送我回一趟浦西带点生活物资给家里，我也秉守对居委的承诺，不进小区，而是让家人出来拿。 进入五月份后，上海的疫情控制明显开始趋稳趋好，我们外采任务量比起前期开始有所减轻了，像我们干活干得这么内卷的组，抓紧时间互相配合管你单点位多点位一顿猛造基本都能半天干完，下午就能回到酒店休整了。 天也越来越热了，就连我这种不大容易出猛汗的体质，大白里穿的手术衣也开始被汗湿透了。 盒饭已经不是觉得好吃还是难吃的问题了，单纯就是真不想吃了。 然后，我又带了一波节奏。 以吃的名义。 还是被封控在家足不出户的时候，丽江一个哥们和我联系，问我上海现在怎么样，我过得怎么样？我说我被困在家里了呀，他哈哈一乐，毫不同情， “就你这种人，是最不怕寂寞的，到哪你都能给自己找出点乐子来。” 噢，原来我是这样的人。 我要找的乐子首先被贴在酒店电梯里的一个二维码吸引住了。 那个二维码一看就是贴了蛮久了，是酒店内部自营的餐厅的订餐二维码。 我就奇怪为什么之前大家好像都没怎么注意到它的存在，只是一味地抱怨盒饭越来越难吃。 至于方便面啥的速食，只要连吃三天保管你闻着那味就想吐，哪怕它广告拍出牡丹花似国色天香的效果来。 我直接就扫码了。 扫码就是直接让你进群，进它的订餐群，每天会有工作人员轮班在群里负责发当天菜单，接单，结账，然后菜烧好了有时候是机器人送到你房间，有时候就是酒店服务员直接送上来。 我给它起了个很快就被大家普遍使用的词，“内卖”。 要知道，那段时间，外卖是奢侈得比爱马仕都奢侈的品了！ 至于价钱，我都没怎么关心，不就是贵嘛。 现在的情况是，就是贵，你也得买得着啊。 我点的第一份“内卖”是它的川味酸菜鱼。 　　然后我这个朋友们眼中特耐得住寂寞的主，用很耐不住寂寞的手顺便就拍了照发了PYQ。 一圈激起千层浪。 我觉得酒店餐厅真该给我享受个VIP待遇。 如果他们有兴趣去了解一下为什么短短几天内他们的订餐群就人数暴增，酸菜鱼突然就爆火到恨不得天天卖断档的地步的原因。 遗憾的是，他们当然没有那么做。 所以我只能暗暗叹口气，给他人作嫁衣裳不就是我经常干的嘛。 然后，什么干锅花菜，什么油焖茄子，什么秘制家鸡煲，什么红烧肉饭，什么香辣虾……都一个个小火了一把。 因为我一个个吃过去了。 该肯定的肯定，该打叉的打叉。 最无聊的一次是，它新出了一个秘制红烧肉，108，我也点了。 纯粹就是好奇，好奇加了“秘制”两字的红烧肉，到底有啥不一样的感觉。 感觉就是，我脑子坏掉了。 明明有58的红烧肉饭珠玉在前，而且荤素搭配，配萝卜，我还是忍不住所谓新品的诱惑，点了这个秘制红烧肉。 第一次点红烧肉饭时，我特地又点了个清炒萝卜丝，结果送上来打开一看傻眼了。 红烧肉里搭的就是萝卜切块，味道很好。 那一顿感觉吃了一肚子萝卜，吃肉吃了个寂寞，就是个配菜。 然后，这个秘制红烧肉，吃了一半，倒了一半，倒是不寂寞，就是腻到想吐。 我又做了件无聊的事，几乎每天都会关注一下群里都点了哪些菜，然后很失望的发现，一直到我们撤退那天，好像都没再有人点这个秘制红烧肉。 好吧，彻底坐实了就我一个人脑子坏掉了。 至于大火的酸菜鱼，都火到我们另一个集散中心去了！ 那个集散中心，主要的住宿点是前滩香格里拉。 住啥酒店靠运气，运气好的住香格里拉，运气不咋的住如家。 但其实，名声好听的不见得实惠。 经过横向比较竖向比较，我们住的这家全季，算是性价比很好的一家了。 全靠它的“内卖”拉了一大波好感。 还有贴着它的那个家乐福。 虽然疫情期间它大半时间也关着，但光听听就挺让人羡慕了不是？ 不过一直到撤退我都没进去过一次，因为我也没会员卡，问别人借觉得很麻烦。 更麻烦的是就算你买到了一堆你想买的或者你家里想买的，像我这样的还得进一步解决交通运输问题。 我不能老让佳佳当我的免费车夫啊，这得多厚的脸皮才能做到。 换个角度看疫情，这疫情有时候就是个深水雷，能炸出好多平时你意想不到的王炸。 就说这张“淋雨的大白”，够水灵够传神够见功底吧？ 还有那张虎口采核，莫名喜感。 皆出自我们消化内科卢水蓉医生。 出自一双平时握惯了消化内镜的手。 　　有真材实料的人，往往都低调。 其实民间也有很多高手。 有一次去一个小区，突然发现这个小区几乎所有穿大白的志愿者，背后都有一幅手绘卡通漫画，画的内容还都不一样。 画工好是一方面，要传达的内容又接地气又正能量，妥妥让人爱了。 然后你就仿佛被蛊惑了一般，连带觉着这个小区所有的志愿者都那么可爱，又可爱又阳光。 居民和居委也很和谐，又可爱又和谐。 他们看出我们的惊奇又欢喜，口气可骄傲了！ “这是我们小区一个志愿者画的，每个大白都有，还不重样！厉害吧？” 太厉害了。 这种乐子就属于你不用找，它自己就蹦你眼跟前了。 更难得的是这份普通人的情怀，在困厄中依然眼有阳光心向光明。 范希文早就疑惑过古仁人之心，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 然后他就问，进亦是忧，退亦是忧，何时而乐？ 最后得出结论，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 成就千古名篇。 这就是名士情怀与普通人情怀的区别。 前者是生活中一饮一啄啥都不可乐，只有天下人都乐了，那才是我的乐。 而普通人，比如我，哪怕小区志愿者折了枝半黄不熟的枇杷送给我，我都能乐半天，回去跟供宝似的把它养起来。 名士想的是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 而普通人想的是安得广厦千万间，有我一间半间才欢颜。 最好在这一间半间里再供上枝枇杷。 　　其实，酸菜鱼只是个开始。 不久之后，番茄中的“爱马仕”、“绝绝子”在我的推波助澜下，横空出圈了。 我们这个集散中心，外采任务基本三个层面，扫区，扫街，扫村。 区是小区，街是街道，村是城中村。 扫……当然不是说去扫地，而是筛查筛查再筛查，一遍一遍的，不知疲倦的，不厌其烦的，把“新冠阳”筛出来，如秋风扫落叶般。 乐子最多的，当然是扫村。 如果不是这次疫情，相信我们中的绝大多数人终其在上海一辈子大概都不会想到有朝一日，在村委会的带领下，自己会坐上土制小皮卡，突突突就进村了。 都不知道，原来在这繁华都市的摩天大厦光怪陆离背后，还隐藏着一个又一个大隐隐于市的自然村。 什么联勤村，什么中界村，什么五星村……就连我这种号称浦东本地人的主，看着都有点匪夷所思，更别提像佳佳这种新开户了。 这些城市中的自然村，用它们最后的倔犟，向外来者展示着这座城市曾经属于农耕社会的那最后的一点点骄傲和自尊。 中界村的番茄，一定程度上，就代表了这种倔犟和自尊。 我对番茄，有着与生不俱来的挑剔。 这种挑剔，源自于我小时候在部队的经历。 每个人不同的经历，造就了对同一事物不同的反应。 我相信，早在我“邂逅”中界村的番茄之前，肯定有不少去中界村出过任务的人也同样邂逅了中界村的番茄。 但没有人有我那样的反应。 第一次去中界村，村里配合我采核的志愿者大叔，一边盛赞着我高效率的采核速度，一边招呼着旁边的村民， “你要几斤啊？我忙完这边就去给你摘……十斤是哇？一百块！今年这价格，是卖惨喽。” 我很好奇，啥东西？一听就是地里种出来的，一斤十块还卖惨了……。 不等我好奇发问，大叔自己滔滔不绝跟我说起来了。 “医生，你们没听说过我们中界村的番茄吧？” 啊？原来是番茄啊。 原来，是，番茄，啊。 大叔肯定没注意到我眉宇间一扫而过的不以为然不屑一顾。 也没办法注意到，防护服和口罩捂得严严实实的，还戴着面屏……孙悟空都看不出这里头裹的到底是白骨精玉兔精还是琵琶精蜘蛛精。 大叔继续王婆卖瓜，自卖自夸。 “我跟你讲，我们这里的番茄，外面菜场买不到的！以往都要卖十八二十块钱一斤的！别的地方种不出来这么好吃的番茄！” “您这话说大了吧？我小时候在我们部队吃的那番茄，那才叫好吃！回上海后，我就再没吃到过那么好吃的番茄。” 我倒真不是故意激大叔呢，说的都是大实话，谁的童年没点小执念？尤其是吃的。 这只是我人生小执念中的一小部分，而已。 大叔卡巴着一双精明的小眼睛没吭声。 临近快收工的时候大叔跟我说他要跑开一会儿去拿点东西，现在人不多了医生您就自己担待着点。 我说您去忙您的，我守着摊就行。 别说这会人少了，就是人多又缺志愿者的时候我们不也照样一个人一个点位三头六臂地干嘛。 大叔开着小皮卡飞快地消失在了村里。 等他再出现的时候，我已经在收摊了。 他笑嘻嘻从小皮卡上拎下来一袋东西递到我跟前， “喏，医生，这是送给你的，尝尝味道！说不定你就吃出你小时候的味道了呢……。” 啊，番茄？ 我打眼一瞅，嗯，首先卖相很不错，个头挺大，肉厚汁多的感觉，颜色也红得很正，不像催熟或者打过药水的那种。 就是不知道吃到嘴里是啥口感。 盛情难却，恭敬不如从命。 在品尝过中界村的番茄后，我那不甘寂寞的手又在pyq里搅弄了一把风云。 中界村很快冲上了最受欢迎采核榜榜首。 小时候的味道。 番茄中的“爱马仕”从此名动浦东采核圈。 本来扫村相对就比较得大家偏爱，个中缘由不做细评。 我们有时候笑评这波疫情过后，上海某些小区的房价较之疫情前恐怕要出现一定的波动甚至是逆转了。 口碑这东西，人在做，天在看。 大撤退前，我又从大叔那里订了十斤番茄，大叔惆怅地告诉我， “唐医生，抓紧时间多买几次吧。动迁要加速了……可能明年就没有啦。” 呀。 不过有一句说一句，中界村的番茄，现下里卖十块钱一斤的，和卖五块钱一斤的，品相吃口都有很大差距。 一分价钱一分货，得到了很好的体现。 扫村最大的快乐源于自然。 毕竟是自然村，再怎么被城市包围，村里田头地尾小桥流水鸡飞狗跳的依然有它别样的生机盎然。 尤其是那种美丽乡村规划落实得比较好的村，村里路也铺得好，绿化也做得好，村民们出来得都比较及时，不用志愿者大喇叭拼命喊。 有的村一辆小皮卡就是一个流动采样站，我们坐在皮卡上，满村子地兜过去，看着这一切，想着再过几年全给动迁掉了，心里真是隐隐地替村民们舍不得。 从乡野入城市易，从城市返乡野难啊。 而村民们，更多的，是对未来的憧憬。 　　2020年第一波疫情开始后，有一个词就很常见了，“投喂”。 被投喂总是幸福的。 有一个老姐们，也是前同事，前两年辞职离开了公立医院的圈子，这次疫情开始后她不可能再像我们一样冲在一线了，但她依然挂念着我们。 她知道我喜欢吃小龙虾，千方百计弄来了，还煲了鸡汤，做了红烧猪蹄，拌了黄瓜炒了鸡蛋，外加一堆零食……差点没把我吃撑死。 一饮一啄，不敢有丝毫靡费。 　　本来拿着电脑，是想有空好歹写一写论文啥的，结果发现，在这特殊时期，有那空闲，还是用来泡泡茶发发呆更合适我，脑细胞根本集中不起来。 没有白天睡觉习惯的我，这会整的每天一回宾馆就要睡觉，丝毫不用担心真到了晚上会睡不着。 晚上一过九点，瞌睡虫立马光顾，而且都是拍不死赶不走的小强。 更为玄幻的是，自从第一天被告知一般都是凌晨三点左右群里发当天一早的具体集合时间后，从第二天起，我每天雷打不动凌晨三点二十八分到三点半间会自然醒来，看一下群里的通知到底是五点半集合还是六点集合还是极其罕见的六点半集合，然后手机一扔，继续不受干扰地去梦周公。 　　春草葳蕤，夏花灿烂。 即便是这不知名的路边杂花，在我眼中，却开出了人间绝色的气势来。 只为那份美而不自知的绚烂热烈。 　　说来也巧，大撤退的前一天，和我临时搭档的一名小区志愿者，应该是一名已经退休的老伯，当看到我总是急急起身离开采样桌一路小跑着近前去给那些行动迟缓不便的老人采样时，他感动得不行……。 于是频频举起手中的手机抓拍下了一个个瞬间。 　　遗憾于始终没有给我拍到正面照，所以最后，无论如何还要给我再来张“定妆照”。 还带点内疚地跟我说，作为一名摄影爱好者，没能用专业相机来抓拍，真是委屈了你们这些医务人员，你们太辛苦了！就应该好好地给你们拍几张照留个念。 　　讲真，我又感激又感动。 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 在这之前外采三十多天，的确没有留下一张特写感比较强的工作照，心里多少是有点遗憾的。 而老伯的这一热心之举，无意中把我的遗憾一扫而光。 也许多少年后，我们依然会想起，曾经，我们为这座休戚与共的城市，尽了绵薄之力。 大采结束撤离后，科里安排我们回家休整，上海宣布全面解封，浦江两岸在一夕之间完全恢复通行。 一切似乎曾经遥不可及，一切又忽然俱到眼前来了。 佳佳在一早接到完成今天最后一次大采任务就正式撤离的通知后，迫不及待发微信给我，字里行间都能感受到她的喜极而泣， “我们终于结束了！我们终于坚持到最后了！” 回到家中，第二天一觉醒来，窗外飞霞满天，小区外面已是车水马龙人声鼎沸。 很多人看着这一切，感觉犹如在梦中一样，就好像，一切都从未发生过，生活似乎一直都是这样，这个城市也从来没有按下过暂停键。 随之而来的，是常态化检测。 闻知小区采样点人手不够，我主动联系了居委，我回来了，我在家的这几天，可以来支援。 居委高兴极了。 那天，下了一场雨，天气出奇地闷热。 采完样回到家，范小宝正好上完一天的网课从房间里出来，看到我一身湿漉漉的坐在那，很惊讶， “你去干嘛了呀？” 我说我去采样了呀，刚回来，一身汗，准备洗澡洗头，你别跟我抢。 范小宝嘁一声，很不屑， “就下个楼做个核酸，你就热成这样！至于吗？你不是不大出汗的嘛！” 不等我开口，范大宝发声了。 “你妈妈是去小区当采核酸的志愿者，给别人采样。” 啊？范小宝愣了愣神。 “你……真的又是去给别人采样了啊？” 是啊，妈妈又去重操旧业了一把。 范小宝突然就笑了，眼神明亮。 曾几何时，她跟她妈说，你不是应该去为人民服务吗？封家里那么久人民不着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