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点钟，看见海棠花未眠——川端康成

无极

【提记】：读书不一定能给你带来财富，但一定会给你带来宁静。川端康成的作品是一剂镇定剂，让人在生活的疲惫中得以安享。看过川端康成作品的朋友常疑问，淡淡哀伤的基调，不会给人以力量，何来安享？其实人的一生是不断克服自我弱点的过程，有些弱点洽洽是杰出作家天然的优势，川端康成摒弃了人性的恶，只讲品性形成的成因。

​他笔下的男性除巜伊豆的舞女》中主人公，都是弱点明显的。生活的进程让他们自觉的克服人的恶性而努力摆脱，也可以说是再认识再校正自我的过程。

川端康成的可贵，在于他哀而不伤，也在于他对死寂生活的不妥协。因此他笔下的男主人公在时日推进和世事转换下，有一颗自我救赎之心。女主人公都具有纯良秉性，是男人自我校正的精神来源。

川端康成的笔调来自他东方人的品性，将恶与善、丑与美赋以成长的环境之中，很容易勾连起共鸣。他的作品不追求离奇的情节，而是在事物的本身中发展，在美感中塑造人物的形象。

川端康成是我接触最早的日本作家，那要追诉到三十多年前。在图书馆借了一本巜雪国》，那本巜雪国》第一篇便是短篇小说《伊豆的舞女》，川端康成的成名作。还有那篇美的让人窒息的中篇巜雪国》，下面是《古都》和巜千只鹤》，川端康成以这三部作品于1968年获诺贝尔文学奖，成为第三位获此荣誉的亚洲作家。

对川端康成的了解仅限于看了他的几部小说，巜伊豆的舞女》、巜雪国》、巜古都》、巜千只鹤•千波鸟》、《画音》及巜睡美人》。他的小说多半被拍成电影，巜伊豆的舞女》六次搬上银幕，川端康成对“物哀”美学的深刻理解，他身上温暖流淌的柔情，是对日本战后社会风貌的深沉描述，使他的作品极易与电影建立勾连。

巜伊豆的舞女》是川端康成1926年的作品，小说描写一个高中生，在伊豆旅游与一伙江湖艺人邂逅相遇，被那个美丽纯洁的小舞女所吸引，便结伴而行。舞女天真无邪的品性净化了“我”的情感，互相爱恋。艺人们的善良真诚使“我”沉浸在亲密的人情之中。出于爱和同情，曾倾囊相助，由于用光了旅费，只得与舞女分别，割断了令人心醉的初恋之情。

​巜伊豆的舞女》决不是“真正意味的恋爱小说。”舞女对“我”的感情, 既有少女情窦初开的成分, 也有因难得遇到象“我”这样以亲切、平等的态度对待她的人而感激的成分。而“我”对舞女的感情, 一方面是对其美貌及天真无邪的喜爱, 另一方面是对其好意的感激。小说自始至终都带有一种淡淡的哀愁。十四岁的舞女, 因生活所迫加入巡回演出艺人的行列, 到处流浪。大概就是这样一个小小的故事，并不华美，有一种淡淡的哀愁，说不明道不白，这可能就是最初的情愫的吧。

作者以抒情的笔调，把少男少女之间不意而起的微风般的初恋，表现得晶莹、隽永。细致地刻画了“我”与舞女初见、相识、同处和分离时的情绪变化，充分体现了那种美的情致，失落的哀怨凄婉，种种萦绕心扉，让人难于忘怀的感情世界。

​其实这是人类启蒙的似爱非爱的情愫，为川端康成以后的创作奠定了“物哀”的基调，含含着悲哀与同情的意味。他的作品故事简单，没有峰回路转的情节，平淡之中表现最鲜明的最柔和的女性美，偶尔也表现最壮美的男性美。这种同情的哀感是从作家对女性的爱悯之心产生的，是人的一种最纯洁的感情的自然流露。

疫情居家时日花了半下午一个晚上的时间读完了川端康成那部著名的小说，8万字的一部中篇，却代表了日本“物哀”文化传统的臻美高峰，成为极美虚无主义的杰出作品。

这是第二次读巜雪国》，作品的虚与幻、灵与肉依然是动人心魂。一切都是徒劳，做什么都没有意义的徒劳，爱情也是没有意义的徒劳。这就是男主人公的虚无主义价值观，因为虚无而需要充实，因为空虚而需要肉体，而内心又有超现实的精神爱人。驹子和叶子，就如同“灵与肉”的象征，一个现实，一个虚幻，一个热烈似火，一个清冷似冰，一个如夏花绚烂，一个如秋叶精美。

​岛村是一个虚无主义的人，在他心中，驹子对他的爱，他只管承受着，却从不回应，连驹子送他离别时，他都不愿回头看驹子一眼，任凭驹子一个人伤心流泪；同时，他内心虽爱慕叶子，但又并不主动，任由爱意在心中弥漫，也许在他心中，根本不存在什么必须要去做的事情，爱与不爱，表达不表达，都是徒劳的，无用的。世上美好的东西大都不会长久，比如青春，比如爱情。

在《雪国》中，川端康成用了大量的笔墨来描写叶子的美丽。在开头的列车上，她迷人的眼眸，清纯的脸庞，还有极致的温柔，无时无刻不在煽动岛村的心。驹子和叶子同样美丽，但驹子踏入了纷乱的尘世，而叶子却独善其身。她们的身份也很微妙，驹子是行男的青梅竹马，而叶子是行男的现任恋人，驹子内心对叶子的态度也非常复杂。

​而最后，叶子在大火中死去，代表着美丽的消逝和生命的虚无。岛村从叶子的死亡中感受到了一种生命的美感，她的死犹如银河般壮丽，同时也说明，美好的事物终究是不长久的，犹如水中月镜中花，不过是昙花一现。

《雪国》中的故事虽简单，但人物都很有特点，文字也有着独特之美，在一辆开往白雪皑皑之境的列车上，岛村每一次的到访，驹子的生活都有着不同的变化，而叶子的死也代表着岛村精神上爱情的死亡。漫天飞舞的雪花，璀璨的银河，耀眼的火光，雪国的一切都是美的，可美丽与悲伤总是相辅相成，相继出现，让我在阅读的过程中也深深感受到那种虚无的悲伤。

岛村的虚无，驹子的善良真情，叶子的清纯绝美，这一切都在漫天飞雪中画上了句号，而我们则在这个故事中看到独特的美，或绝望的悲。

日本与中国文化同源，再次翻出那本巜雪国》阅读，年轻时的感动还在。巜雪国》的美感可能只沈从文的巜边城》可以一比，《边城》是一个希望尚存的爱情，《雪国》是灵与肉同时覆灭的爱情。两部作品的美感都是无以伦比的。

《千只鹤》讲述的是一段涉及两代人的畸恋故事，表现了爱与道德的冲突，同时对日式风物与心理的刻画也十分细腻，“字里行间仿佛有洁白的千只鹤在晚霞中翩翩飞舞。”读这一小说，总有着一种悲哀的感觉，那是种淡淡的却又被缠绕着不可逃脱的情感。

​川端康成在写完《千只鹤》后曾说，他憧憬着在夕阳中的树林和天空下纯白的千只鹤翩翩翱翔。并且提诗曰：“春空千鹤若幻梦”。的确，一切美的憧憬，美的向往都是虚无缥缈的，好象幻梦一般。

​川端康成的小说极适合静读，居家办公一册在手，仔细体会大师的极美境界，如饮清茶醇酒。

巜古都》是川端康成后期的作品，在他获诺奖的《雪国》、巜千只鹤》和巜古都》中唯一没有性描写的。京都四季的节日，四季的景观，此起彼复的花事，葱茏的新叶，京都的印象皆在笔端。

​《古都》故事其实不算多复杂，就是作为弃儿被大户人家收养的千重子，机缘巧合碰上了自己的姐妹苗子，以两人像姐妹一样相处了一天随即分别作为结尾。

作为诺贝尔文学奖的获得者，川端康成的文学功底自不需怀疑。

简单的故事，娓娓道来，将整个时代的风貌都铺陈开来。《古都》的故事基调毫无疑问是哀伤的，世事的变迁，因身份差距而告终的单恋，千重子和苗子这对命运迥然不同的姐妹，字里行间都能读出悲哀感。

但这种悲哀颇为宁静，初读之下难以领略，也不伤感，而或许在某个午后回忆起个中情节，于是恍然大悟，悲哀之情却会流淌而出，不禁潸然泪下。整篇小说极淡极雅，凝聚出了一份川端康成作品独有的物哀之美。文字中，未曾有一处直叙哀伤之情，但沉浸到故事描绘的情景中，又觉得无处不哀。

宅居时日，读点闲书。“命运的无常，人生的孤独，都是让人不胜悲哀的主题。”小说以《古都》为题，不单因为故事的地点在古都，也是以古都的变迁来表达世事无常。读《古都》，难免会有一种“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的孤独与疏离感。

大部分的小说，会强调戏剧冲突，但《古都》的节奏则从头至尾都是平静如水，宛如清泉流淌，将碰撞隐藏在了幕后，例如，对时代变迁的不适和隐忧，虽然文字中有所流露，但又未占据故事的主轴。

这样的书，适合找一个宁静闲暇的午后，一气呵成地读完。

巜伊豆的舞女》那种不意而起的微风般的初恋，纯洁难忘；巜雪国》使我读后有一种无与伦比的纯美颤瑟，人生做一切都是无用的虚无；巜古都》让我体会到无可言明血缘亲情的奇妙，古都风物之下无可奈何的哀情；而巜千只鹤》不仅看到了翩翩起舞的千只鹤代表的纯洁之美，也看到不为世俗所容的虚幻之美。

我始终认为好的作品一定与时代同步，而又是时代最大弱化的产物，写出人性的光辉或者痛点。这种光辉或者痛点是作家跨时代生成的基点，在时间长河里有着不灭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