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每年秋末时分,生产队就要开始卧羊了。什么叫“卧羊”?就是宰杀羊,解决牧民们一冬天的生活储备。卧羊在牧区是个大事,选择在秋末,是因为这时候的羊最肥,剥下的羊皮也是最好的,羊毛绒毛都刚刚好。愿意吃牛肉驼肉的,也可以杀牛或者杀骆驼,六只羊抵一头牛,八只羊顶一峰骆驼。队里规定卧羊数按人口分配,每人有两只羊的配额。卧羊一般都是在羊群里挑四个牙到六个牙的羯羊,也就是两、三岁的羊。如果想要牛肉,自己家人口少,也可以两三家拼杀一头牛,骆驼也是如此。</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我们戈少大队面积不小,南北长有八十里,东西宽一百二十里,地广人稀。在这两千四百多平方公里的广袤草原上,星星点点地居住着五六十户人家,连大人带小孩,总人口不足二百。我们知青一来,队里凭添了23口人,一下增加了这么多张嘴,队里和牧民们什么都没说过。这里因为是牧区,吃的都是商品粮,定量四十五斤,主要供应白面和炒米。副食以肉类为主,蔬菜基本没有,只是在饲料地种点土豆、胡萝卜、倭瓜等分给社员们。</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畜牧业是经济价值很高的产业,队里每年秋天都像农民卖公粮一样,把马匹和牛羊卖给国家。大牲畜运往口里作为生产工具,套车耕地都行。由供销社系统“食品公司”收购的牛羊都运到集宁肉联厂,那里是华北地区最大的肉类联合加工厂。牛羊都由阿訇宰杀,加工成品是分割肉,还有各种牛羊肉罐头,行销世界各地,为国家出口创汇。</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记得那时我们大队拥有十几群羊,每群二、三百只;有三群马,每群三百来匹;两群骆驼,每群七、八十峰;还有四群牛,每群八、九十头,算起来人均占有量还不少呢。</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下乡后头一次卧羊的情景印象很深,卧羊的日子也是队里很热闹的时候,一大早,羯羊群的羊倌就把羊赶到大队部附近,社员们也陆陆续续来到这里,队长张文格和会计邢金宝两个人在那边招呼着社员。我们知青也来了几个人等在这儿,待一会儿,等把羊群都赶到圐圙(羊圈)里,就可以挑羊了。</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开始分羊时,一户一户的分,一户人进圐圙里挑羊,其他人在外边等着。挑出来的羊,被捆好,放到马车上,一辆马车能送个三、五户人家,也有离着近的,自己拴好赶回家去。还有的当场就杀了的,把羊肉当天拿回家,其余的收拾好了也一并带回。</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知青因为在大队部住,所以分羊就排在最后边。我们人数多,要是全杀羊就太多了,商量了一下,就跟队长说,我们要一头骆驼和一头牛,其余的要羊。当天,我们把分到的十几只羊都给杀了,剥下皮的羊吊挂在房樑上,羊板油都扔房顶上晾着,灌了好几盆血肠,心肝肺煮了好几锅。我们听蒙人说,一个羊肚,可以装下一整只羊的肉,我们将信将疑,当场装了一个试试,还真把一只羊的肉全都塞进了一个羊肚子里,满满当当的,最后把羊肚子口给扎紧了,天冷冻上了,吃的时候再切开,也是一种保鲜的方法。</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杀好的羊,还得把肉剔下来切好,我们学着老乡的样子,用蒙古刀割了起来,刀特别好用。一只羊的肉,得割成长长的细条,挂起来,才能晾干,放得长久。一块肉可以割得很长,再往木条或绳子上挂的时候,也省事多了。晾干了这些肉可以吃一冬,直到明年春天。所以,保存好这些牛羊肉,是非常重要的。</span></p> <p class="ql-block"> 转天,张文格叫五间房的牛倌乌力吉赶过来一只黄牛,挺壮的,看样子还可以,这就是挑来要给我们卧的牛。</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杀牛的时候,我们都跑过去围观。“主刀”的就是乌力吉,这个老蒙,把牛牵到我们房前大约二十米的地方,问在这可以吗?张文格说,就这儿吧。乌力吉冲着我们这十多个人说,你们也离开远点,怕碰着你们,我们稍稍散开了点儿。乌力吉从腰间掏出一把蒙古刀,张开嘴用牙把刀横着咬住,用一根很粗的驼毛绳绑紧牛角,一只手抓紧,另一只手在牛头部后面的一个小窝,摸了一下,然后把叼着的刀拿下,嘴里吼吼的喊着,那头牛也使劲往后挣扎,就看乌力吉扬起刀,对准牛的脑后,直刺进去,只见黄牛跪下了前腿,紧接着躺在了地上。乌力吉弯下腰,用蒙古刀往正在咽气的黄牛身上抹了抹,说,“可以了,还用帮忙吗”?“你快帮着卸了吧,这些娃们自己可弄不了”,张文格在旁边赶快撺掇说。我们也七嘴八舌地央求着“乌力吉,帮帮忙吧,帮帮忙吧”。王援朝等两三个同学,也一起上手,帮着一块扒牛皮,把流在胸腔里的血用勺子舀出来,牛心牛肝牛肺都清理好分送给乌力吉和张文格,乌力吉一个劲地说,他要不了这么多,张文格也直说“够了、够了,我从他这儿拿点就行了”,俩人推让了半天。</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血肠子灌了两大盆,里面放了沙葱和盐,一部分肠子里还加了五香面调味。凡是当天在大队部的人,都吃了顿煮牛血肠,味道还是很不错的。邢金宝的老伴还把煮不下的生血肠拿到她家里去煮,她又加了些佐料,那味道就更不错了。</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又过了两天,扎木松从他的驼群里拉来一峰骆驼,是队长叫人转告他,挑一峰肥一点的煽驼,送到大队来,给知青们杀了,让他们过冬吃。送来那天,是个下午,天傍黑了,就叫扎木松给栓到大队门口的桩子上,明天再杀吧。</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第二天早上吃完饭,援朝就开始磨刀了,今天他想试试“主刀”。一会儿,张文格也上来了,先到我们这看看,问我们准备妥当了吗,看到援朝正在磨刀,笑着说,这小子还真行。他找来三、四个在大队的后生,以车倌为主,加上我们四、五个知青,给我们布置了任务:“一会儿,骆驼牵来后,先让它卧下,拿绳子的人,先把头套住,几个人往一边扯它,按住了,别让它站起来,倒了后,两个车倌抓住四只蹄子,再上去一个人,把它捆好,后面,就看援朝的了”。我们按照张文格说的,一会儿就把骆驼撂倒了,捆蹄子的活,还是由那几个后生承担了。</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援朝走到撂倒在地上的骆驼旁,用一只腿跪在骆驼的脑袋上,又用手分分它脖子上的毛,露出皮肤来,我们这七、八个人,一边按着骆驼,一边看着援朝,只见他先把刀插进骆驼的脖子,然后又挑了出来,再用手找到血管,又叫人端住盆,只见他手腕一动,果断割断了骆驼的血管,没想到,血一下呲了出来,弄得援朝双手、胳膊、满脸都是喷出的血点子,骆驼血从割开的血管处突突地流了出来,人们端着盆接着,一共接出了五、六盆呢,血流净了,骆驼也慢慢的不再挣扎了,待它消停消停,我们再上手剥皮。</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剥驼皮是有讲究的,要从驼头下巴处下刀,一点一点割到尾巴根才行。我们先把硬皮的一层挑开,然后,往两边用刀子往下剥,剥到腿的下边,再把皮顺着腿的方向展开,就这样,过了大约半个多时辰,骆驼皮就被扒了下来,现在还得把它铺在地上,用它垫着,分割骆驼骨肉。</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张文格指着骆驼的头说,这个我一会儿拿回家,炖好后,晚上你们都去我那一起吃。那几个年轻的车倌,把那很大的一嘟噜心肝肺全提了走了,一边走一边说,一会儿去我们车倌房里吃啊。邢金宝把这个骆驼的几个胃,都用大盆装上拿回家里去,那些东西是最难收拾的,都分给老乡们了。就这样,老邢也没忘了说,晚上去他家吃肚块去;小米德格玛、敖勒玛、其木次楞几个蒙古女人,也纷纷过来,帮着我们收拾骆驼,连骆驼肠子,也都清洗了两遍,然后把杀骆驼时接到盆里的血搅合开,再放进盐、沙葱和少量面粉,其木次楞告诉我们说,灌肠子不要灌得太满,让它松一点,多半下就可以了,灌多了煮时容易爆开,就不好了。快到中午的时候,基本都收拾完了,血肠也都煮好了,散发出一股股的香味。那几个蒙古女人,都用牛皮口袋装血肠,敖勒玛带的口袋大,装了多半锅血肠,其他人也没少拿。一共煮了四锅,最后剩了不到半锅,也够我们吃一顿的了。</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收拾到最后时,剩下了连着驼皮的四个蹄子,援朝切下来,举起喊,“这个谁要?这个谁要”?喊了半天也没人理他。有几个人说他,快扔了吧,谁要那玩意呀,喂狗去吧。不用喊,几只狗早在边上跃跃欲试了。援朝把驼蹄一扔出去,几条狗立刻窜了过去,争先恐后地争咬着那几个驼蹄,几个厉害点的狗,分别叼着一只驼蹄跑到远处,独享去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好多年后,在天津的一家清真大饭馆外,看到贴着“红烧驼蹄”的广告时,才知道,这其实是一道名菜,只怪当时我们都不知道。</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卧羊之后,知青们因为分散在不同的畜群点,就把牛、羊、骆驼肉都给大家分了。同学们拿了分到的肉,去各自放牧的畜群点了。</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那天,我们留在队里的几个看着房顶上堆着的牛、羊、骆驼的油,援朝说,趁着现在还有人在这,咱们把油都炼出来吧,做饭时就方便了。我们几个人就又忙乎起来,有的找来梯子上房把油一挂、一挂地搬下来;有的拿案板放在炕上,把菜刀准备好切大油;还有的生火架锅准备炼油。</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两个屋的锅灶一块儿添上羊砖,一小会儿,锅就热了。羊油也切好了,我刚要往锅里放的时候,援朝说,你等一下,随手舀了小半瓢水,倒进锅里,锅是很热的,刺啦一下,冒出很多水蒸气。援朝说,现在放油吧,军力这才把油块放进锅里,随着水开的热气,慢慢的油块渐渐的漂了起来,再以后,油炼出来,油块变成了油渣,就可以捞出来了。旁边那个屋,由于一开始没有放点水,火又太旺,弄得屋里都是油烟,后来叫他们把羊砖弄出来点,火熄小了,烟才慢慢的没了。</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我们把耗出来的油都盛到脸盆里,放在炕边上,等一会儿凝固了扣出来好存放。油渣放到另外一个盆里,我在屋里趁热拿起一块热油渣放到嘴里,正嚼着香呢,只见王小力推门从外边回来,把皮大氅脱下扔到炕上,端起一脸盆油,扭身出了屋。我心里正纳闷呢,他要干什么,送给谁去?就听屋外“唰”的一声,外边有人高声喊,“你这是干什么呢”?我赶快站起来,到门口一看,地上一片白,天冷,羊油瞬间凝在地上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再看王小力,双手还在端着空盆,站在那苦笑,大家站在门口,半天没回过神来。原来,王小力从外边回来,以为炕沿上放着的是盆脏水,这时都忙,没空倒,自己顺手就给倒了吧,没想到,刚刚炼好的一盆羊油,就这样被他出门泼地上了。</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