炸虾酱

六出石桥

炸虾酱 冬天，家里炸虾酱。 第一次在合作社买虾酱，售货员给了，我看了一眼，犹豫，没敢要。盛在碗里，虾酱是灰白色的，水泥形状，里头疙疙瘩瘩，不匀整，闻着腥臭。我尴尬地说我不要了。 售货员变了脸色，说你这孩子怎么回事儿？！我不敢说虾酱坏了，硬着头皮说我不要了，怎么着也是不要了。盛碗里了，不能倒回去。售货员激怒，不过她很快看出我的心思，说，你拿回家，让大人看看，看好了，把钱送来。 半斤虾酱，可能是七分钱。我战战兢兢端回家。 妈看了，脸上怡然欢喜，说，就是这东西。 炸虾酱，要葱姜大量、白菜梆子丁、泡发黄豆和干辣椒。那时候没有抽油烟机，热油，一下锅，所有冲鼻子的气味哄然而起，顷刻弥漫，厨房里一屋子青烟，敞开窗户，外头看着，好像着了火。 炸虾酱，特别咸，特别辣，特别腥，唉呀呀，觉得人大了就会古怪，这玩意儿看着都不像吃的，能吃么？大人看我们孩子不吃，有些乐得，每次吃饭都摆上，慢慢享受，炸一大碗，吃好多天，一个冬天，炸两回。 炸虾酱要凉着吃。特意蒸一锅棒子面窝头，往上头抹一点儿，举手里，看大人的吃相和表情，不是一般的好。 多少年后，看见法国人吃奶酪，不如这种快活。 有一天没吃的了，我好奇尝了一口，忽然觉得滋味不错。怎么形容呢？初级阶段的粗糙山野滋味之后，是一种积浓释放的悠然且强烈的鲜。什么是鲜呢？向来没有准确定义，说是鱼+羊，让人想不通，蒲菜鲜，桃儿鲜，怎么和鱼羊联系？欧美没有鲜的概念，英法文里都没有完全对应的词汇。鲜，貌似一种虚，其实也不虚，谁吃了都明白。鲜，也是少，可见珍贵。纯中国人的感觉。好像是一种不具象的觉悟，或者是人类对自然的原始感知。 总之是从物质升华出来的一种美好滋味，反正人喜欢吃鲜。 得到了，就有些放不下。以后家里炸虾酱要加量，因为多了我一个。吃得嘴里倒气，西里哈喇的，还往前伸筷子。 前日，偶然见到虾酱，拿在手里，掂了掂，放下了。颜色不对，颜色粉红。实在也是担心。好象阔别的密友见面，真怕没了过去的滋味，坏了那些本来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