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的吴家新场

洪湖岸边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摘自《往事已成云烟》作者:董逢江</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在我的家乡洪湖之滨,有一个很古老的水乡小集镇吴家新场,它东与沙口镇的董口村毗邻,西与著名的湘鄂西革命根据地首府瞿家湾接壤,南望湖畔沃野平畴,北临碧波荡漾的内荆河,盈盈碧水在小镇的背后蜿蜒流淌。它既不是政府行政机关的所在地,也不属自然村落,为什么冠名吴家新场呢?我无从考证。也许是吴氏的祖先们在远古时代就迁徙到这里开枝散叶,开埠经商,后家族兴旺,生意兴隆逐渐行成了集市,这应该就是吴家新场的由来吧。</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旧时的新场人家以吴姓居多,约500米长的街道灰墙黛瓦、民清风韵的古朴民宅整齐排列,麻石街巷的两旁店铺林立,热闹非凡。</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新中国成立后,这里的居民划归城镇户口,供销社、食品站、卫生所、学校等政府的便民服务机构一应俱全。居民中年轻的一代多数都被安排在政府企事业单位就业,当然也有从事个体手工业或小商经营的。家庭妇孺则在家以编织草包袋营生,那时候他们几乎每家都有一台木制草包编织机,编织草包袋不需要任何工艺技术,原材料就是靠农村的孩子手搓的细草绳加上稻草(俗称齐草,一扎一扎捆得整整齐齐的稻草,由农村生产队供应,)成品草袋由街道居委会统一收购再运往外地销售。小镇的人们安于一隅,守住那份祥和日复一日在永不停息的“咔嚓、咔嚓”的草机声中迎来日出,又送走晚霞,伴随着瓦楞上升腾的袅袅炊烟过着安然而甜美的日子,是乡下人向往的桃源。</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早在上世纪六七十年代,新场的早市(因湖区水产品多,每天早晨都要开集)是一片繁荣的景象。春夏秋冬每个“鸡声茅店月”的清晨,周边村庄的人们便步履匆匆的汇聚到这里赶集,他们起早把自留地里种植的时令蔬菜或是自家娃儿们手搓的草绳子拿到市场上售卖,既解决了街道居民每日的生产、生活所需,又变来了现钱换取油盐酱醋和生活用品。若遇上农闲季节或传统的节日,狭长的街道两边摆满了各类农副产品,这种人声鼎沸的场景直到晌午时分才渐渐散去。</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街道后面的渡口码头是连接两岸的交通枢纽,在农闲的日子里就更显繁忙了。摆渡的艄公从晨星未落的黎明到灯火初上的黄昏总是载不完南北两岸过往的行人,咿呀、咿呀的桨声荡起层层涟漪轻轻拍打着岸边的垂柳。</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天还没亮,食品所还没到开门营业时间,肉铺子门前就排起了长长的队。那年代,猪肉属于紧俏食品要凭肉票限量供应,尽管只卖0.78元一斤,但也是奢侈食品,平日里要不是家里办事招待客人或是新女婿过门看望丈母娘送礼,乡里的人一般是不会在星夜里排队买肉的。</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我家离新场不足2公里路,小时候我最为快乐的事就是跟随母亲来这里赶早集,走着、走着我就悄悄地离开她钻进熙熙攘攘的人群里探出小头观看大人们做交易时讨价还价的场景,好几次惹得母亲生气地用高大的嗓音呼喊寻找我。</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包子铺刚出笼的红糖包子热气腾腾,散发出来的缕缕香味氤氲在飘动的晨雾里诱人垂涎,每次路过铺子门前不用我开口,母亲便会麻利地从她衣兜里掏出用小手绢包裹好的钱票,取出貮两粮票和一角钱买上两个包子塞到我的手里,我当然是不会独享,分给母亲一个母亲也是不会吃的,于是用一张干净的纸小心翼翼地包好后放进竹篮里,其实我知道她那是要带回去给我那刚会蹒跚学步的侄子。</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街的东头是新场中学,学校是个青砖小瓦、古香古色的三合院型。清晨,清脆的铃声在小镇的上空回荡,从校园里传出来的朗朗书声和淡淡的墨香曾让我心生读书的渴望,多少次我随母亲赶集后回家走过学校旁边的小巷,总要惦起脚跟两手趴在教室窗棂上好奇的窥视学生上课的情景,如果是被讲课的老师发现后他会用一种异样的目光驱赶着我。</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供销社应该是我童年时期的乐园,那里有个文具专买柜台,柜台里摆放着五花八门的小人书(连环画),它像一块巨大的磁铁石吸引着我,上小学的暑期我和村里的小伙伴常到这里光顾。</span></p> <p class="ql-block"><i style="font-size:18px;">  六七十年代的连环画(小人书)</i></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我们先是拿上自己在平日里积攒好的废品(破铜烂铁、树上的知了壳、垃圾坑里拾捡的布巾子)赶到约好的地点集合后结伴出发。废品收购站有个叫鹤卜大哥的人专门负责收购,因为我们去的次数频繁了他很是熟悉我们,每次对我们的废品是不过秤的,往废品堆里一扔随手就拿起一支圆珠笔开上二元多钱一张的票据要我们去窗口兑钱,那时幼小的心灵里对这位大哥怀满了感恩。拿到钱后我们欢呼雀跃地跑到文具柜台选购小人书,坐在河堤边树荫下一本一本地交换着看,一看就是一个下午,书中惊心动魄的故事情节令人久久回味,直到午后的斜阳洒满回家的小路才想起母亲的叮嘱:“不要在外面浪的太久,千万不要下河玩水,早点回家免得大人们担忧”。</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1973年秋季新学年,我终于如愿以偿地走进了渴望已久的新场中学。秋日的艳阳沐浴古老的校园,微风吹拂着悬挂在学校大门上方“欢迎新同学入学”的红色大横幅标语。学校设有初、高中部,新生们都是来自内荆河两岸几个村小毕业的学生,当然也有不少是新场街上的。青葱少年,满眼星辰大海,内心充满了对知识的渴望。那年代城乡差别尤为明显,街上的学生皮肤白皙,穿着光艳时尚,不用介绍,一看就知道是街上的学生,女生们则是校园里一道亮丽的风景,她们肩背崭新的花格布书包,撑着油纸伞,穿过青石古巷款款走进学堂。</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我被安排在一(2)班,全班级同学在不到一星期的时间彼此就熟悉起来了,互帮互学相处得非常融洽。我的同桌是街上的一个男生,他家境优渥,隔三岔五地从家里带来饼干糖食与我分享,初次我可以理解,但长此以往我又不能馈赠就显得很不好意思了,后来无论我怎样地谢绝,他还是执意将好吃的零食硬塞在我手里,那份纯真,那份情谊永驻我心田。</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我们的学生时代正值国家十年“文化大革命”运动时期。开门办学,学工学农、学文化;批林批孔、反击右倾翻案风,继而又是揭批“四人帮”(四人帮:文革时期中央政治局委员王洪文、张春桥、江青、姚文元四人结成团体妄图篡党夺权,1976年10月被粉碎。)运动。高二学期我是学生会宣传部长,每半月要组织出一期“大批判”的专刊墙报,接到约稿后交由语文老师审稿。我能写好一手流利的毛笔行书字应该也是那时候练就的吧。</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寒来暑往,四载同窗。锦瑟年华,青春梦飞扬,我们的人生之旅从校园里启航。</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四年后的盛夏我们在欢歌笑语中迎来了毕业季。由于国家在“文革”运动中被取消了的高考政策尚未恢复,应届毕业生只能回到“大有作为”的农村,到广阔天地里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城镇户口的学生积极响应“上山下乡”的号召到农村去插队落户,谓之“知识青年”,他(她)们要在农村经过一二年的劳动锻炼后等候政府分期分批招工返城的佳音;农村的学生谓之“回乡青年”,少数政治表现优秀的由大队革命委员会(文革时期的行政村叫大队)推荐到亦工亦农性质的社办企业当工人或是被选拔当村级小学的民办教师,再是参军入伍,否则是很难跳出“龙门”的。本是激情奔放的年龄,却对个人未来的前途充满迷茫。</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我应该还算幸运,在生产队仅务了一年的农,次年刚走过秋雨惆怅的季节就应征入伍了。说来也巧,那批和我一起参军的同学就有7人,其中同班级的就有四人。正是中越边境烽烟四起的日子里我们在不同的乡镇同一天起程,在武汉兵站集结后一同踏上北去的军列。昔日的同窗有缘在红星闪耀的军营里相会又成了并肩的战友,那种喜悦之心,那种兄弟般的深情当然就不言而喻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红尘岁月,匆匆流年,转眼我已离开新场中学母校45周年了,当年毕业班的情景还历历在目。虽然那时我们没有留下一张珍贵的毕业合影,但同班同学一个个青春阳光的容颜依然永久的定格在我的脑海里,那些青春年少的故事依旧在心海泛起涟漪。</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人间烟火,山河远阔,自打那年离校后同学们好似随风吹散的蒲公英再也没有相聚,我们彼此在各自的人生旅途上历经风风雨雨独成篇章。有些同学也许这辈子也不会再度重逢,唯有把美好的回忆凝成琥珀,留一念花开的清香。</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我是一个非常怀旧的人,去年夏天,从遥远的南国他乡返回故里度假,闲暇时专程去探访了离别二十年多年的古镇新场。</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在新场老同学(战友)的陪同下先是去参观了中学遗址,走到遗址前老同学怅然地告诉我:“学校是在八十年代初被拆迁的,后来在老师原办公区域建了一个小庙宇”。走进一看只见庙宇内梵音袅袅,香雾弥漫,庙里的主持有节奏的在轻轻敲击着木鱼。校园的广场上种上了一畦畦蔬菜,七月的院墙爬满了青翠的瓜蔓。我伫立在废墟上依稀还能辨认出当年教室的方位,顷刻间细碎的回忆很快穿越时空的隧道,好似当年的翩翩少年向校园奔跑而来,久违的上课铃声仿佛又一次回响在耳畔。难怪古人云:“未老莫还乡,还乡须断肠”。</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漫步在明清古风的街上,风物依旧,只是不见当初的喧嚣。改革开放后由于受市场经济大潮的冲击,小镇的繁华早已褪尽,悠长的街道空旷无人,斑驳的墙面仍留有旧时的印记,褪色的铺匾商号仿佛在向我们诉说那漫长的岁月里古镇从兴盛到衰落的苍凉。现如今,新一代的新场人已是举家迁移到县城或周边乡镇安居乐业,留下一座座老宅子帘幕紧合,重门深闭。眼前的景象倒是让我想起一首古诗:“残门锈锁久不开,灰砖小径覆干苔。无名枯草侵满院,一股辛酸入喉来……”。</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昔日人流如织的渡口一片寂寥,残阳下,唯有那一河碧水还在默默地流淌。</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啊,吴家新场——曾收容过我少年情怀的小镇,无论现代化都市的霓虹灯是多么的绚丽璀璨,我不会因你的繁华不再而把你遗忘。</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2022年初夏于海口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图片来自网络</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