琐碎是世俗的同义词（读书笔记）

毛歌

我们在村子的西区徒步，那里崇山峻岭，有些地方还有铁链条，一侧是悬崖峭壁，一侧则是起伏的原始森林。当我们到达山顶休息的时候，我问一个八岁的小女孩，她叫阿诗丽。

“你知道地图和指南针的区别吗？”

阿诗丽在回答问题之前，有一个习惯，会弯着头，以至于可以从一个侧面发现她的头已经挨着肩膀了。她会保留这个姿势，直到她真正回答问题的时候，才仰起头来。

“啊，这个吗？”她这样说的时候，我们就会笑，因为她姥爷就是这样说话的。

“这个吗？地图就是你开车啊走路啊的路线，就是哪一条路。指南针是方向，北方或者南方。”

“西方可以吗？”

“当然可以，你可以张开嘴巴，如果饿了。”

我们大笑起来。

我们常常在徒步过程中，聊一些带着概念性的话题，就像地图和指南针一样。这些概念性的话题，如果放在一个教室里讨论，它的效果会怎样？或者，一个父亲和他的儿子坐在客厅，好像一个老板和员工一样，谈论勇气、责任、使命这样的话题，它的效果又是怎样？我们在步道上谈论勇气，谈论历史，谈论生死，谈论领导力。阿诗丽和一个叫做琳琳的同龄女孩，就坐在辽阔的牧场栅栏上，被我问到什么是领导力。她们的父母亲就在身边，他们一定会惊讶，一个八岁的孩子怎么可能理解领导力。现在，我可以告诉你她们回答的内容。她们使用了一些非常概念性的词语，比如关怀、照顾、指导、带头、走在后面、责任，她们使用这些词语的时候，是那么的单纯和明净，这些词语我们在彼特-德鲁克、沃伦-本尼迪、斯蒂芬-柯维、布莱恩-崔西、杰克-坎菲尔德等人的经典作品中，常常看见。

通过日常生活来理解我们生活的基本概念，也许是人类文明最为值得记录的事情。我一直设想这样一件事情，在某一天，一个男人从野外带回来一些可以编织的藤条，他告诉他的妻子，他要再一次进入原始森林，他要为即将到来的冬天准备足够的食物，他要打猎，跟着野兔子的脚印消失在森林密处。他们拥抱，然后他离开，她看见的是一个身影，一个点，一种气息。她开始数算他离开的日子，她拿起来那些藤条，开始编织。一个小结就是半天，一个大结就是一整天。她把星星、风、雨、阳光、她曾经听见过的野兽的叫声、那些真正迷惑人的森林小径都编织在每一个结里面，直到有一天，她编完所有的藤条，她两手空空，她站起来，扶着身边的一棵大树，两个孩子站在她的左右。我一直设想这样一个场景，用来描述我所理解的“结绳记事”这四个字，用来描述我所理解的期待、盼望、等待、挂念、坚强、柔弱、脆弱以及选择。我甚至觉得这个场景具有一种庄严壮阔的景象，文明通过“结绳记事”来证明时间的失效，来证明内心的期待希望是怎样可以抵挡岁月无情的侵蚀。一块铁，在山里面会氧化腐烂，一颗充满期待的心灵，则会拥有一片绿色的原野。

我在反复阅读《高效能人士的七个习惯》的时候，——我得再一次强调一下，除非重读，否则经典就会丧失其和任何一个读者的基本联系。发现这样一个事实，真正的经典从来不会以某种技术手段或者方法来引领一个读者，这和觉醒、开悟（虽然我不喜欢开悟这个词，我喜欢引领这个词）是一样的。如果你试图通过技术手段来解决、回应生命成长的问题，那么，这样一种方法和使用创可贴差不多，你依然是这个问题出现，用这个方法，那个问题来了，讨教另外一个技术。你成为了一个技术工，你熟悉各种技术，成为一个熟练的技术工，你因此忙于处理各种问题，到了最后，方法用尽，你已经精疲力尽。我发现的问题在于，这种运用技术手段解决生命建设的事情，让我们变得琐碎。琐碎是世俗的同义词。这才是关键。寻求技术方法解决儿童成长问题，开出盘尼西林一样的处方解决青少年的青春期问题，你会发现世面上到处都是这种世俗化的方案，这些方案不断让你疲于奔命应付，最为危险的是，让你丧失了一种宏大的教育（培养）图景，让你不再对基本的原则感兴趣，而琐碎于某些药到病除的技术方法，让你局限于此时此刻问题的解决，而忘记了你的儿子女儿全部生命健康发展的根基。

这一点，正好解释了一个现象：我们今天关于孩子教育的书籍太多，而经典的书籍太少。只有经典，才会具有固本培元的意义。这是中医的精神，中医不是技术方法，望闻问切不是技术，而是回应生命健康存在的一个具有引领性的能量概念。一个寻求教育孩子的父母亲，他们不需要任何偏方，他们需要的是重新理解一些基本的概念、根本的原则、远大的景象以及责任、爱。

（图文原创，毛歌微信号：maoge196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