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妹将行忆家史，血泪浇灌亲情浓 （作者张建伟）

老屋

序言

我友张建伟，叙事五言长篇，亲身亲历，斑斑泪痕。文笔细腻真切，读之感人至深，催人泪下，辗转难眠。几番动员建伟弟，不惧为难，昭示读者，前事不忘，以为后人。

妹将行忆家史（古风）一九七八年十一月十三日小妹将上山下乡，忆往事思绪万千，仿《孔雀东南飞》作叙事五言长诗一首。

春秋十七载，妹已成青年，则兄眼目中，仍是一小囡！报名将下乡，为兄心不安，自幼未离家，一人何孤单？手无缚鸡力，高不及我肩，安可推重车？岂能挥大掀？纤弱且多病，平素无锻炼，怎当夏日曝？哪禁朔风寒？最为担心处，非独忧寝膳，兄妹四人中，属彼最娇惯，今者独处世，萦我一寸丹！日近心烦恼，责彼“太愚顽!”,阿母闻即怒，斥我“休此言！”而后轻落座，凄楚一声叹，“非妹天资差，何忍将妹嫌？若妹已离世，为兄倒欣然？”闻此心中悔，喏喏不敢言。日暮早落枕，反侧难成眠，往事重勾起，几多苦与酸：娇妹始下地，全家尽欢颜，外婆掌上珠，父母争抱传，玉丰且安悦，四邻亦称赞，我与建新弟，俯床哄妹玩。待及一生日，拌成锦一团，父赠银手镯，母置花衣衫，鞋帽堪夸巧，外婆手中线。摇摇始学步，我将小手牵，呓呀方能语，与兄话不闲。又添小弟后，我已入学泮，归家传所学，弟妹静聆然。属妹最聪颖，捧书随兄念，学字：“日、月、水”，识数：“1、2、3”，更兼善歌舞，终日舞蹁跹，能颂“蝶恋花”，会咏“红梅赞”

（父亲最疼爱小妹，出差千里也带在身边。谁曾想伤害最深居然是最爱她的父亲）

父亲差千里，将妹带身边，如此爱女心，谁信后来残？难忘六八年，春节距几天，院内众姊妹，带妹去宣传。欢呼雀跃归，神采不可言，双眸明且亮，笑窝深又圆，偷观父脸色，瞬时驱笑颜。一姊代彼曰，我始知周全。小妹随姊姊，宣传去旅馆，袅袅几曲终，旅客皆称赞，叔叔高擎起，笑问：“名叫甚？”回身开提包，指点对妹言：“叔叔北京买，糖果任你选。”小妹扭扭身，答曰：“我不馋。”叔叔闻更喜，自语：“好小囡！”取出红绸包，珍重层层掀，三枚领袖像，铜质金灿灿，毅然取一枚，亲挂小胸前，光荣兮小妹，赢得众姊羡。甜曰：“谢叔叔，”鞠躬把家还。为使亲人奇，取下手中攒。闻罢将小妹，向我怀中揽，父亲摆摆手，深深一声叹。我忙进内室，捧将手来暖，稍时取像章，复挂小胸前。仰脸：“父何为？”勾起我思念，小弟与外婆，被父家中遣。文化大革命，为父看不惯，每日学《红旗》，榻上满报刊，关心国家事，与人常论辩，夜夜长明灯，苦索不得眠！我欲理书籍，室外闻父唤：“敢否保卫党？”兄妹答曰：“敢！”“是吾好儿女。”徘徊复自言：“十三闹革命，家人被涂炭，参加新四军，师长警卫员，抗战打倭寇，解放大济南，渤海老军区，驾车援前线，转业到地方，建设大家园，多亏共产党，吾才有今天，今日又‘革命’，闻人欲夺权，幼童尚知理，战士岂等闲？向党表决心，仞血立誓言！”语未操刀举，刃落手指断。兄妹一惊呼，血注不忍看。大弟随母归，皆偎母衣衫。

从此常胡语，神智已错乱。叹惜：“复辟了！江山毁一旦！”“世人皆可诛，嚐吾利刀剑！”随手摔器皿，掷笔撕信笺。兄妹不顺心，打骂家常饭，阿母疼儿女，与父常争辩，怎奈单薄身，难敌父鲁蛮。呜呼我母子，从此度日难。春节无声匿，生活总敷衍，荏苒灯节至，阿母对我言：“给妹买只灯”，并付两角钱，依依去上班，遗我心惨然，觉人牵衣袖，小妹偎身边，仰首：“我不要”，频频回首看，惊恐指家中，我忙把家还。为何门紧闭？心中起疑团，霍霍麽刀声，跃然入耳畔，旋身左右邻，恳求保平安，高姨康叔叔，答应当护看。忐忑迎母归，急急诉我言，阿母稍沉吟，复又嘱四邻。草率晚餐毕，父驱：“出去玩！”，怎舍阿母去？三人偎门边。焰火如花树，灯笼一串串，兄妹不忍睹，檐下风正寒。母欲唤我归，为父却阻拦，高姨代擂门，只得放我还。父曰：“快就寝！”，弟妹心胆颤，我慰：“莫要怕，兄长在身边”。小妹若懂事，七岁独自眠。及我皆卧床，门上两道闩，又查上下窗，始信桶样严，推母入内室，随手将灯关。阿母问所疑，父亲却柔言：再不打儿女，和睦不争端，愔愔拌岁月，眗眗度光年。忽又翻身起，疑我未曾眠，沉重呼出气，浑浊冲我面，闭目假沉睡，心已到喉边。父信我已睡，始将内室返。回想近日事，恐怖阵阵寒，今宵罩凶气，弟妹却已眠，我怎能入睡？心焦睚明天。约有晚十时，忽闻母欲喊，痛苦挣扎声，清晰传耳边，似被扼住喉，阿母已遇难！吾欲拼性命，石上怎击卵？赤足轻下地，迅速开门闩，

（父亲出事后，我们兄妹四人与母亲相依为命。前排小妹，小弟。后排，作者，母亲，大弟）

呼来好邻居，解救阿母难，负至康婶家，昏迷闭双眼。听人又惊呼，父又发横蛮，拿刀正狂舞，白刃寒光闪。大弟被吵醒，刀已至眼前，翻滚躲避过，跳床至门前，幸有高奶奶，急忙开门扇，逃出大弟后，父亲更凶残，一手抡菜刀，一手插门闩，回身砍小妹，刀落鲜血溅！众人撞开门，他复将门关，如此三四回，钢刀刃已卷，可怜我小妹，梦中遭大难！汨汨血流尽，湿透床半边。高姨去抢救，父又持刀砍，抬臂忙后退，胳膊已露棉。钱伯复又进，急抱父腰端，怎知一翻手，又被伤手腕，负痛手一松，刀已头顶悬，削冠落于地，惊出一身汗。张伯举棉袄，蒙住父脸面，众人一起上，缚住“凶杀犯”。程魏二叔叔，送妹去医院。此时父子情，被他一刀断！怒火熊熊燃，格格咬牙关，欲把全家仇，用我小命换！众人忙拉住，咆哮声不断。工人众叔伯，轮流守医院，母子欲探望，众人忙阻拦，安慰我娘俩，莫要把心担，妹在抢救中，还望能复原。邻居好婶娘，医院多往返。外婆带小弟，亦从惠民返，老少三代人，犹有隔世感！阿母多憔悴，两日未进餐，喉舌未消肿，茶饭食不甘，我寻衣袋中，不足两角钱，买来水果糖，擎与母面前，观者为之动，幸有好儿男！阿母心宽慰，含笑泪花闪，当时仅十二，已知解母难。父亲被捕后，案情即昭然，确属精神病，关进疯人院。阿母稍恢复，每日去医院，又过六七日，始许我去看。小路多坎坷，奔跑尚觉慢，病房门一开，难忘一瞬间：小脸多苍白，纱布层层缠，忍看唇上泡，安知口舌干。“哥哥”微弱声，轰然鼻目酸，急忙把身转，泪已湿衣衫。

医生窃窃议：颅伤如此重，医院属罕见，颅骨严重裂，更有一处残！残处露脑膜，大小若铜钱，消毒不严格，最怕再感染。闻此才知晓：生死尚未断！虽不信神灵，心中祷苍天：保佑我小妹，伤愈返家园。好饭让她食，好衣让她穿，再不受委屈，永不受磨难。呜呼老苍天，千万睁开眼！倘若妹不幸，咒你一万年！悉心照料下，阿妹渐复原。难忘有一日，阿母对我言：你父得疯病，今生根治难。儿身为兄长，已成男子汉，教育好弟妹，负起家庭担。以身做表率，勤劳与节俭，他人好穿戴，我儿莫相比；他人好饭茶，我儿莫相攀。平时多读书，学习要争先。做人要正直，待人要和善。阿母言切切，永远记心间。从此对弟妹，倾注我爱怜，替母把心操，处处管教严。清晨督早起，夜晚嘱早眠。春日做柳哨，风筝与纸船；夏夜席上卧，指点星满天；秋高割草归，弟妹坐车端；冬季堆雪人，池上弄冰船。记得有一回，攒得五分钱，领将小弟手，来到瓜摊前，买角大西瓜，给他解解馋，谁知弟手擎，敬兄先尝鲜，为兄推让间，西瓜落脚前，小弟眼含泪，哥哥心泛酸，只得削去泥，再送弟嘴边，看他吃瓜样，我心蜜样甜。三代六口人，糊口四十元，多亏外祖母，持家最勤俭，缝补浆洗织，柴米菜油盐，饶是省吃用，仍是度日难，待我初中后，只得离校园。身高一米五，体重六十三，四处觅零工，始知求人难，

北纺去报到，遭人翻白眼：“你真十六岁？顶多有十三！你家心真狠，叫你来挣钱！”闻此忙辨白：“不要把家怨！莫看我人小，啥活都能干，求求好叔叔，千万将我怜！”好话都说尽，似对牛弹弦。强忍悲愤泪，重重将门关。踏上归家路，双腿如灌铅，人家不要我，怎对阿母言？恨己太单薄，长得如此慢！后来在一队，终将壮工干，唯恐再遭拒，只有拼命干，能提两桶水，能推八十砖，晚上如散架，疼痛难入眠！咬牙挺过去，一干近一年，长高八厘米，增重十斤半。参加工作后，家境渐好转，父亲病稍轻，已经能上班，每月发工资，补家十元钱，三人挣工资，生活渐改善。父病非一般，分居在前院，弟妹有余悸，每见心胆颤，我身为兄长，只得壮大胆，战兢问起居，侍奉到跟前。父病常复发，目光露凶悍，枕下藏菜刀，谁不吓破胆？好时如常人，后悔涕涟涟，就有人建议，驱父回家转，闻之全家惊，悲景不堪现，任是谁来说，阿母皆阻拦。领导施压力，阿母万般难。决意亲自去，一人担风险。怎舍亲阿母？兄妹泪如泉。我将心一横，挺身站人前：父亲我来伴！失去理智时，只把我来砍。用我一条命，换来全家安。领导见此情，再不复前言。往事如烟云，历历在眼前，未负母教诲，负起家庭担，供得三弟妹，都把高中念，大弟已就业，妹将去乡间，今日不该怒，态度稍粗蛮，明天心平和，好语对妹言：只因你有伤，平时得娇惯，养成坏脾气，也非妹所愿，为兄自有责，不该发怨言，近日将下乡，再听兄长谈。人生路很长，现在是关键。初次离家门，意志定要坚。农村有作为，任你去锻炼。依靠老贫农，虚心学种田，扎根大天地，干活莫偷懒。但要量力行，身体是本钱。生活料理好，衣食与冷暖。团结诸同学，遇事让为先。闲暇多读书，学习贵在坚。品德与性格，更要重修炼。我们四兄妹，事业应争先，赢得众人夸，阿母喜心间，以我寸草心，报得三春暖。今日放心去，只把喜讯传，家中有兄长，一切不必念。

思毕待入睡，晨光已透帘。

灾难终将过去，亲情永远相伴。

前排左起：妹夫，张建伟（作者）母亲，大弟，小弟。二排左起：小儿子，妹妹，作者爱人，外甥女，大侄女，大弟媳，小弟媳，小侄女，大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