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杰祥||蓦然一惊，己到暮年

泳往直前

　　前几年把乡下的房子又重新翻修了一番，一个朋友送了一座崭新的座钟，并起名“走时”。座钟从上海寄过来，组装以后，摆放在客厅里，非常漂亮。上紧发条，那时针滴答滴答旋转，而每到整点或者半点的时候，座钟都会发出悦耳的报时铃声。时针就这么不停地转动着，上一次发条大概能走一周左右的时间，每次去乡下老家，第一件事就是给座钟上发条，否则它会停摆。

日子就这么随着时针慢慢地转动着，不知不觉，时起时落，悲喜交加。

人的年纪也是这样的，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总有一天你会蓦然一惊，已经到了“花甲”之年。

而在这段时候大概有两件事使你不能不注意，送旧迎新，感慨万千。

一是讣闻不断。母亲已经年迈，身体还很好，记性也很好，消息也很灵通。母亲有一部老年手机，一头连着她，另一头连着乡下的左邻右舍，亲戚朋友。邻居们有什么红白喜事儿，都会告诉她，而她都会亲自光临，去给那些故去的长辈、平辈以及那些性急先走的朋友们，上香烧纸。母亲最自豪的就是能够经常拉着我一起去参加那些喧闹的仪式，这让母亲表现出郑重并很有成就感。

有一次，我一个同学的父亲去世了，他父亲过去是我父母的同事，我母亲说你一定要去祭拜一下。我想想这也是应该去的，就买了箔纸，包了一个份子，开了一辆大奔，带着母亲去给那位去世的叔叔唱喏磕头。可走的时候，我那位老同学可能是因为悲哀过度，或者是老年痴呆，连到门口送都没送，客套话也没有一句，老家人称之为“回礼”的简单仪式都没有表示，我也就这么灰溜溜地走了。可我母亲一点也没有显得不高兴，这一点我觉得母亲比我度量大得多。后来想想也就释怀了，因为我那个老同学就是社会上所说的那种“嗙子”，这种细节上的事他不会在乎的，倒也活得轻松自在。

另一件事情就是后生可畏。忽然觉得社会上，一大批一大批的俊男才女在眼前出现，从前也不知是在什么地方藏着的，如今一齐在你眼前摇晃，碰头磕脑的尽是些昂然阔步满面春风的角色，都像是要去吃喜酒的样子。前几天参加市里的会议，主要议题是“推进新生代企业家发展”，市里组织得很有意思，会议现场安排在“跃通数控设备公司”的一个生产制造车间里。会议的主题是“传承”，也就是如何交接班，解放思想，放手让下一代年轻人走上前台，给他们充分的发挥空间，创造更辉煌的事业。

自己和差不多年龄也都是企业老总的伙伴，被安排坐在前排，倾听着年轻人充满锐气与智慧的发言，仿佛一个个都快入蛰了，终于下决心必须把世界交给青年人。

　　所谓“耳畔频闻故人死，眼前但见少年多”，正是一般“花甲”之人的写照。

年青的时候没有不好照镜子的，在商场闲逛的时候，大玻璃镜前照一下都是好的，哪怕是晃一下，总觉得自己非常英俊。要是看上了一款新衣服、新皮鞋，那就赶紧穿在身上，在镜子前不断地左顾右盼，问问一起的妻子：“合身吗？”妻子赶紧说“正好”！那服务员也在旁边连连赞叹：“穿上也太好看了，感觉这衣服就是专门为您定制的！”这桩生意也就成了，赶快去埋单。

可不经意间顾影自怜的习惯逐渐消失，以至于有一天偶然照镜子，突然发现额上刻满了横纹，那线条显明而有力，像是吴道子的“莼菜描”，心想那是抬头纹，可是低头也还是那样。 而眼睛下面两个大的袋子挂着，这应该是学名叫“眼袋”的东西。

再一细看，头顶上的头发已经稀疏，中间已经露出了头皮，那头皮好像要冒油一样，亮亮的，成了被人调侃的100瓦的灯泡。幸好脑袋周边还有一圈头发尚存，那是切切舍不得剃去的，喷上摩丝，在头顶上转一个圈儿，再努力绕个半圈儿，以便挡住中间那块亮光。

头顶上毛发少了，可下巴上却长满了胡子，倘若好看，那便留着成为一个美髯公。可那胡子又不整齐，只能不断刮，好在小米刮胡刀很便宜，几十块钱，那就买上几把。家里放一把，办公室里也放一把，闲了的时候，就对着那不断钻出来的胡须，痛下杀手。

女人们到了这个年龄，已不是年青女子丰润晶莹得像一颗牛奶葡萄一弹就破的样子，也早已过了玲珑矫健得像一只燕子轻灵跳动的时候。可她们倒是没有男人那么着急，因为这个时候都已儿孙满堂，整个心思都放在孙子孙女的身上了，好像自个儿生的一样，比当初自己生孩子，还要用心。

60岁女性如果是比较朴素低调的，喜欢别人叫阿姨。更有打扮起来就是比较隆重并且端庄有品位的，喜欢别人叫姐姐。

其实到了这个年龄的女人，她们有很多的事情可以做，若孙子孙女不在身边，她们就有了更多的自由。旅游、健身、拍照摄影、棋琴书画，感觉哪里也少不了她们。她们有了自己的事情，管自个儿男人的时间相对就少了些，男人们倒也落得自在。

可是掰着手指算算，还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就要领退休工资了。已经攀跻登临到了人生的重要关口，回头看看，一串串的小伙子正在“头也不回，汗也不揩”地往上爬。

再仔细看看，路上有好多块绊脚石，曾把自己磕碰得鼻青脸肿，有好多处陷阱，使自己做了若干年的冤大头。回想从前，自己做过扑灯蛾惹火焚身的事情，也做过撞窗户的苍蝇，一心奔光明，结果落在粘蝇纸上！这种种景象的观察，只有在这个高度才有可能，才有感悟，也才能一笑而过。向前看，那已经是下坡路，好走得多。人生天地之间，若白驹过隙，忽然而已，自然而然。

想想以后的日子，感觉还有很多的事情可以做。读书、学习、摄影、游泳、健身。开着我的爱车，带着你，伴着风，在西部遨游。也可以把自己过去几十年的经历，用文字记录下来。

六十开始生活，不算晚，问题在“生活”二字如何诠释。如果年届花甲，再学习溜冰踢踺子放风筝，“偷闲学少年”，那自然有如秋行春令，自然勉强。这个年龄的妙趣，在于已经认识人生，认识自己，从而做自己想做能做的事，享受自己所能享受并应该享受的生活。这个时候就要知足，那怕睡在帐篷里，也如处在天堂一样。否则，即使身在天堂，也像处于地狱一般。

生命有无数种形式，在这个世界上，过自己喜欢过的日子，就是最好的活法。

在人生的道路上，学会享受生命，坚持寻找心目中最让自己舒适的一种活法，这就是最好的。

29/05/20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