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传来叩门声

老北风

　　秋后的夜晚有点凉，夜半时分，老婆和衣而卧且迟迟不能入睡，显得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咚咚咚”！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一个男人急促的在院门外喊着老婆的名字。

她一骨碌爬起来，拉起我和她一起到门外探个究竟。

打开门，敲门人已经没了踪影，阴暗的门槛外放着一个纸箱，里面传出婴儿“嘤嘤”的哭声。老婆小心翼翼的把纸箱搬进屋里，打开一看，一件旧棉袄裹着一个女婴，还有一个奶瓶一袋奶粉，一张纸条写着孩子的出生日期。

我明白这是一个弃婴，因为我有俩儿子没有女儿，所以人家要送给我个女儿收养。

我有些为难地跟老婆说：“我们收养这孩子，不符合国家规定，组织是不会允许的。”

老婆对收养孩子的规定心知肚明，便和我说明事情的由来。

国家为了照顾人们生男孩的需求，把一对夫妇一个孩儿的一刀切政策调整为“间隔式”生育二胎，即部分群体第一胎是女孩的，可以间隔五年再生第二胎，农民在此范围。

老婆的农村闺蜜第一胎生了个女儿。为了传宗接代非要再生个儿子，两口子大干快上又怀上了。尽管愿望要生个儿子，但生个啥可是不好说。

于是她和我老婆商量：“你有儿无女，我要是再生个女孩儿就送给你，我必须为婆家生个男孩儿”。

老婆说：“这事自己做不了主，老公在政府做事，收养孩子不符合国家政策，要是私自收养了孩子可能就保不住饭碗了。”老婆断然拒绝了闺蜜的要求。

闺蜜坚定地说：“你要是不要，就替我送给人家，也永远不要告诉我孩子的去向。”闺蜜可能认为，老婆当赤脚医生，认识人多，知道该把孩子送给啥样的人家。

闺蜜注定了一副不生儿子不罢休铁石心肠，而后怀着孩子东躲西藏，终于熬到怀胎十月，但事与愿违，二胎还是生了个多余的女孩儿。

按照事先约定，生了孩子第二天，闺蜜让老公传来口信，晚上偷偷把孩子送来我家门口。

喔！原来这是为了掩人耳目她俩做的局。

老婆说完事情的来龙去脉，接着和我说：“我已经为孩子打听好了人家，今晚你陪我把孩子送出去”。

说着，老婆用儿子的小棉被换下那件脏兮兮的棉袄，把孩子和写着生日的纸条、奶粉一并包裹好，顺便又塞进几元钱。

我骑着自行车，老婆抱着孩子坐在后座。借着点点星空下黄土路泛出的光亮，分辨着坑坑洼洼的行径，一路颠簸来到六七里以外的汉家庄。

在老婆的指认下，我们在一家大门前停下。老婆上前把孩子放在门槛，一边“砰砰砰”叩门，一边喊着，“开门，开门”！

院子里看家狗“汪汪”叫个不停。不一会儿，听到打开屋门的声音，我和老婆赶紧跑出老远躲起来，当听到夫妇俩“这里有个孩子”的说话声，确定了孩子的安全后，我俩随即骑车快速离去。

骑车逃出村子，心脏还在砰砰直跳，好像生怕人家追上来，直到经过了另一村庄，吊在嗓子眼的心才算平静下来。半夜三更里，像做贼一样送孩子，那滋味说不清是偷还是盗，反正感觉那是在做一件见不得人的事儿。

回来的路上，老婆告诉我，是大姐帮助指认的这户人家。据说这家人正直善良，家有一个男孩，小日子过的也很殷实。根据大姐指点，老婆白天来踩了点，确保晚上送的人家准确无误，她为了完成闺蜜的嘱托，可算得上费尽了心机。

后来听说，天明儿，这家夫妇抱着孩子来到村大队部报告，说昨晚在家门口捡到了个孩子，让大队给孩子找个去处。大队领导心领神会，装作无奈地让他们抱回家抚养，从而免去了违反规定私自抚养孩子的处罚。

事后闺蜜信守承诺，从没打听过亲生女儿的下落。后来，老婆打听那孩子过的幸福快乐，庆幸给这个可怜的婴儿送了个好人家，此时，那颗一直惴惴不安的心才算放了下来。

　　那年头，老婆利用当乡村医生的工作便利，帮助四庄八疃接生多个偷生儿，帮人送养过好几个孩子。回想起来，那情那景真是不堪回首。

四十多年前实行的计划生育基本国策，各级采取严厉而苛刻的措施限制人口出生率和人口增长率，强行出台了许多土政策：一人超生洙连亲朋、外出逃生扒屋拆墙、超生罚款上不封顶、公职人员超生开除、甚至说上吊不解绳，喝药不夺瓶……。即便这样严苛，还是有人铤而走险，不生儿子不罢休。陈腐的养儿防老观念，导致许多偷生的女孩被遗弃送养。

计划生育政策，从“一对夫妇一个孩”，到“间隔式二胎”，再到放开生育，历经四十年，这项基本国策给人们留下了不可磨灭的记忆。

社会就是这么奇妙，国家限制生育时，人们冒着妻离子散甚至家破人亡的风险当超生游击队。现在鼓励生育，好多人却对生儿育女没有了兴趣。时下流行的单身狗、丁克族、二人世界现象让老朽之辈大跌眼镜。好多年轻人对放开肚子的规定不屑一顾，让正府回归人性的生育政策打了脸。

世道变迁，新旧文明交替，人们的社会存在意识发生了根本变化。多子多福、养儿防老、男尊女卑的迂腐观念被历史彻底唾弃。从偷生到少生，这里边包含了时代观念、生存态度、育儿压力等诸多因素。新老国情下的生育政策碰撞着人们截然不同的生育观，那段莫名其妙的国家策略定然进入社会历史，它的是非曲直，谁也说不清道不明。不过，人们自然繁衍这个天条总算是回归人性，女人的肚子终于可以自己做主，偷生弃婴时代一去不复返了，可是那远去的夜半叩门声，仍在敲打拷问着人性的是非与善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