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壁【监狱一千零一夜纪实短篇小说第十章】

千百渡

　　监狱里有很多故事，似乎能讲上一千零一夜。尽管许多故事是带血带污的，但那种被剥裂的残酷真相更能让人通过现象洞见本质，警醒世人珍惜当下，远离邪恶。

——题记

　 　影壁

文:千百渡

【本故事人物均为化名，勿对号入座】

今天要讲的故事，得从一个叫“姬半仙”的罪犯说起。

姬半仙，原名姬子贵 ，1998年因故意伤害罪被法院判刑6年。

入狱前他是个江湖走艺的人，说透彻一点就是给别人看看风水，择个良辰吉日之类的。说起他的经历，还有些跌宕起伏。年轻的时候他做过镇上的民办教师，听说教书期间他就爱钻研一些奇奇怪怪的书籍，后来因嫌工资低便放弃了民教这一职业，拜当地有名的风水先生周阴阳为师主攻玄学。在他三十四岁那年师傅辞世，他继承了师傅的衣钵开始行走江湖。名气渐渐大了，请他做法的人也多了起来，这中间有农民，有商人，也有当官的。

可能总是忙于别人的事，自己的运势如何，他无暇顾及，或许从没预测过。 他有时候外出一半个月不归家。不甘寂寞的老婆跟隔壁邻居大强好上了。四十岁的大强正当壮年，老婆因患病过早离开了人世，家里条件较差，上有老下有小的，方圆百里没有那家女子肯下嫁给他。

姬子贵十有八九时间外出，这给两人的勾搭提供了绝佳的机会。姬半仙老婆在窗台外面摆放一个啤酒瓶，意思是老公回来了，提醒大强不要过来撞到枪口上。如果看不到酒瓶，就说明她独守空闺，这时他就可以放马过来。这是他们之间的暗语，两人鬼混了半年，姬半仙还一直蒙在鼓里。

没有不透风的墙，不知怎么地她俩的偷奸之事传到姬子贵的耳朵里，起初他不相信，后来发现妻子鬼鬼祟祟的，他断定二人必有奸情。他打算惩罚一下这对淫夫荡妇。他通过仔细观察，发现隔壁大强是翻墙进来的，墙角有一个梯子，每次他是顺着梯子下来，然后神不知鬼不觉钻到他老婆的床上。姬子贵想出了个损招，在梯子的架杆上缠绕了一圈电缆，并接上了自动开关。

一切偷偷准备好之后，他有意对老婆放话说，有人打电话叫他去做法事，大概三五天才能回来，晚上就走。果不其然，晚上七点左右他坐上一辆吉普车一溜烟走了。

他的行踪大强看在眼里，什么情况他心里还是有谱的。门口停车，说明他要出门，一般是出远门。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令他万万没想到的是，这次偷腥差点走上了不归路。

大约是十一点左右，他偷偷爬上墙。脚踩到梯子的那一刻，他感觉一股电流从脚心穿过，便一个跟头从梯子上翻了下去，以头抢地，惨叫了一声就昏迷过去了。姬子贵老婆吓坏了，她听到了“噗通”一声响，连忙出来看，大强像个死人一样躺在地上，满脸是血，六神无主的她赶快把大强老父亲叫来，看到儿子满脸是血，老人腿都有点瘫软。又赶忙把小儿子小媳妇都叫来，几个人把他抬上车立马送往医院。经过抢救治疗大强活了下来，但大脑受到严重的撞击一时半会儿还出不了院。

这下麻烦整大了，大强弟弟把姬子贵一家告上了法庭，经过调查取证，姬子贵如实供述了事情的前后经过。最终他因故意伤害罪被判刑六年。他认为判得太重，向法院提请申诉，结果裁定下来还是维持原判。

他长期混迹江湖，社会关系复杂，积累了一些人脉，入监后给他帮忙说情的人还真不少。他从看守所转移到监狱时，就有人在监狱长面前替他吹风。有了这层关系，他在监狱不用干重活，不会担心被老犯人欺负。服刑半年后他被调配到监区图书室，直接脱离了生产区，罪犯尊他为“脱产干部。” 那时监狱里正常服刑的罪犯少说也有三千，能到图书馆，食堂，医务所打杂算是最高待遇了，属于混得明白的罪犯，多少罪犯可望而不可及。这种人被囚犯称之为“染子（关系户），背景不一般，就连牢头狱霸也要让他三分，是属于惹不起的那种。

　　让他名声大噪的是1999年，那年监狱发生了几件跳楼的事。生产车间一罪犯偷偷爬上楼顶跳楼自杀，一个月后监狱某科长从办公楼一跃而下身亡，年底家属院一高三学生从十楼跳下。一时间监狱煞气弥漫，怪事多多。一些女同志上班都有恐慌心理，为此监狱长也颇感头痛，每一次非正常死亡都会触及到他敏感的神经，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事，弄不好乌纱帽都会被摘掉。

这时有人给他说起了正在服刑的姬半仙，监狱长委托教育科科长以个别谈话教育的名义私下里和姬子贵切磋一下，要个良方。

姬半仙若有其事地掐算了一下说:监狱在改制搬迁到这里之前，这一块土地本是荒郊乱坟岗，是解放初期枪毙人的刑场，怨鬼阴魂不散。如果不做适当安抚措施，以后还会有怪事出现。他建议在办公楼大院修一个影壁驱鬼辟邪。

监狱长觉得他说的有道理，便私下里叫了几个农民工以美化社区环境为名开始修建影壁。影壁三下五除二很快修建起来了，那位科长又请来了一位风水先生，趁周末职工们休假时，晚上偷偷地做了法事，超度厉鬼，驱邪镇宅。

影壁，乡下人叫风水墙。 风水讲究导气，《水龙经》中有“直来直去损人丁”之说，有言鬼魂走路是直线性的，影壁有化解风水避煞的作用。避免邪风煞气直冲厅堂，给主人带来不祥。

影壁究竟灵不灵暂且不说，它至少给监狱长心理一个安慰。我是他的下属。我了解他是个比较迷信的人，宁可信其有，也不信其无。

　　姬子贵因为有上面关系的照顾，一次就减了两年的刑。等他熬完刑期出狱时，监狱长于一年前调到省劳改局任副局长了，官升一品，皆大欢喜。

有人调戏姬子贵，你就没掐算过自己会有牢狱之灾吗？他嘿嘿一笑说，我就是掐算出来也躲不过因果的报应。人这一辈子有时候要顺从命运的安排，不可胆大妄为逆天改命。大命靠天，小命靠修，与其算命，不如修命。

再说说那位监狱长，当上副局长之后，会经常下来到原来的单位检查。毕竟是自己的根据地，许多领导干部都是他一手提拔的，下来检查就像回家，前呼后拥的好气派。但监狱长心里也很明白，在位期间，得罪过不少人，一部分人对他只是阳奉阴违，一部分是敢怒不敢言，更一部分人恨不得立刻把他拉下马。监狱暗流涌动，告黑状的一刻也没停止过。他心里总有些担心，因为有前车之鉴。前段时间女子监狱的监狱长就因受贿罪挪用公款罪被判十一年，此前他和他经常是在一起开会的，私交也不错。他担心自己有一天会不会和他一样，沦为阶下囚，它心里既忐忑又迷茫。每当从办公大楼路过，他总是要多看一眼影壁，内心鬼默默为自己祈祷，那可是他心里的风水墙，为他遮风挡雨。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谁也想不到，他以前的靠山突然被双规了。他像断了线的风筝顷刻间有一种无依无靠的感觉，如惊弓之鸟惶恐不安。他再次找到已经刑满释放的姬子贵，提出要为自己的前途打一卦。

姬子贵让他空中抛币，而后为他解卦。监狱长看着他摇头晃脑的样子很是惶恐，不难判断这一定是凶卦，卦辞是这么说的:

滩高风浪天掉破 ，日暮花残地降霜。

富贵荣华险中求 ， 月入江海 空劳神。

监狱长闻听脸色大变，问他是否有化解之法。姬半仙面露难色，良久没有开口。

趁姬子贵犹豫之余，他塞给他一个信封，里面装了一沓现钞，他恳求法师无论如何给他化解一下困厄。

姬半仙口中念念有词，给了他几道符，告诉他回去怎么做，并再三嘱咐他要严加提防小人算计。

　　人啊，这一辈子确实不好过，有人羡慕高位，可知高处不胜寒。有人不甘于平淡，却忽略了平淡让他余生安然无恙。

时间过的飞快，一刹那间又是几年飞渡。我从原来单位调离出来，去了另一个城市，对监狱的事也就从不上心了，只到 有一天无意间在报纸上看到一条辣眼的新闻，把我又牵回到现实中:

对被告人★★★以受贿罪判处有期徒刑十年，并处罚金人民币50万元；随案移送的涉案赃款人民币637.53万元予以没收，上缴国库，剩余赃款继续追缴。

他还是没有躲过一劫，最终沦为了阶下囚。这虽然是我不想看到的，但既成事实，我必须面对，必须坐下来反思。

我 回想起那个影壁，也想起了他。他曾是我的顶头上司，以前多多少少他给过我工作上的照顾，我是个念旧情的人，不可能无动于衷。我想象他释放的那一天，他会不会回首高墙反思人生，会不会再次站在影壁前面壁思过。如果有可能，我会邀约他重回故地，把过去的岁月熬成茶，一起品茶论道。

世事艰难心难平。影壁只是简单的一道墙，却有人给它赋予特殊意义。与其迷信神的护佑，不如构筑一道心灵影壁，从心底祛除贪念和戾气，所谓的魑魅魍魉自然不会近身。天地有正道，人性有本然。影壁本无情，奈何乱起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