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州老街

陈国俊

　　疫情风紧，夫人心神不宁一个劲催我早日返家。只能压缩行程，原定海南回程后周游广东、江西的计划只保留3项：广州、深圳和肇庆。

肇庆只是匆匆一游，广、深这两大都市没有游玩计划，只想拜望长辈、会会故人。广州一是去拜望年迈的舅妈，二是学弟富强早在我上月入韶关时就发出邀约，羊城小聚，不可辜负。深圳是因为博荣，这位学弟平时在微信群中是超级潜水员，连泡都懒得发一个，不料在我入粤之初，立马就微信呼唤了，此行必履。广东之行有负开基恩师垂爱，未能去佛山三水府上请安，我甚是愧疚，好在天不负人，不久竟然巧遇恩师，待后篇再表。广东、江西相约的亲朋好友尚多，有负厚爱，谨此致歉！

　　从肇庆到广州一个多小时，基本是高速。途中联系得知舅妈住院，且不允许入院探视，来广州的第一个目标无法实现。正惆怅时，学弟富强来电话，并在微信中告知入宿酒店位置。在广州短短一晚，富强为我安排了一次别具情韵的老街“吃、住、游”。

西关民宿

富强用心，知道我附庸风雅仰慕陈寅恪，原本安排我入宿中山大学，结果疫情作祟学校对外不接待。他又煞费苦心，选择了能让我“发思古之幽情”的一家高档民宿——永庆坊瞻云精选酒店。酒店地处西关老街，不通汽车。富强特地做了功课，专程考察了行走路线和停车场并以微信发了给我。用心之细，思虑之周，颠覆了他在我原有印象中“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学者概念。

　　我按图索骥，一路顺利到达酒店，富强早已在大堂恭候了，学妹梅华也从佛山专程赶了过来。这两位可是当年全班无可争议的学霸啊！

　　酒店小巧玲珑，温馨可人。虽是民宿，却不负“精选”二字，客房中的设施配置讲究，电动窗帘、电子马桶、品牌洗漱用品、“免费”饮品等，甚至好过一些五星酒店。只是地处西关老街，老楼房普遍空间狭小，店家挖空心思螺蛳壳里做道场，还挑空做了阳台，可以俯瞰老街古巷。

第二天，酒店的早餐丰盛而精致，仅小蒸屉的糕点就有十多种，多名员工随侍左右，服务周详。尽管价格不菲，即便是在疫情期间依然门庭若市，真应了那句“酒香不怕巷子深”。

泮溪酒家

当晚富强选择了“泮溪酒家”为我们接风。餐馆位于城西的荔湾湖畔，是一家大有来历的老字号餐馆。据说酒家所在地，1000多年前曾是南汉王刘长御花园“昌华苑”的故地，也是昔日“白荷红荔、五秀飘香”的荔枝湾。上世纪四十年代，粤人李文伦在这片“古之花坞”上创办了一家充满乡野风情的小酒家。因附近有五条小溪，其中之一为“泮溪”，酒家即以此名。解放后先是公私合营，后又转为国营，并聘名家设计改建成园林酒店，六十年代曾是驰名中外的“江南第一家”。2006年，香港四洲集团斥巨资购得酒家99%的股权，如今已是港资餐馆了。自上世纪60年代起，泮溪酒家贵宾如云，亚洲的胡志明、李光耀、西哈努克，西洋的英国首相希思、澳大利亚总理弗雷泽、德国总理科尔、美国总统布什等先后来此作客，品佳肴、赏园林，爽口养眼，个个赞不绝口。泮溪酒家也算是见证了新中国一段经济社会发展史。

一进店门，如同进了王府侯门。园内花树葱茏、岩泉流瀑，屋内雕樑画栋、名人书画，竟然是一座充盈江南风情的古典园林。菜品自然是本邦招牌菜，尤多海鲜；另外糕点也不同寻常，什么泮塘马蹄糕、清香苹角叶、绿茵白兔饺等，皆为我闻所未闻。满满一桌，琳琅满目，我孤陋寡闻，基本叫不出名目，却深感到正中下怀，立马不拘吃相，大快朵颐。

老街夜游

餐后，我们在荔枝湾的非遗街区悠然漫步。没想到大广州高楼摩天、车水马龙的缝隙中，竟然藏有这么一处小桥流水、亭阁楼榭的“世外挑源”。柔和的灯光里，小河泛着绚丽的涟漪，画舫静静地泊在码头；亭阁粉墙古韵流芳，掩映在婆娑的树影间，倒映在如镜的池塘中；小街小巷中，灯火如月色星光，偶有行人悄然而过，时见游客倚墙席地；夜空里依稀飘荡着独特而动听的粤剧声，好像跟夜游人轻喁低诉……

富强引领着我们，信步在河堤上，漫行于公园中，站在石桥上听水流，走进僻巷内寻古幽，把那现代摩登、人流如织的广州远远地甩在身外，甩在脑后。

今晚，徜徉在不一样的广州里。

学弟趣事

夜色静谧，遐思蹁跹，富强的一些往事渐上心头——

中学时的富强个性温和内向，说话不多，成绩拔尖，立志求学于北京大学。没曾想高考发挥失常，被调剂到了未曾报考的湖南大学。第一年寒假回家，晚上一下火车连家都不回就来看望我。夜半时分，富强滔滔不绝谈了半年来许多新鲜事情，健谈开朗，全然不是中学时那个沉默寡言的富强了，看得出他很快乐。那次冬夜探门的情景令我开心、终身难忘。学业优异而讲情义的富强此生注定会有故事。以前隐约听说他在学校背过处分，但不知其详。我一直疑惑，这么一位勤奋好学、彬彬有节，甚至有些羞怯的孩子触犯了什么清规戒律呢？这次餐桌上一时高兴，不知怎的提及了此事，我还担心这敏感话题会让他伤心和尴尬。谁知他淡然一笑，就像说着别人的故事：大二时有同学因有课程要补考又担心成绩不好过不了关，故请他帮忙代考，书生气十足而又情义十足的他居然同意了，结果“东窗事发”。按学校新规要受勒令退学以上处分，学校念其一贯成绩优秀，最后给予一年留校察看的处分，并剥夺了原来授予的校三好生等一切奖项。此事还使他就业屡屡受挫，最后去了老家的一家县企。我还记得他受聘后，第一时间到镇江告知了我。当时听他乐呵呵的言谈和信心满满的神情，我心中实在为他担心：一介书生，还那样单纯，但他心中该有多大的酸楚和压力啊！

毕竟生而优秀，很快他考取了经济学专业研究生（期间据说还有不少曲折的故事）。我既感意外又觉必然，意外的是这位理工男怎么大跨界去学经济学（想来其中也有故事，有待日后解密）；必然的是天生我才必有用，学术之路才是他此生的正道。研究生毕业后到中山大学任教，很快著作等身、成果斐然，为业界瞩目。不过时下学界也有圈子，互为荣辱，甚而党同伐异。富强这位纯粹的学者哪屑于这些蝇苟钻营之事呢！他只认学问，不沾门派，特烦那些“规矩门道”。如今的富强，依然我行我素，特立独行于江湖之外，往来酬酢基本拒绝，课题职称概不申报——管它天下熙攘，名来利往！著名经济学家林毅夫称富强为百科全书式的、陈寅恪式的人物，并为他的许多观点不为当世所知而深深惋惜。孟子说：“立乎人之本朝而道不行，耻也”。富强君承古人之仁风，斯谓称欤！惜乎富强道义在肩，沉静思考，独立治学，不容于当代，沉寂于今世，正所谓“吾不能变心而从俗兮，固将愁苦而终穷”。思想的光辉是掩不住的，日后的学术史上一定有富强的一席之地！

　　夜色已深，天空乌蓝。曲河方塘，彩漪艳波随风浮荡，古街幽巷，巨榕古樟卓然挺秀。灯火恍惚，光影迷离，跟随着富强夜游荔枝湾，令我不知今夕何夕。

202111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