吊滩林埸伐木记一一2022年5月24日

牛继宗

和政县沒有煤矿，六十年代该县城乡全靠木柴烧水做饭。

好在和政县与甘南州交界处的太子山脉和麦古山一带森林密布，木柴充足。

1968年10月，中队宋金锁队长和司务长龙文彩与林埸协商后，抽调人员，组建了一个十人的伐木班，去吊滩林埸伐木，备足过冬燃料，节省中队伙食开支。

该班组成:

班长王世荣(二班班长)；

副班长刘志申(一班副班长)；

老战士常仁堂(一班战士)；

战土:窦海殿(一班战士)、吕传宝(二班战土)、呂应杜(二班战士)、王向阳(二班战士)、牛继宗(二班战士)、张有义(三班战士)、刘顺奎(三班战士)。以上均为68年西宁兵。

王世荣班长64年兵，甘谷县人，中等身材，国字脸，虎背熊腰。

伐木劈柴是我队干战必备的技能。

计划七天完成伐木任务，地点在太子山脉北麓的吊滩林埸，距县城约三十公里。

新兵除自身行李用品外，每人加一帒大饼(约二十多斤)。

老兵除了自身行李用品和一帒大饼外还分别背负一帒小米、咸菜和铝盆。

每人负重在五十斤以上。

次日拂晓出发。

第一次负重行军，刚过二郎岗己是人悃马疺！

王班长看大家不堪重负，堵了一辆汽车，搭车带了一段。

到省麻疯病院附近的上拐角村下车，抄近路向伐木点前进。

半路上，突然阴云密布，转眼间下起瓢泼大雨，让人促不及防。

我们披着雨披，冒雨行军。

乡间小路一片汪水和烂泥。我们的鞋和小腿全湿了，糊滿了黄泥。

背上的东西越走越重，紧跟着班长咬着牙机械的迈步。老兵就是历害，背的东西比我们多，在暴雨泥泞中大步前进！我们只是碍于面子不敢喊累叫苦而己。

班长看我们疲惫不愖，回头说:原地休息！你们城里娃沒受过这个苦，己经不错了，再坚持一会。

真是及时雨，我们腿子一软，一屁股坐在泥泞的塄坎上，喘气喝水。

人年青，体力恢复的也快。

班长说:咱们还是快点走，这会雨太大，别浇病了就麻烦了。大家不要掉队，你们没来过，找不到地方。

我们互相拉起来，继续向峡口前进。

峡口两侧高山耸立，河水紧靠西侧崖壁，洪水沿河道飞奔而下，河道中巨石林立，浪花飞溅，旋窝连连，声鸣如雷。

一根长十五、六米的大树干横擔在峡口河两岸的巨石上，园木上长了不少青苔。这就是我们要过河的独木桥，看了叫人心惊肉颤。

班长说:过了桥，顺沟往南不远就到宿营地了。大家整理行装背紧点，一个一个过，副班长在这边组织，我先过。

上桥后，眼往前看，不要看水，防止晕水。腿微曲脚成外八字，走园木中线，两手侧举保持平衡，小步快走，胆子放大，我在那边接应。

班长上了独木桥，跺了几脚，看来树干还是稳固的，快步走了过去。在对岸桥头，挥手叫我们逐个过“桥”。

轮到我了，这时害怕不害怕都得过，走到桥中间，我不由自主的朝下看了看，只見洪水冲击巨石，声如雷呜，白色的浪花飞溅到脚下，园木湿泷泷的，顿觉头昏地转，险些失衡。班长冲我大喊一声:往前看，不要看水，快走！我硬着头皮快步走到桥头，班长一把抓住我胳膊，拽了过去。

过了桥，云开雾散雨过天晴。峡谷中绿水青山，滿山密布原始森林。

我们沿沙石路向峡谷深处走去。路边花草、毛竹成丛，蝶舞鳥呜，空气清香，人迹罕至，风景宜人，一派世外桃园景像。

大家兴致高涨起来，话也多了，越走越有劲。

班长说:这一带是“花儿”会埸，名气大的很。过去每年农历四月底，在这一带举办花儿会，附近的公社和县都来赛歌、对歌、浪山，人山人海，热闹的尺码莫！文化大革命开始后禁止了。

大家一路说笑着，转眼到了地质队驻地。

这个工区在河对面，山在这拐了𠆤半园形的弯，形成一小块盆地。地质队在河边平地处搭了些帐房和篱笆房，只有几亇留守人员。

班长去协商宿营事，让我们住入口处的一栋篱笆空置房。

这亇简易房能住一亇班，四周和门都是毛竹编的篱笆，两面坡的屋顶苫着油毛毡。屋内潮湿，四面透风。

班长派副班长和常仁堂去砍些香柴(可能是枇杷)铺地隔潮打地铺。班长支盆做饭。

午饭晚饭合併，吃大饼，喝小米粥，就咸菜。

飯后，林业站的护林员来了，约五十多岁，当地人，高个，体质健壮，背着苏造长杆“水连珠”，着林业工人劳保服。

班长掏出几排“大屁股”7.62步枪弹，说:宋队长给你的，还邀请你来队做客。

护林员连声道谢，说:宋队长是参加过淮海大战和抗美援朝的老兵，人好，对我们尕工人客气者尺码莫。

明天你们去了花花的砍，不要剃光头，甭叫上头看見“秃斑”就行。

我说:我们宋队长说你是老红军，给我们諞给个你当红军的事，当兵的喜欢听这个。

他说:再别叫老红军喽，我最怕别人说我是什么“老红军”，文化大革命到处揪“叛徒”，抓逃兵，我害怕者尺码莫！才要求一个人来林区护林，一个人在深山老林，落个清静自在。上头几次要換人，我都拒绝了。埸部领导靠边站了，造反派互相夺权争斗，再乱下子个发码，蹲不成。

我们一帮新兵围坐在地铺上一再要求他諞给个。老护林员推辞不过，才开始吐露真情。

他说:我们这过红军时，我还不到二十岁。一天我到山里砍烧柴，山下过队伍，几个当兵的叫我下去，连长要问话。

我下了山，这位连长问了附近的村庄、道路、马家队伍等情况。隨后说我们是共产党的工农红军，是穷人的队伍，为穷人打天下的，让我给他们带三天路，三天后给工钱放我回家。

那时老百姓都怕当兵的，谁敢说不！只能说行。

隨后就让我隨尖兵班在前面带路。

我路熟，三天带路很顺利。我正想领上工钱家里走。沒想到连长对我说:你也是穷人出身，对当地情况熟，与老乡构通方便，我们也需要你，你就在我们连当兵吧。

班长把一顶红军八角帽戴在我头上，发了一支七九步槍就祘入伍了。心里不想干，可咀上不敢说。

班长是红军老兵，让我行军打仗时紧跟着他，不能掉队、不能乱跑、不能私自行动。班长是南方人，看着凶刹的很，虽然对当兵的不打不骂，但说一不二，谁也不敢皮犟。

这个连在山里东转西转，每天就是走路筹粮。凡是要找老乡问情况、号房子、筹粮，班长就带我去，老乡说话他们听不懂。

一路上我家哈想着尺码莫，家里也不知道我的下落，我没办法给家带话。我是家里的壮劳力，我走了家里咋生活哩？那时什么革命道理也不懂，就想回家。可班长看的紧，生怕我跑了。

走了一、二十天，离我家远了，班长对我也有所放松了。

一天晚上，我们班睡一间大房子，班长睡在房门跟前，让我睡里面。半夜里我看全睡着了，我把发给的槍、子弹带、皮带和帽子放在屋里，偷着溜到屋后面山上，躲在梢林里。天亮后等队伍集合出发了，就沿小路向南跑，一路上要饭跑回家了。

回去后向家里说了给红军带路和当红军的事，老人们吓坏了，让我给外人甭说，现在马家队伍到处抓走散的红军者，让家们知道了打死了。

解放后，我给红军带过路，当过红军的事才传开。

政府把我列入“留落红军”名单，安排了工作。

张有义说，你这亇老红军是个逃兵。

他说:唉！你说的对者，马家队伍要知道我是红军抓住打死咧；红军抓住了是逃兵，两面不是人。

我相信解放军不乱说，才敢给你们说心里话。

再后悔者尺码莫。那时沒文化，外面的亊情啥也不知道！遭央及个，你们不要给别人传。造反派要是知道了，把我整死了。

我说，你给红军带过路，当红军为队伍办了不少好事。原说好带三天路给工钱放你回家。以后连长改变了主意，也沒时间进行入伍教育，加上给家里带不上话，想回家也是人之常情。你走时沒拿红军一样东西，在连队时间也短，是个才入伍的新兵，祘不上逃兵，又不是临阵脱逃。

你的情况我们不会乱传，你放心。

护林员老汉连声说好，解放军就是明事理。

狭窄的峡谷中暗了下来，早已落山的夕阳照亮了天空的一抹彩云。

“老红军”背着“水连珠”，孤身一人朝幽暗的峡谷深处护林点走去。

次日晨，天刚亮，班长叫我们起床。张有义说:夜里你们全睡的呼呼的，我这有大马猴子(狼)，一直在外面挠墙，吓的我一夜沒睡。

几帒子大饼就码在张有义铺边，可能是狼闻着味了。

三个老兵早起来了，水己烧开，粥己熬好，咸菜已切好装盆。

我们在小河边洗涑后，返回开早饭，吃饼子，喝粥，就咸菜，军用水壶灌滿开水。

我们携带着大饼、咸菜、水壶和大斧子。

沿溜槽向上攀爬。

溜槽是林埸釆伐成材林时留下的，从山脚直通山顶。槽沟宽约两米，深一米。由于多年未用，溜槽里树根密布，雨水冲刷的高低不平，徒坡处己成九十度的跌水坑。

班长在前，边走边用斧子砍沟底的树根须。

爬到大山上部，高大的红桦和白桦密布，灌木和毛竹丛生，多年的落叶厚厚的复盖着地面，林中树冠相连，树根上长滿了绿绿的苔藓。

在一块比较平缓的林中空地，班长让大家休息一会，吃点干粮，说:今天就在这干，各组散开，自寻目标，间隔至少100米，不要离溜槽太远。

各组一人负责砍树，一人负责剁梢子和向溜槽拖运。

砍胸径4O公分左右的，太小𣎴划祘，太大拖不动。选树干直的，好拖。不要砍死树，桦树活的水多发脆，好砍。死树很难砍。

你们第一次干这活，我们先做个示范。

他在附近选了一颗大桦树，让副班长刘志申砍，他讲解。

第一步:扫清射界，砍掉目标周围影响动作的障碍物；

笫二步:清理站立点地面，以便站稳脚根，利于发力和自我保护；

笫三步:挥斧砍树，先砍下坡处树根部，方法是以45度斜角砍几斧，再平砍几斧，让木屑掉出。这样反复几次，使砍口超过树根半径以上。

再砍左右两侧，最后砍后部。

树慢慢顺坡倾倒时，往后部猛砍几斧，迅速撤离，防止根部弹起伤人。

万一发生树已倾斜而不倒的，叫我去处理。

刘志申多次伐木，动作规范，行动迅速，是砍树老手了，不大一会就砍倒了大树。

班长说，大家就按这个要求干，各组散开！大家听哨音向我靠拢吃午饭。

我和王向阳一组，选了班长下方的一片林子。

我砍树，王向阳剁梢子运树。

我俩都是笫一次干这活，就按班长讲的干。清除障碍、整理站立点、先砍下坡处，再砍两侧、后砍后部，高大的桦树吱吱响着顺坡而倒，根部弹起老高。

第一棵顺利完活！心里有数了。

各组的砍树声和大树倒地的撞击声，此起彼伏。

我寻找下一目标，重复上述动作。

班长的现埸教学很灵，讲的清晰明了，示范的准确到位。对我们来说很管用，现学现干。

王向阳剁梢子、运输很辛苦。在斜坡上砍去树枝，拖着粗大的树干，钻灌木丛和毛竹林艰难的运至溜槽处。

开饭哨子响了。各组向班长处靠拢，坐在地上吃大饼、啃咸菜疙瘩。各组向班长报告伐木数。王班长很高兴，表揚大家上手快，砍树迅速又安全。

不是当兵，昨能在这风景如画的深山老林里砍大树？

干到四时许，班长吹起收工哨。大家在溜槽边上用毛竹做葽子，捆绑木头，拴上背包带做拉绳，撬入溜槽。

大家拉开距离，沿溜槽向山下拉运木料。

溜槽依山势而修，有徒、缓、平、弯，并非等齐斜面直通到山脚。

林埸伐木，有绞盘和钢索拽拉，我们用人拉、棍撬。十分费力和危险。稍不注意，就可能被身后的树干捆子冲撞，造成伤亡。我有一次在徒坡上躲闪不及，被树干冲倒躺在捆子上滑至缓坡才停下。

到平坡、弯道和坑洼处又要出大力拉拽加木杠撬，才能前进。

山脚至木枓堆集埸是一段平地，全靠人拉，要两人协力才能拉动码堆。

副班长刘志申，多次帮人拉拽，挣的鼻孔流血不止。

干了一天，累的夠呛，但士气很高。在小河边洗脸磨斧子，班长採了些野菜回去给大家做菜粥。

晚饭后，班长召开班务会，小结一天工作，表揚好人好事，安排次日工作。

首战告捷，皆大欢喜。

此日我吃了八亇大饼，两碗粥，约三斤粮。

班长说:吃猫食能有虎劲！当兵的要能吃能睡才能吃大苦耐大劳。

老天帮忙，一连六亇晴天。活也越干越麻利，木料堆越来越高。

第七天，是伐木的最后一天。

班长说:今天早点下山，大家休息一下，带的干粮也快完了，明天徒步返回。

谁也沒想到，最后一天会出事。

老兵常仁堂和刘顺奎一组，刘顺奎负责剁梢子运木头，最后一天了他也要砍棵树。可能是用力过大，落点不准，斧子划过树干扫过左脚背，胶鞋及脚背全砍烂了，伤口又长又深，鲜血直流。常仁堂赶紧用树叶和布包扎，用鞋带绑上，可一直流血不止。

班长吹收工哨，查看伤情。

让大家尽快拉木料下山。

让刘顺奎自己先杵拐慢慢下山，常仁堂下山后返回接应。

刘顺奎很坚强，忍痛一声不吭，杵拐在后慢行，徒坡处只好坐在地上往下挪。

下山后，班长到地质队找了些纱布、绷带和药品从新消毒上药包扎。

地质队说，明天下午可能来车送给养，伤员可坐车送回。

班长让常仁堂护送刘顺奎等车返回，把剩余大饼和手槍留给了常仁堂。其余人员明晨徒步出发，到疗养院食堂吃饭。

次日晨，我们打背包，整队出发。刘顺奎眼巴巴的看着我们，把他二人留在这，我们心里也不是个滋味，可都留下吃的又不够。

我们沿林埸简易公路直达疗养院吃饭，沒走独木桥。

我们沿公路北上，在吊滩公社碰上了宋金锁队长派赵建国接应的马车，我们坐着马车轻松愉快的返回了驻地。

这是我参加的唯一的一次伐木行动，留下了深刻的印像。

1968年8月1日于和政县照相馆。

一九六九年四月于永昌土佛寺(独立二连)。

一九七O年五月于武威。

一九七一年元月一日，独立二连部分老战友于永登中堡合影

一九七一年五月二十一日于阿右旗巴丹吉林沙漠哈尔吉。

一九七一年六月于阿拉善右旗。

一九八七年十月转业时的照片。

二0二一年七月，单位颁发在党五十年纪念章。

当年的吊滩林埸，现在的松呜岩景区和沿太子山旅游大通道的照片一一老战友侯瑞祖提供。

(峡口处)

(网络照片)

(网络照片)

(网络照片)

(网络照片)

峡口处(侯瑞祖提供)

太子山脉(网络照片)

现在的太子山沿山旅游大通道。(侯瑞祖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