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咬 不 得 ”

仁曜

这是一个真实的故事，发生在皖北农村。

那年夏天，我回老家呆了两个月。

一个炎热的午后，村子里静悄悄的。我睡醒午觉，就听见村子后面人声嘈杂。我沿着马路望过去，看见一群人聚在那里，他们在吵架。吵吵什么，我听不清楚。我就站在屋山旁边的桃树下等着——他们总归会过来的。不一会儿，一个胖胖的妇女骑着电动三轮车过来了。她戴着草帽，帽带系得紧紧的，下巴上的肉都被勒出来了。走近一看，是马树兰。

“天这么热，你咋这个时候还上集？”我忙上前问。

“上集打针，腿被宋四叶家的狗咬了。”说着她拉开宽松的裤管。我一看，小腿上血糊糊的，有一排被狗扯过的牙印。

“我给她家送西瓜，一进大门狗就窜出来了，扑上来咬我几囗。我就大喊，‘哎呀，你家狗怎么咬人！’ 他家人出来瞧瞧，说：‘你这不像俺家狗咬的，像是在草窠里划伤的，你来俺家干啥？！’……死活不承认，我就没见过这么赖的人！我死也不会死在他家，我有儿有孙的！”

在农村，一说这话，就知道是诅咒的话，并且特别狠毒。

“去年夏天，俺家孙子回来，吃过她家几根玉米，我想到今年她家没种西瓜，就给她家送几个西瓜，谁知道他家狗会咬人！”马树兰气哼哼地说。

听她这么一说，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宋四叶家人耍无赖。但我也不好说什么，“你快点上集去吧，打针要紧！”

傍晚的时候，我在黄豆地里拔草，远远地看见马树兰回来了，三轮车穿梭在斑驳的树荫里。后来听她说，镇上不给治，她女儿又带她到县城缝的针，打了疫苗，花了好几百块钱。

那天干完农活，我和父亲坐在院子里，围着小桌子吃晚饭。

“马树兰被宋四叶家的狗咬了。”我开了个头。

“他们家养了好几条狗，大大小小的。前院一条，后院一条。上次她家孙子差一点被狗咬断胳膊。小孩拿骨头去惹狗，狗一下子咬住了手脖子。”父亲呷一口酒，一皱眉，“后来到县里打针花了几千块。他肯定不敢承认了，承认几千块就没了。”

父亲跟宋四叶丈夫刘二关系不错，对他们家情况有一些了解。有一天，父亲就直言不讳地问刘二：“兄弟，你家有什么值钱的东西给人家偷，养这么多狗？”

“你不知道，去年俺家一袋晒干的油菜籽，放在门囗，转个脸就被人偷走了，看都看不住，这附近有贼。”

这回倒好，贼没咬到，倒咬到自己人了。其实，可以看出来，马树兰和宋四叶两家关系还是不错的，她们俩还是非常近的妯娌——友谊的小船说翻就翻。

马树兰这回被狗咬，估计收割夏粮的钱得全部搭进去。看这样子，宋四叶家是不会赔她钱的。马树兰值得同情，但她家的狗也咬过人，她也是采取这样冷处理的方式。

那年，母亲在老家帮我带孩子，我在城里打工。

马树兰儿子在南京开美容院，发了财，非土鸡蛋不吃，让他妈帮他收鸡蛋。这几年，村里的人都外出打工，人少鸡少；邻居说了，又不好意思不卖。那天母亲把家里攒的几十个鸡蛋送到她家里。我了解母亲，她已经够小心的了。还没进她家门，母亲就喊：“有人吗？！ 有狗吗？！”他妈说：“没事的，狗拴着呢。”谁知道，狗没拴住，绕到母亲身后，咬了一口。后来的事情我就不知道了。反正那年夏天母亲在家打疫苗花了不少钱，几千块。害得我那两个月在城里勒紧裤腰带拼命地往家里打钱。

后来母亲带孩子来城里我问过她这事。

“马树兰家有没有赔钱？”

“唉……”母亲叹了一口气，低下了头，“哪有，我怎么好意思跟人家要钱，都亲家理道的（音同，我们那里的土话，意思说都是邻居，低头不见抬头见）。……后来他妈拿了两盒礼品来看我。”

我知道，那种农村集市上的山寨保健品，100块钱绝对能买两盒。后来母亲把扔了。

事情已经过去好几年了，但狗的性子是不会改的。没过几天，马树兰家的狗又把村里一个卖西瓜的给咬伤了。从那以后，我在村里走路手里都要拿一根棍子，不管白天还是晚上。

不过就在我回城的那一天早晨，村子里来了一个买狗的狗贩子，吆喝声此起彼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