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愁碎片八题（3.4.5）

金柏松

3.铲麻

络麻、苎麻（东阳人叫正麻），农家都要用到的两种纤维植物。

络麻一人多高，应季种植，织麻袋和打绠索（捆柴用的粗绳）等都用络麻。苎麻高齐胸，细细直干手指头粗，心形大叶，正面绿色，背面粉绿。苎麻多年生草本植物，田头地角种一棵，春天始长，很快发成一大蓬，端午前后收割第一茬，到秋天还可以割一茬。

　　我家自留地边坎上有几丛很大的苎麻，端午前后，母亲将苎麻割回堆放在门口，摘掉麻叶，将麻杆对中折断，批下麻片，然后开始铲麻（东阳话“采麻”）,就是将麻皮和麻丝分离。母亲用左手握一把麻铲，同时捏住麻皮中段，平贴在铲刀口，右手拉住麻片使劲一扽，再将麻片拉出，剥离青褐色的麻皮，将麻片掉头再铲一次，手中剩下的就是麻丝了，洗净晒干，挽成发髻状的麻团，挂到柱子上备用。

　　苎麻虽不起眼，却是农家必备之物，纤维细韧性好，布鞋鞋底都用苎麻线纳，做篮钮等吃力的用苎麻绳，阉母猪也用到苎麻丝结扎花子（卵巢）。早年，苎麻还是蚊帐与出殡孝服的高档原料，条件好的人家女儿出嫁有麻服随嫁，“披麻戴孝”，指的是披白麻服，后来人们用苎麻丝替代。

　　冬日雪霁午后，檐口雪水滴滴嗒嗒的淋个不止，母亲和婶婶们坐在洒满阳光的阶檐，搓麻线的搓麻线，纳鞋底（东阳话叫“cei”鞋底）的纳鞋底，在有一嗒没一嗒的山南海北中，纤纤麻丝变成长长的麻线，长长的麻线穿过厚厚的鞋底，扯出“嘶——嘶——”的音符，扯出空旷攸远的恬静。（2022.5.5）

4.切糖

蒸炒米、咂米饼、炒米胖。现在的冻米糖和我们小时候的米胖糖（年糖）不一样。20世纪60年代，米胖糖还是稀罕物，是招待拜年客最客气的点心。

那年代生产队总会种几亩糯稻，分给各家裹粽、做麻糍或切糖用。农历八月，母亲将糯谷蒸熟沥干，然后借用邻家捣臼咂（东阳话叫“哉”）米饼，将糯谷砸裂砸扁，晒干后用团圞扇掉谷壳，成了蒸炒米。切糖最好的是粟（小）米，糯米次之，最差的是芦稷（高粱）。当年东阳的粟米、芦稷和北方的不一样，又糯又黏，没法当主粮。芝麻最高档，一般掺和作调料用。

　　腊月，母亲安排炒米胖。炒米胖要旺火。我负责烧镬孔，母亲左手拿酒杯舀一杯蒸炒米倒入铁镬，右手持芦稷掸帚（脱粒后的高粱穗扎成的掸帚）拨动，稍顷，镬底传来噼里啪啦的爆裂声，爆裂声越来越密集，芦稷掸帚来回拨拉的速度越来越快，待到爆裂声逐渐稀疏，大多数蒸炒米裂变成玉白色“米胖”时，迅速将其扫出镬底，扫过灶面，扫入接在灶面外的畚斗里。动作要快，特别是粟米、芝麻，颗粒小，稍有迟缓，容易焦了。

　　提前约请好四叔，卸下门板，两条四尺凳搭起作业台。先熬糖油，红糖配上少量麦芽糖加水熬制。熬糖油技术活，能否干固成型的关键，用手指拉丝看长度决定可以与否。切糖工具简单，糖架、糖板、糖饼擂、糖刀。熬好糖油，用大钵头做量器，将米胖到入大镬，撒上芝麻、小茴香或桔皮丝等配料，浇入糖油搅拌匀，拍成糖米球，捧到糖架里摊匀，用糖饼擂压实压平，然后卸掉糖架，以糖板为尺分割成六板，再切成片，仍旧压成板。摊凉松脆后即可分段装入瓮甏封存。

切糖有三忌：忌口，不能说不吉利的话；忌风，切糖时要关门；忌生眼，不能让别人看到（实际上是乡邻看到，分享与否两难）。否则，会招来“五通（五通神，民间邪神）”，糖无法干凉成型。

时代变迁，炒米胖变爆米花，米胖糖变商品糖，充满仪式感的切糖远去，松脆耐嚼米香扑鼻的米胖糖成了我们这一代人的记忆。（2022.5.4）

5.斤头

打我记事起，斤头，就是农家拜年访友、相亲定亲、拜师学艺、托人办事最主要的礼品。有道是“前头抓（拎）个斤头，后头提个要求”。

斤头，就是用红糖、白糖或桂圆、荔枝、莲子等干果包扎起来的礼包。外面一层厚厚的黄糙纸，里面衬一张薄纸，包成上小下大、棱角分明的长八角形，下面横放一长条红纸片，用草丝扎好，好看又喜气。

斤头斤头，一斤一个。其实，斤头有足斤和行（读hai）斤之分，足斤为一斤一个，行斤只有3花（农村老秤16两为一市斤，秤杆逢四钉一颗四星的“花”，四两为一花，3花即0.75斤），红糖便宜，都为足斤，白糖和桂圆荔枝等贵重，有包行斤的。白糖体积小，就包上两层糙纸。

　　相亲，一般拎两个斤头。女方照单全收，表示同意这门亲事。收一退一，表示可以继续交往。全部退回，让你以后别去了。相亲用两个斤头，定亲就多多益善了，毛线、洋布等加上十个八个斤头，装满60公分人造革大拉链袋，用自行车驮着招摇过市，为丈母娘争光。

过年，母亲准备了几个拜年用斤头，拜年时这家拎那家，转来转去，过完年总有回来的，只是里面的东西不一样了。母亲把过年回来的斤头藏到谷柜里，直到开春，怕斤头坏了，才不情不愿地拿出来吃掉。

1981年秋作分田到户后，农村很快富裕起来，灰头土脸的斤头升级为农副特产、高档烟酒、红包人民币、购物卡提货单。礼品的档次高了，味道，反而没有斤头那么纯正了。（2022.5.7）

（部分图片来自网络，感谢原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