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军人的另一种需求

文昌

【我的军中一行】之十三 （原创）

青年军人的另一种需求



连队生活是充满生气的，是快乐的，但有时又是枯燥的，单调的。

1971年秋，我又回到连队。连队在盘锦种水稻。此时正是水稻收割时节。战士们住的是干打垒的土房，喝的是盐碱水。走出低矮的干打垒，放眼四顾，没有人家，缺少烟火，总有一种荒寂的感觉。对了，原东北局书记宋XX“蹲牛棚”的地方就在我们前趟的干打垒，让人想到这里是“流放”的边地。

劳动很苦，环境也较差，但战士们总是视苦为乐，习以为常，有留下来的小诗作证：

手舞银镰刈稻忙，

汗流满面秋风凉，

但闻笑声逐田野，

战士身没菽金黄。

尽管是在很累的劳作中，也不甘让日子过得单调，又有一首“抓鱼小画”：

清晨无风波自宁，

战士抓鱼现渠中，

芦絮飘飘似稀雪，

忽见老等惊秋萍。（老等：水鸟）

田野一望无际，除了水稻的浅黄，很少见有其他色彩，偶见几朵小兰花，临近秋残，令人也生恻隐之惜：

碱滩四季花开少，

才见深秋有芳娇，

路边田头偶一朿，

最恨折来水上漂。

天凉了，早晚要穿军大衣了，看到秋燕盘旋，似有一种情怀、一种思绪隐约涌起：

云淡天高燕飞乱，

欲去南国谁领衔，

漂洋过海千万里，

明春归来几多还。

这几首不尚成型、随兴出口的小诗，全是因战友们苦中有乐的情绪感染而成。

你看，每到傍晚，战士们就自发地聚到干打垒门前那块连接着田埂的空地上，排遣一天的劳累。

有七八个吹口琴的战友，他们以刘衡（北京籍），王玉良（辽宁籍），王国强（北京籍）和两个江苏籍的战友为主。唱歌的以两个四川籍的以及东北籍的战友为主。

每天都是口琴队开场，然后大家唱歌。除了一些红歌之外，过去“犯禁”的一些歌曲，也在夕阳映衬着的刻意“懒散”的士兵口中，悠扬地唱了起来。唱的主要是原苏联军旅爱情歌曲，如《红莓赞》《喀秋莎》《小路》《莫斯科郊外的夜晚》等。

有的东北老乡，竟然还唱了几嗓子二人转“单出头”：

“一呀更啊里呀，月牙照（那个）正东啊嗨唉……”

“王二姐坐北楼啊……好不忧愁哇……”

真是雅俗共赏，各取所需。

我们三排更“甚”，在稻子脱粒大会战（昼夜三班倒）中还“任命”了一个新的职务——“专职故事员”。

这个”员“就是我。

深秋，夜战的战友们间歇时很容易犯困，于是有人提议，让我在每次半小时休息时间里讲故事，排党小组崔组长（朝鲜族）对我说：“讲刺激的，有味道的！” 我想了想，便讲起了《狸猫换太子》。

这一讲不要紧，便一发不可收拾了。后来干脆叫我“脱产”，大家干活时我休息，大家休息时我讲故事。並对我提出新要求：讲点带“色”的。

于是故事一个接一个，《血字的研究》《还魂记》《101房间》《聊斋》等等，一直讲到脱粒战结束。

崔组长说，咱们排脱粒的进度肯定是全连最快的，因为咱们有精神大餐啊！

有人怀疑这种做法的合规性，认为这太不政治了。可也有人认为，这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它是一种文化需求。

我们排还有一个叫柳春江（化名）的战友，文化不高，但他是“特男子汉”的那种，膀宽，腿长，有些驼背，总是眯缝着眼睛笑嘻嘻的，战友们都叫他柳弯腰子。这老兄讲起女人来无拘无束，他本人也特有女人缘儿，有人说他身上有一种魔力，总有喜欢他的女性黏上他。

部队把这种行为称之为“挂钩”，被发现是要受处分的。老柳已经因此背上个处分了。就是这样一个“有问题”的老柳，却很能揽人气儿，排里有什么任务，执行起来，他特有号召力，特有示范作用，只要他一声喊“上啊！” 就有很多战士跟上去，他是排长、党小组长的得力干将。

一次柳春江问崔组长：“听说你们朝鲜族的女人都是凉的，是吗？”

崔组长说：“我不知道啊！”

柳春江说：“你不知道我可知道！”

“大家知道什么原因吗？因为朝鲜族女人种水稻总泡在凉水里，所以是凉的。”

引出大家一片笑声。

崔组长也不在乎：“你说凉那就凉吧！同志们干活吧！……你们摸摸这稻子都是凉的……” 然后拉长声调：“凉啊！——”

就这样，每每听我讲完了故事，柳春江就会喊一声“凉啊，干吧！” 战友们便纷纷起身投入到下一气儿的脱粒战斗中，并一起喊着“凉啊，凉！”

是的，深秋的夜晚已经有轻霜了。

有时我也想过，会不会有人说这太低俗了，太“不讲政治”了？可我也想，为什么战友们在谈到应该隐晦的话题时，反而很有激情呢？这里确实有一种文化需求在里面，对，文化！

我想，不应粗暴地把这种激情与“阶级”与“政治”挂钩，它更多的是与生命与心理健康有关。

青春“充壮期”的军人，远离异性，远离色彩，在这荒漠的环境里，生命的本能被某种程度地压抑着，可他们在体能上，有张扬的需求，在性情上有宣泄的渴望。

这些需求是不能强制压抑和禁锢的，它是生命的自然，强制它，反生异端。

即便它“低俗”，“不健康”，总还是给我们以一点思考。

我想，部队基层建设中是否还缺少点什么。

在基层连队里，加强政治学习，开展理想信念意志教育和训练是必要的，同时，是否还应该通过学习、开展活动，来满足青年军人特殊的文化需求，其中包括构建青年军人青春期健康的 “性”心理机制，培育应对“性蒙动”、“性渴望”和“性打击”以及解决婚恋中发生问题的成熟心理状态和心理准备，由盲动变为自觉，由蒙昧变为文明，从而脱离低级趣味，培养美好的情愫。这也应该是全面提升军人素质不可不研究的课题吧！

某连副连长是我新兵连时的排长，有次在团里碰到我，拿我当近人一样诉说了自己婚姻的不幸，我三两句话就把他砸巴了，我说：“丈夫从军，女人耐不住寂寞，那就证明她不适合你，不配你；天下何处无芳草，何必为她惹烦恼！”我笑着接着说：“你这么一个出色的青年军官还愁什么啊？再说你放过人家，也是‘与人方便与我方便’的善举。” 我的排长哈哈大笑了：“老曲，就按你的意思办！”

我这位老排长不隐瞒自己的心理痈结，敢于亮相，乐于交流，不耻下问，应该受到尊敬！

其实基层军官这方面的烦恼可是不少。

江苏籍战友陈学广（化名），一段时间以来，情绪明显有变化，时而显得低沉，时而显得烦躁，谈起心事来，他向我袒露了秘密，原来他的女朋友把他“甩”了，他说他对这个女朋友倾尽了所有的热情，视她为自己生命的共同体，她的离去叫他怎么也接受不了。

那日，我听他讲了当年和他女朋友恋爱的经历，我赞美了一通，夸奖了战友忠于爱情的品格，并就他们的前前后后，写给他几首小诗。其一：

年少情真伴春游，

玄武池水水悠悠，

如沐甘霖花开好，

紫金山上百卉愁。

你看，你们在南京游玩时，初恋的美好，使紫金山上的百花都自愧不如了。可是由于年轻，心志不稳，天长日久出现问题也是常有的，于是：

昔日春风舞双蝶，

今日秋水寒寸心，

忆起白下翩翩日，

不知断琴是何音。（白下：南京）

是何音？身在庐山，不知庐山真面目，可旁观者看得清啊！战友，你要做大丈夫吗？你不想“堆碎”下去吗？那你就把生命的能量转化一下吧：

似水柔情何足恋，

原来松柏耐风寒，

男人有志拓新野，

天涯处处有芳荃。

我们俩在交流中努力壮心气，转移兴奋点，最终，有一天，他对我说：“对头，对头！大丈夫当以壮其志为豪，何患一个恋情！”

性文化需求是自然的，正当的，只不过我们还不够自觉，不够理智。我同江苏战友的“转移兴奋点”的作法，究其实质，是弃规律的，是逃避的……是“不得已为之”的作法。

我把自己对部队基层官兵开展婚姻恋爱乃至开展“性文化”学习教育，并实实在在帮助他们解决一些问题的想法，跟要好的战友说了。我甚至写想一篇文章，题目都拟好了，暂定《应关注点文化荷尔蒙》或《青年军人与荷尔蒙文化》，战友说，老曲，你疯了，你挺敢想啊！

他说，其实外国军队注重这一方面的“军需”早就存在了，并很成体系；中国的国情不同，这一方面的工作不是没有，但还有待时日……

2022年4月8日

2023年2月15日修改

（谢网络图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