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刺刀下的交易 ——守防伊犁之四</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波马边防连驻防在海拨6995米的“天山之父”汗腾格里峰脚下,担负着守卫135公里边防线的繁重艰险的戍边重任。早在1882年中俄伊犁边界的划定时,就是从这里开始的,一号界碑就设在纳林格勒界沟内,所以波马称“中国西北边陲第一哨”。</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天马”驯骑。久闻伊犁马的威名,过去难得一见一骑。其实古时就称为天马、西极马的伊犁马就源出昭苏草原。置身其间,恍惚感受到汉武帝骑着他的宝马奔驰疆场的惊险场景:“天马来兮从西极,经万里兮归有德,承灵威兮降外国,涉流沙兮四夷服。” 汉武帝曾经如此描述“昭苏伊犁天马”。“天马”头高胸满,四肢坚实,目明耳聪,躯体魁梧,据说它的最快奔速达每分钟4公里、最大挽力达8658斤。面对它那英俊靓丽的身姿,彪悍威武的强悍气质,特别是鹤立鸡群的一匹匹靓丽军马,着实令人无不生畏、震撼与爱戴。</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地处兼有山地、峡谷、雪山及平原边界线的波马边防战士,乘马戍边是必备的起码技能,马术是军事训练必修课。然而从未摸过马的人,就象旱鸭子入水,胆战心惊,束手无策。于是连队把我们1970年5月新到边防又不会骑马人员的乘马ABC,首先委托给连队蒙族牧工乌希加朴(牧工的马比较温顺),我就是这样初次被乌希加朴推上马背的。</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忐忑不安的心悬在空中,没等坐稳、枣红马迅疾腾起四蹄,我的惊叫声未落,乌希加朴已翻身跨在鞍后的马背上拦腰把我抱住。马步加快了,屁股底下象装了弹簧,走得越快,弹的也越快越高,似乎要把我抛上天空再摔掉地下。有心叫马慢下来,可惜不会讲一句民族话及马的训语、动作。无奈索性闭上眼睛,两手死死抓住鞍桥,双腿死劲夹住马前胸。岂知马跑的更加疯狂,事后方知击夹前胸是令马加速的信号。这下可把我害苦了,乌希加朴还以为我故意加速,又火上烧油。只觉得奔马如飞,耳畔生风,身边山峦、牧群呼啸而过,紧张得全身汗水淋淋,抱鞍的双手开始滑腻、麻木……</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此时,背后的乌希加朴却悠然自得哼起小调,好象为我壮胆。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去,牧马的“三板斧”招数将尽,我心中也暗自鼓励“也不过如此吧”!直到这时,乌希加朴才一招一式、一字一板,把手相教骑马基本功。</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天马训骑”是给我初抵波马边防的“上”马威。尽管练马过程中多次摔马,险象环生,但从没怯步。牧马之基础训练结束后,在副指导员张万福、老兵魏家新等正规教练训导下,完成了骑射、劈刀、擒拿、格斗科目等高难度动作。中原汉子学会骑马本是一大乐事,对边防执勤更是如虎添翼。为完成以后的巡逻、搜索、剿山、兵要地志勘察立下汗马功劳。</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骑马勤务最多的自然是边界巡逻。在波马135公里边防线上,树立着清朝光绪年间设立的3座古界碑。于杂草丛生,沼泽、水网遍布,道道密林、峡谷的纳林格勒界沟中有两座。冰封雪裹的汗腾格里峰下,就耸立着雄踞新疆万里边关数百座界碑之首的1号界碑。它位于纳林果勒界沟内界河东岸海拔2000多米的草滩上,界碑东面是一片墓地,距波马8公里路程,简易边防巡逻路从界碑与墓地间通过。2号界碑位于界沟口,距纳林果勒河500米,干沟(苏图线)东小山坡上,简易巡逻路从界碑与干沟间通过,此地海拔近2000米,距波马有6公里。3号界碑坐落在波马正北方蛇山上,位于边界(苏图线)线东50米处荒草丛中,海拔1844米,我巡逻路从界碑与木哨楼间通过,蛇山边界(苏图线)线我侧南北东三面系生产建设兵团74团场开垦的农田。</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波马边防连漫长、复杂、艰险的边防线上,设有南北两个特定的执勤瞭望点。一个是南天山克斯勒塔斯雪峰下的小海子点位。小海子其实是冰川融化形成的一个小湖泊,那里也是连队最偏远的执勤点。因为靠近雪峰冰川,而且要沿着纳林格勒界河,一直上山,途径许多草滩、沼泽、峡谷、森林、陡坡,更有连绵的雪山,数不清的断崖和盘根错节的路障,冰河密布,路途极其艰难凶险。从小海子再往上走就是攀登极限的海拔3800米之阿拉艾格尔山口,六七十公里的峡谷、雪山、冰川险道,一天很难往返,所以当年它并非连队的常规执勤点位。</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另一个特定执勤瞭望点,位于边防连正北面广阔平原上凸起的蛇山制高点之木哨楼。</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纳林果勒河谷在波马2号古界碑处裂开天山,犹如孔雀开屏般,向北展开一个广袤的扇形平原。纳林格勒界沟(苏图线)以西为苏方一片连一片的荒野、草场,以东的我方则是74团场一块接一块的千顷良田。</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1970年11月初,我骑上威武高傲的“小黑”走马秀,带巡逻马队到蛇山点位例行巡逻。</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广袤的昭苏高原麦收进入尾声,木扎尔特河的东边,蓝天、白云、雪山的映衬下,牧民赶着羊群在已收割完的麦田里放养,构成了一幅美丽的高原牧图。在靠近西面边界附近晚熟麦田里,依然麦浪翻滚,机声轰鸣,一派繁忙的丰收景象。麦田与花海层次鲜明,远山近水相映,林海雪峰交融,金浪花海如潮,农田阡陌纵横,得天独厚的田园风光,醉人心田。</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巡逻马队,箭似射出波马边防连,驰骋于淹没马腿的无垠麦田中,就像金色大海的冲锋舟,劈风斩浪,一往无前。</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目的地——北点位就要到了。位于防区南线原野直线边界(苏图线)上比较靠中间偏北的地域,横卧着一条跨越中苏边界的山梁,它的名字蒙古人称“莫哈托拉哈”,即蛇头山。厄鲁特蒙古部落的祖先传下来说,这座山是由一条大蛇变成,蛇头在我国境内,蛇尾甩在苏联。边界(苏图线)线从蛇身腰部穿过,我方的木制瞭望楼就建在“蛇头”的制高点上。</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这是方圆几十里视线最好的一个瞭望点,每次北线巡逻,我们都要登上蛇山,爬到哨楼顶端进行仔细地搜索观察。我蛇山木哨楼正前方,蛇山腰间静静地坐落着浑身沧桑的3号界碑,边界对面是苏军的一个铁架哨楼。我木哨楼西北不远处,纳林果勒界沟(苏图线)就在蛇山腰带间汇入从苏方流出的特克斯河。特克斯是哈萨克语,意思是“野山羊众多的河”。特克斯河向东不远的地方,界河中央横跨着一座破落的界桥,记录着过去曾经为陆路口岸的繁忙。</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蛇山当面苏军边防设施与其他防区大致相仿。从边界线到苏方纵深的布置依次是:第一道,2.5米高的前沿铁丝网,重要地段铁丝网桩上还安装有勃罗克晶体仪报警设施,且于方便出入的地段敷设迷魂钢丝套,人或牲口误入不得出来,巡逻时不时见到牛羊等被缠在里面的遗骨。第二道,是3米宽2米深的防机械车辆通过的堑沟。第三道,宽5-7米的检迹地带(我们也称松土带),隔一段时间耕耙平整一次,保持表面平滑细腻,确保人畜经过必留下痕迹。第四道,一条宽6米左右的碎石面巡逻路,内侧路边是一条通讯线路,每隔150米的电线杆上安装一个电话单机插座,供随时情况联络。第五道,在2公里纵深是标准更高的二线巡逻路,路边15米高的瞭望铁塔一般间隔一公里一座。第六道,为苏二线铁丝网,用于拦截苏方边民,每隔一段设一个只允许苏军进出执勤巡逻的卡门。最后,中心瞭望铁塔下面,便是我波当面的苏军纳林果勒边防哨所。沿线苏军巡逻执勤的交通、作战工具,有“嘎司吉普”越野小车、大卡车、步战车及必要时的坦克车,深山区还有直升机巡逻,间或军人骑马或步行巡逻。</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那个年代,我们的边防硬件远比不上苏军的现代化。单从交通来说,波马边防连仅有一辆“北京吉普”,再后来才配上一辆“大解放”搞运输,所以边防巡逻基本是骑马与步行,冬天也靠滑雪板、爬犁子雪地执勤。</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上世纪六十年代末七十年代初,刚刚经历了珍宝岛事件、铁列克提事件,进入中苏关系最激烈对抗之危险期。就在波马防区,苏军越界滋事、断路、套铁丝网、设障等挑衅不断。正常的边界巡逻须特别警惕潜伏于荒草丛林中的枪口,更要命的是有时双方隔着铁丝网枪对枪、刺刀对刺刀相互对峙,或怒目相对、并肩巡逻,甚至是顶着苏军的步战车、坦克执勤,一不小心就会摖枪走火,发生战斗,当然我们面对武装到牙齿的机械化苏军,也做好了随时牺牲的充分准备。于此相异,老兵说我蛇山当面的一个时期个别苏军执勤哨兵,还算比较温和,例行巡逻相遇时,双方保持互致军礼的习惯,难得一见。</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果然,我们巡逻队在蛇山与对方哨楼执勤的苏军士兵礼貌相遇。当我爬上木哨楼观察瞭望时,突然意外发现:对面铁哨楼上那两名苏军士兵,又向我们招手示意,尔后一名负责向后方(苏方)张望,另一名急忙下哨楼后,拍拍胸膛,解开上衣,向我们袒露出内衣上佩戴的列宁像章,再指指我们,表示要向我们索取毛主席像章。这是前所未有的情况,按规定应该报批行事。但这次在没有军事威胁、我们又处居高临下有利态势,于是大胆冒险破例决定:答应请求,争取苏军基层兵士的工作!遂即命一位战士将我佩戴的一枚毛主席像章,用小手巾包上,并扎捆一个小石头,向对方扔过去。不成想紧张的意外发生了,由于隔空距离较远,况且遇上逆风,像章飘飘悠悠,突然中途掉落在苏方的检迹地带(松土带)上。苏军士兵见此面有惧色和紧张,然而稍有片刻迟疑之后,便急中生智抓一把树枝,径直越过堑沟、奔进检迹地带,迅速捡起毛主席像章,一边后退一边用树枝扫平他留下的脚印。尔后将像章佩戴在内衣上藏好,又向我们行了一个郑重的军礼。接着,他们用同样的方法,也向我们投掷过来一枚列宁像章。</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那十分罕见的一幕,给我留下深刻印象,虽过眼云烟52年,至今仍记忆犹新。</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要知道,在敌我双方剑拔弩张的年代,苏军士兵的这一举动是冒着极大风险的,此事在整个中苏防区也是极其特殊的个例。相信这枚毛主席像章一定会成为友谊的种子,在这些苏军士兵的心中扎根、发芽、结果。到了时过境迁之今天,尚若那两个苏军士兵也在回首戍边往事,我想肯定同样会感慨良多吧!</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