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夜微雨共归途》—情节与深意

海琴

当代人需要怎样的耐心，才能花费几十个小时，专注地去看完一本140万字的小说？说起来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明明看文献不到两页就感到困意来袭，看小说时居然能耐着性子一页页翻下去。说到底，故事是有魔力的东西。而这份魔力主要源自于我们的好奇心。好奇心并不是专属小孩的东西，世人皆好奇，毕竟我们从生到死所能窥见的，不过仅仅是这世界的一隅。而具体到故事里，作者对读者好奇心的操纵，则寄托于情节设谜-解谜的手法。

从小说第一章“本座死了”开始，作者就不断抛出一个又一个谜题。在这个六千余字的章节里，我们窥见了主角墨燃的一生：他荒唐残酷却心有温情，从潦倒落魄一路登顶修真界，最后却在薛蒙的逼宫下弑师自尽。他因什么实现人生逆转？他的一生所爱是谁？为什么他和薛蒙对师尊的态度截然不同？师尊到底是好是坏？

带着这些问题，我们开始这场名为阅读的游戏。有时，我们能够发现一些蛛丝马迹，比如墨燃重生后初见楚晚宁，原应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但是却有安慰欣喜；比如金成池求剑时墨燃的灵魂里有师昧和楚晚宁两个人影；比如墨燃明明是乐坊主的儿子，生活尚可，为什么能讲出“牛吃草”这样悲切的故事？比如第一章提到的卿贞贵妃为什么一直没有再出现？我们迫不及待想要得到答案，但作者却故意吊人胃口，将这些谜题搁置又搁置。不禁让人怀疑作者是否笔力有限，挖了坑却填不上？当来到最后篇章，一个接一个地揭开谜题，直教人应接不暇，大呼过瘾。这就是延迟带来的超乎寻常的满足感。

纵观全文，这种大大小小的谜团不知放了多少个，它们就像一个个鱼钩，诱使读者不知不觉地跟着主人公朝前走去。无法预测的未来、事件的发展走向、人物的最终结局，这些未知的变量，都可以在一个故事中以谜题的形式出现。写一个故事，本质上就是在圆一个谎。圆谎的功力全赖作者的逻辑水平，尤其是以设谜-解谜手法为重要看点的文，如果你选择以这种方式吊读者胃口，那么你就必须做好为故事合理性与情节流畅度全力以赴的思想准备。

关于揭秘滞后这个问题，其实是相当考验作者对情节的把控力。设谜与解谜靠得太近，则不能起到它应有的诱导作用；离得太远，则要么使读者心生不满，要么干脆被忘记。原则上，越重要的谜底越滞后，才能充分利用读者的好奇心推动剧情。

除开设谜-解谜手法不说，作者对全文情节，的确是有精心雕琢的。几条支线引入主线，相互关联，水到渠成。在我看来，《二哈》共有“彩蝶镇篇”、“金成池篇”、“桃花源篇”、“儒风城篇”四个支线故事。后期彩蝶镇天裂、楚晚宁复生和最终决战应归为主线故事。这几个篇章中，“彩蝶镇篇”讲罗纤纤被抛弃化鬼的故事，却隐藏了“临沂有男儿，二十心已死”的重要线索；“金成池篇”和“桃花源篇”则都是“珍珑棋局”幕后人的阴谋，这三个篇章又都汇入到“儒风城篇”，徐霜林复仇儒风门，复生罗枫华的故事，构成了小说的第一个小高潮。而随着剧情发展，读者发现，徐霜林的背后还有华碧楠出谋划策，他又有什么目的呢？带着这个疑问，小说进入到剧情紧凑的决战篇，用一个个伏笔的集中揭晓为读者带来紧张到透不过气的阅读体验，一口气把故事推向最高潮，小说就在无数矛盾得以解决的余韵中缓缓落幕。让已经熬了好几个大夜的我继续意犹未尽地失眠。

《二哈》虽然某些设定稍显烂俗，但不可否认，它已在满足市场需求的条件下，达到了足够的高度。它甚至通过情节谋求了一个故事主题的凝聚。

“莫对他人妄行揣测，是人能给予自己的最高尊严”。能看出来，作者在努力用自己的方式，探讨这世间关于正义的命题。强权不是正义。南宫絮在蛟山上说，“我不过是在以我的方式，求个天下有道而已”。作者在描述天音阁时这样写道：【天音阁是修真界最公正的殿堂——某样东西一旦被定了性，尤其还历经岁月洗练，屹立千百年，那么就极少会有人去思考，为什么它就是公正的，它会不会有错。在这样的势力中，就算有反驳的声音也会被轻而易举地盖过。】但最后，南宫絮失败了，天音阁错了。权力从来不是正义的伙伴，只是利益的附庸品。

多数人代表的也不是正义。当墨燃跪在忏罪台上淋雨，叶忘昔替他撑伞时，围观的群众的反应是这样的：“听说当初在儒风门，替叶忘昔出头的那个黑衣人，就是墨燃呢。”“什么？我怎么不知道……居然是这个恶鬼帮的她？”“墨燃连养大自己的干娘都杀，怎么对叶忘昔这么好。”静默一会儿，而后有人睁大眼睛，以帕掩口，变了颜色：“天啊，他们俩该不会是……”是什么？很聪明，没有人在此刻挑明了言说。但他们脸上都露出了又是恶心又是激动的神情。

这种因群众的愚昧诞生出的暴力，曾经在我们所生活的这个世界，真实地发生过，甚至直至今日，仍屡见不鲜。再虚幻的故事，诉说的也是人间的事。成王败寇，胜者拿起撰写史书的笔；清者蒙冤，围观者报以冷漠讥嘲的一瞥。墨燃跪在死生之巅的大殿上向众人陈情时，姜曦曾这样说：“姜某只是觉得，求个公平公正本就是件极为困难、甚至根本不可能的事情。望诸位斥责他人时，莫要把自己捧得太高，别觉得自己浑然代表了正义，代表了天道。”正义永远不归顺于权力，善良也永远不属于每一个口舌中嚼着是非的人。

《二哈》里的世界从来不是一个理想世界，隐藏在HE结局的背后，作者想表达的，其实是一种人生的悲苦。为保护族人机关算尽最终惨死的师昧，一心为百姓却被百姓出卖的楚洵，从小食不果腹受尽折辱的墨燃，以及一出生就被成为别人替代品的楚晚宁。人们喜爱重生设定的原因，无非是因为，我们渴望把所有的遗憾抹除，把所有的亏欠弥补。可是在《二哈》里，兜兜转转两世之后，我们却发现人活一世，或许总有注定，就像叶忘昔注定成为红颜君子，南宫驷注定躲不过盛年夭亡，薛蒙注定最后孑然一人，死生之巅注定在劫难逃。但这个世界上还是会有那么一些人，即便自己遭受再多苦难，也仍愿一心向善，在苦难中开出人性的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