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老师的下水作文:忆云南

遛遛

人到中年,才明白人生其实并不是来日方长。曾经的朋友,最爱的亲人,能一直陪在身边的能有多少呢?“怀旧空吟闻笛赋”,每次提笔,最想写她,也最不敢写她。总该做点什么吧?有些人是无法从我们生命中抹去的,我们不愿提起是因为不敢再次经历那场痛彻心扉的离别。既然无法忘却,那就写写吧!<br> 云南,一个来自西双版纳的女孩。初见她是在713宿舍,那时刚进大学。第一次离家住校,站在空荡的宿舍里,我惶恐得不知所措。挂蚊帐、铺床装被,我统统不会。云南羞涩地抬来一盆水,把所有床架擦拭了一遍,又熟练地收拾起行李,水壶、口杯、饭缸、脸盆,所有安放得整齐有序。她用娇滴滴的版纳腔问我:“你睡哪张床?”我指了指靠窗的上铺,她笑了:“我在你对面下铺,有什么需要叫我。”<br> 就这样我们熟悉起来,她叫张云南,父亲从湖南支边到西双版纳。她出生在云南,父亲给她取这个美丽的名字,大约是爱上这里了。云南从小在农场长大,我们开玩笑地问她:“你家有孔雀、大象吗?”她很认真地回答:“我们农场里有很多很多的橡胶树。”云南平时话不多,可说到橡胶树,她如数家珍,我们涨了不少见识。原来一棵橡胶树生长期很长,一般8年才开始割胶,割胶要讲究手法和步法,不可伤到树。农场工人一般凌晨4点开始割胶。舍友们很好奇,约定放假一起去农场看看。<br> 大学的生活是丰富的。我们学跳舞、学吉他、学下棋、学打牌、学游泳,这一切她都不喜欢,却都愿意陪我们玩。那时风靡交谊舞,班主任朱老师亲自扫舞盲。自由组队时,云南总会悄悄扯扯我的衣角,暗示我们一对,搞得前来邀请的男生一脸尴尬。站在娇小的她面前,自然每次我都跳男脚,她总是很小心,低着头,怕踩到地雷似的:“算了,不跳了,我太笨!”<br> 大学的课程是深奥的。高等数学听得云里雾里,英语老师全程纯正美式英语授课,我们不仅目瞪还口呆。偏偏同舍的大姐“小狮子”超爱学习,最小的林妹妹英语又超棒,我们只好互相卷着走。那一次高等数学她没有过,很是伤心。考英语听力时,我的耳机坏了。她默默地把耳机递给我,淡淡地说:“你用吧,反正我也听不懂!”<br> 也许是因为学业,也许是因为水土,云南开始掉头发,开始食不下咽,开始夜不能寐,开始频繁地去看校医。我们都以为她只是胃不舒服,谁也没觉得云南不对劲儿。直到我们发现她把铁丝捅进插孔,夜里总是哼哼,吃饭总是吐痰。云南对此很内疚,越来越沉默。那时我们太年轻,照旧忙功课的忙功课,找老乡的找老乡,各玩各的。<br> 11月同班几个男同学约我们去翠湖游玩,没想到云南欣然答应了。那是她第一次和我们出游,也是最后一次。照片上她笑靥如花,青春美丽。这是她留给我们的唯一一张照片。<br> 转眼到 了12月,天气开始冷了。那是一个周五,上午的课结束后,舍友们从教室出来直奔食堂去了。因为下午没课,我准备回家。那天云南没吃饭,她就一直站在窗前,像是在沉思,像是在自言自语。<br> 我坐在上铺一边收拾要带回去洗的衣物,一边无话找话地和她聊:“跟我回家吧,我妈妈做得一手好菜。”她笑笑:“嗯,快放假了!”我说:“我让妈妈给你做折耳根,熬水喝,也许能治你的病。”她把身子往窗外探了探:“衣服好像干了。”<br> 我们住的713宿舍楼下是昆工后门一条道路,一到晚上,各种夜摊开始热闹起来。理工男爱打架,这里俨然就是一个战场。好在白天比较安静,三三两两的学生从这里经过。我们的窗外有一块挡雨板,挡雨板上方拉几根铁丝便成了大家的晾衣架。有时风大,衣物常会落到挡雨板上,一般大家找个竹竿挑上来,偶尔也有胆大的翻出去捡。<br> 收拾好东西再抬头时,云南已站在窗外的挡雨板上。我惊呼:“快进来,太危险了。”<br> “没事儿,我捡衣服呢,这就进来。”<br> 一切就像做梦。至今都不敢想象我竟这么傻傻地看着她一手攀着窗沿,一脚搭在窗台上。没有任何声响,她便消失了。像是一根飘飞的蓬草,不经意从这里经过,转瞬即逝。我茫然地站在窗前,直到楼下传来尖叫声。<br> 时至今天,我依然想不明白,她分明就是要进来的,我能听到她说:“不用你拉,我自己可以。”我能看到她的手固执而有力地抓着窗框。现在我似乎有些明白:生命只在一念之间。如果她生病时我能多了解一下,也许她能及时得以诊治;如果她痛苦时,我能多倾听一下,也许她早已坦然面对;如果那天我不坐在上铺,能拉她一下,也许她现在已为人师为人母。如果……,没有如果了。<br> 出事后,云南的爸爸从农场来了,人到中年痛失爱女,那是怎样的剜心之痛?张爸爸一页一页仔细地翻阅着云南的笔记本,用颤抖的手抚摸着每一个字,像是在抚摸女儿的脸。我们不知道上面写了些什么,但我相信那滚落的一滴滴泪水是一位父亲对女儿最深情的呼唤:“女儿,你回来吧!”。<br> 跑马山是我们送别云南的最后一程,善良的张爸爸不让我们看她最后一面,当殡仪馆的烟囱呜呜响起,我们听到张爸爸呜呜地嚎啕大哭。张爸爸走了,没有闹,没有吵,没有怨言,没有憎恨,也许版纳那片农场,那片橡胶林才是他心爱女儿的归宿。走时,只留了一句话:“你们一定要好好的。”<br> 不久我们搬到了614,8人成了7人。我独自去取回一个月前翠湖游玩的照片,伊人不在,徒留悲伤,只默默流泪。<div><br> <br></div> 后排左三为张云南,一个温柔美丽的西双版纳姑娘。 这篇文章前前后后写了大约一个月,常常写着写着悲从中来,不知所言。不尽之处,望舍友们见谅。<br><br> 罗金慧<br> 2022年5月1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