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想娘　路长长 ——三七祭母

古月汉三

儿想娘　路长长

——三七祭母

临行叩跪灵位前，

抚像泣语泪涟涟。

昔别蹒跚依依送，

今无母牵孤影现。

2022年4月27日17时30分，我敬爱的老母亲因病去世，享年84岁。今日（5月17日）三七，谨以此文，追忆悼念，谢恩亲友。

娘想儿，比路长；儿想娘，断肝肠。

妈妈走了，走的好突然，走的好痛苦，走的好不舍。

得知噩耗，正在下班途中，头脑画面定格，妈妈睡着了，睡得一定很香……

千里奔丧路，往事一幕幕。

母子间时空对话，反复交汇：

“儿子，几十年了，我从来没跟你提过要求，回来看看我， 妈妈真想你呀”！

“清明节放假我肯定回来”！“妈，五一节又回不了了”！……失言，一次次！！！

山村格外宁静，静待雄鸡报晓！

家门大开，廊灯下，门上挽联那么扎心；

往日深夜回家，“妈，开门”！

今日大门敞开，哭声阵阵，老母殡停堂前。

酸

今晚，依然挂在家乡屋顶上的那轮明月，是否还记得？

一个“穷”字，跟随着我家，艰难地度过了一年又一年。

　　那些年，母亲是村庄里最弱的劳动力，做最轻的农活，拿最低的工分，家里连年都是村庄上“欠帐户”。一年春荒有多长？哪家可能周转点？那家人情出多少？什么种子留多少？自留地里种点什么留着过年？小家小户的春夏秋冬，是妈妈恩威并用，把我们家五个男丁料理得服服贴贴。这家中一言九鼎的背后，那是妈妈想得多、想得早、想得深的精打细算， 在那落魄的岁月里，似一缕缕希望之光，照亮着我们兄弟四人努力前行。

那些年，年难过，难过年。在我成年前，“年”是最有满足感的一个符号。有一双新鞋、有一套新衣、有几天能吃肉，那是一年三百多天的期盼。每到“年”关将近，昏暗的油灯下，妈妈纺了多少绽棉线、纳了多少双鞋底、补了多少回衣被。家中年初的小猪，年底的胖瘦，左右着家中年的味道。记忆中的杀年猪，也就是落个寂寞。

那些年，楼上楼下、电灯电话是多么美好的生活梦想。压在老母亲心头上最大、最难、最痛的事就是建房盖屋。小村庄大多数人家已陆陆续续地搬迁新址，茅屋变瓦房，里子面子全是风光。我家四个男丁，哪一年能盖得起，要盖多少间，才能聚上四个媳妇？穷字还没有去掉，愁字总缠绕在心头。六间瓦房伴随着改革春风顺利落成，家道家运随之转向：一房房媳妇进了家门，一个个孙子孙女呱呱落地；开枝散叶，分家立户，早早地家家住进了楼上楼下的安康日子。

甜

小时顽劣的我，是村庄里的另类。母亲用棍棒，用浅显质朴的哲理，教我做人做事：

“热锅洞里烧一把，冷锅洞也要烧一把”！

“宁可人家拿刀杀我，也不能拿刀杀人”！

“饿死不做贼，穷里不要饭”！

“关门狠不算狠，有本事出去横”！

最无辜，在外打架惹事回家，无论输赢，不听解释，家中补打＋罚饿，是我在外冲动后的标准“套餐”。

最受益，妈妈以死相逼，迫使我完成了基础学业，使我有了一张走出家门最低的“出门证”。

最得意，家中来客无菜招待人，妈妈每次都点将于我，我总是能逮到鱼摸到虾，为寒酸的饭菜增添一道时令美味。

最自豪，十八岁那年，我离乡去远方，妈妈叮嘱我，不混个人样子别回来。临行前，妈妈给我加盘缠，我只要了二十块钱即去远行。离别后，妈妈逢人便讲，我走时没掉一滴泪，够种。

最难忘，那一年妈妈不辞艰辛，来到千里之外看我，当得知我可以在外面谋个生路的确切消息后，病病殃殃的妈妈，精神格外地好。我已记不得当时吃些什么，走时带了什么，但有一点我终生难忘，妈妈告诉我，“儿子，以后你的事你自己当家，我不操你的心了，我也完全放得下心了”。

苦

守得云雾散 终见星月明。告别了饥荒年代，可妈妈的身体还是那么脆弱。多少次，离家走，总是想多看一眼，但总是不敢多看一眼，总怕那是最后一眼。

妈妈吃了多少药中苦。妈妈的药罐子，究竟有多少种药，我一直搞不清。不识字的妈妈，总是能把各种药以她自己的方式分类存放，再苦再难下咽，坚持天天按时吃，不间断，靠着坚强的毅力与病魔作长期抗争着。要问妈妈吃了多少苦，只能说她比一般人多吃了几辈子的苦。与苦相伴而行，换来的是我们一家由六口人到三十多口的人丁兴旺。

妈妈受了多少疼痛苦。多少年，妈妈的口中总是离不开一个痛字，各种疼痛总是那么揪心。活血止疼膏不知用了多少张、用过多少种牌子？当家日子里渐渐过得好一些的时候，再用活血膏不再是奢侈，但妈妈贴了痛，不贴更痛的痛苦，儿孙们分担不了。疼在娘身上，痛在儿心头。

妈妈经历了多少离别苦。妈妈是个热心肠的人，更是一个暖心肠的人，与她同时代的“闺蜜”先后都走了，每当送走一个，孤独感就增加一分。多少甜蜜的时刻，变成了苦涩的回忆，妈妈需要倾诉对象，妈妈需要精神宽慰，尤其是独自生活期间，陪伴上的缺失，导致情绪化难以消除，每每想起总带有深深的愧疚。

妈妈经受了多少操劳苦。儿孙大了，妈妈老了；世道变了，观念新了。但妈妈操劳的心，从没有停滞过。哪家事都要管一管、哪件事都想问一问，不跟她多说，不够尊敬；不听她安排，内心不舒服。妈妈难，难在她多年来都有个通透的心，怕下辈子有闪失、有不周全。可下辈子也难，毕竟一代人有一代人的生活，毕竟妈妈一辈子生活在小山村，毕竟外面的世界变化太快了。

妈妈吃下了多少汗水苦。庄稼人、庄稼心。妈妈虽然体力劳动弱，却深深地烙下了勤劳的烙印。尤其是在爸妈能种不能收的岁月里，他们种一点、摘一点，养一点，每每回家妈妈的味道总是那么浓烈。还有门口的小菜园，四季常绿，温暖了多少返乡回来的亲邻。下一回，再也沒有了。现在才明白，当离家时后备箱能装的、愿装的东西越来越少时，妈妈与我们离别的日子就越来越近了。

辣

母恩泽三代，妈妈是家中顶梁柱、主心骨。妈妈性格刚烈，心直口快；人情练达，是非分明。

永远仗义执言才是我妈。妈妈以她多年的权威，对家族中大小纷争之事，主持公理，以理服人，大家长风采伴随一生。这一段时间，我在问自己，妈妈对族中贡献有多大？母亲走后，晚辈们的眼泪告诉我，哭出的泪有多少，感激、感恩的情就有多深。“调解员”的身份是母亲引以为豪的另一个印记，亲友、村庄多少家庭矛盾在妈妈的责骂声中得以平息，为什么妈妈能降服那么多我们身边“不服之人”？妈妈有道行，妈妈的道行是什么？我还没有琢磨透，这也将是我一生的修行。

永远的古道热肠才是我妈。我儿时记忆，村庄的一个单姓无亲无后的五保户，身患传染性疾病，人见人躲，是我妈妈每天送吃送喝，直至为其送终。多少年来，过路的、讨要的，或是下乡办事的，我家既是联络点，更象乡村“粥棚”，无论穷富，上门都是客，善待每一位客人。村庄里的窑场开办了十多年，南来北往的人换了一茬又一茬，大家对她都是那么亲切，妈妈帮多少人、替人说过多少公道话，讨生活的外乡人心里最明白，甚至只有她有面子去替别人赊帐。

永远的棍棒家规才是我妈。隔辈亲,亲在心,隔辈亲,连着筋。多少年，儿辈们在外打拼，妈妈又担起了第三代的抚养、教育的重任，一个“严”字，几颗小苗都被育直了；一个“狠”字，长大后都能自食其力，积极进取。奶奶的权威，在我们家小字辈中深深扎根。晚年，妈妈常有些困惑，今天我要告诉妈妈的是，儿孙哭时也是要资格的，孩子们对你的思念有多深，将来属于他们的天空就会有多大。

咸

毕生精血俱耗尽，伤肢弱体熬残年。没盐，生活没味；盐多了，就齁了。2020年3月，91岁的老父亲无疾而终，虽然他们磕磕碰碰一辈子，父亲的离去，打破了家中的平衡，妈妈生活得好孤独。

永失堂前尽孝之憾。渐渐失去了对大家庭的掌控，一天不如一天的身体，妈妈对生活的要求标准越来越低了，我们在对满足她精神世界方面做得太少太少了。眼下，我们纵有千般难，也难不过一个孤独残年之老人；我们纵有千般理由，万般无奈，孝字没有等待。多少事，明白之日，也就是永远地遗憾之时。

此时此刻，已是凌晨，当我把当时失言所列的理由再拿出来嚼嚼，那时多么充足理由，怎么现在不是那个味。娘生儿，九死一生。儿为娘，难道就不能有所取舍？何况，也不会影响自己稳定自适的生活。说服不了自己，那只有永远的懊悔！

祈求善人终有善报。妈妈，您一辈子积德行善换来的那么多善报，我们有人记得住。谁为你看病买过药，谁为你端茶盛过饭，谁为你帮忙搭过手，谁为你漫漫长夜伴过眠，谁为你嘘寒问过暖……无论您交待过的，还是没有交待的，我们来还，相信我们，我们会的……

此时，我身在静态中的曹营，纵有千般思念，妈妈，今日也不能在您灵前叩恩，不孝儿向您谢罪了！

纸短情长，我把这些话烧一份送给您。

二〇二二年五月十七日凌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