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趣味：创意问答】“行走的照相机”杨万里

刘博温

文字：刘博温

图片：互联网

1.

我上小学的时候，因为时代的原因，不记得课本中有唐诗。到我女儿们上小学的时候，唐诗就成了必背的内容，给我印象很深的，有两本书，书名差不多，一本叫《小学生必背诗词70首》

，一本叫《小学生必备古诗词100首》，里面收录的作品，相信很多人都能背得出。有三首七绝，您都熟悉，它们出自一个人之手，分别是：

其一

泉眼无声惜细流，树阴照水爱晴柔。

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

其二

毕竟西湖六月中，风光不与四时同。

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

其三

篱落疏疏小径深，树头花落未成阴。

儿童急走追黄蝶，飞入菜花无处寻。

这三首诗的作者便是杨万里。

不管70首还是100首，都是精品中的精品，而这三首，在我看来，是精品的三次方。为什么这么说？钱钟书先生评价陆游和杨万里，有这么一段话：“放翁善写景，而诚斋（杨万里号诚斋）善写生。放翁如图画之工笔；诚斋则如摄影之快镜，兔起鹘落，鸢飞鱼跃，稍纵即逝而及其未逝，转瞬而改而当其未改，踪矢蹑风，此诚斋之所读也。”纵读《唐诗三百首》，也很难寻得杨万里这种诗风。宋朝文学家项安世说杨万里“雄吞诗界前无古，新创文机独有今。”虽然略有过誉，也能看出杨万里在中国文学史上的成就非凡。

2·

杨万里，字廷秀，与陆游、尤袤、范成大并称“南宋四大家”，也叫“中兴四大诗人”。若论名气，大概陆游比杨万里大，但是陆游对杨万里推崇备至。他说“今日诗坛谁是主，诚斋诗律正施行。”“四海诚斋独霸诗”。想来在大宋朝，词升诗降，陆游写词胜过万里，而论诗，必然是创造了“诚斋体”的杨万里第一了。

唐朝是中国诗歌的巅峰。唐诗之后，如果有谁作诗，浑不把唐诗放在眼里，那么这个人一定是个疯子。杨万里就是这样一个疯子。

杨万里写诗，最早走的是黄庭坚的路子，江西诗派对他的影响很大。《沧浪诗话》的作者，宋朝诗论家，诗人严羽说杨万里“其初学半山、后山”，半山就是王安石，后山就是陈师道。王安石是唐朝诗人，陈师道是江西诗派的代表，“最后亦学绝句与于唐人”，所以看起来杨万里同学至少是把《全唐诗》倒背如流的，“已而弃诸家之体，而别出机杼。”最后还是摒弃了各家诗体，自己独创了一个“诚斋体。”你要说这不算牛人这世上恐怕就没有牛人了。

牛人自有牛人的风范。杨万里曾有诗曰：

传宗传派我替羞，

作家各自一风流。

黄陈篱下休安脚，

陶谢行前更出头。

在杨万里看来，“文化上的“传宗传派”这种事儿是是一件不那么光彩的事儿，说起来叫人脸红。既然是作家，就应该一人一个风格，各自领其风骚，独步天下。就算是黄庭坚、陈师道这种大家，也别在他们的篱笆墙下面停下脚步，在陶渊明、谢灵运面前更要抬头挺胸地超越。

这种“狂妄”，世间少有。

关键是，人家做到了！

3.

清朝大才子，《四库全书》的总纂官之一的纪昀纪晓岚曾经这样评价陆游和杨万里“南宋诗集传与今者，惟万里及陆游最富。……以诗品论，万里不及游之锻炼工细；以人品论，则万里倜乎远矣。”实话说，纪晓岚的这句评语，前半句并不公允，因为杨万里之诗，本就不是雕琢锻炼的产物，而是像钱钟书说的那样，是一幅幅精致的“摄影”而不是工笔画。其出奇之处正在与他的清新自然不事雕琢。自然，这是我个人看法。

但是后面半句，就十分贴切了。这里说的“人品”，貌似不是我们通常说的“为人”，而是说“性格”。历史上诗品好人品差的诗人很多，所谓“文如其人”、“诗如其人”说的是性格。陆游的诗词，用明朝第一才子杨慎的话说，是“纤丽处似秦观，雄慨处似苏轼”。是兼备豪放和婉约两者的惟几的诗人之一。但是，在风流潇洒、倜傥不羁、世事通明方面就跟杨万里差得远了。

杨万里的另一首绝句也为大家所熟悉：

梅子流酸溅齿牙，芭蕉分绿上窗纱。

日常睡起无情思，闲看儿童捉柳花。

著名爱国将领张浚见了说：“廷秀胸襟透脱矣！”

杨万里写诗给抄经的头陀：

刺血抄经奈若何？十年依旧一头陀。

袈裟未着言多事，着了袈裟事更多。

到了老年，更是洒脱，诗云：

江风索我吟，山月唤我饮。

醉倒落花前，天地为衾枕。

关于人品，需要强调一句：杨万里和陆游一样，是朝廷中坚定的对金主战派。

他曾经“一日而并得二师”，一个便是抗金英雄、一代名将，曾任宰相的张浚，另一个便是爱国名臣“硬汉胡铨”（见拙作《硬汉胡铨》一文）。有这样两个爱国的师傅，怎会没有同样爱国的徒弟！

4.

杨万里和尤袤，都是南宋四大家的人物。那尤袤能与杨万里陆游、范成大并列，自不是平凡人物。两个人英雄相惜 是极好的朋友，蒋一葵在《尧山堂外记》中说他俩“为金石交”，可见交情之深。

杨万里性格洒脱，常与尤袤玩笑，两人互相揶揄，留下不少佳话。

宋朝淳熙年间，杨万里官为秘书监，尤袤官至太常卿。有一天尤袤读书忽然发现一句觉得好玩儿，就把它作为上联，请杨万里对。上联曰：“杨氏为我”，这句话出《孟子·滕文公下》，原句是“杨氏为我，是无君也。”这句话愿意是什么诸君自己查，在这里尤袤是犯坏，杨氏是杨万里的老婆，“杨氏为我”，不是犯坏？杨万里看了，哈哈一笑，对道：“尤物移人。”这一句出自《左传·昭公二十八年》，意思是女色能改变人的意志。是把尤袤说成“尤物”， 不是个男人。

尤袤常把杨万里称为“羊”，杨万里则叫尤袤为“蝤蛑”，蝤蛑俗称梭子蟹，是螃蟹的一种。有一天两人吃饭，上了一道羊肠，尤袤故意叹道：“唉！秘监锦心绣肠，就这么被人吃了。”杨万里回怼道：“有肠可食何须很，犹胜无肠可食人。”（螃蟹外号“无肠公子”。）引来满座大笑。

杨万里不但爱国、作诗出色，还是个好官。他曾在湖州做太守，政绩斐然。于是有人就把杨万里的画像挂在学院的墙上，与当时的工部尚书戴少望并列。杨万里心里不爽。恰好被调浙东，临走的时候，杨万里去了一趟学院，让学生把墙上自己的画像取下来，题了一首诗在上面：

面有忧民色，天知报国心。

三年风月少，两鬓雪霜深。

更莫留形迹，何曾废古今。

不如随我去，相伴老山林。

说完把画像捲巴捲巴揣在袖口里带走了。

5.

杨万里的诗，也有不少充满爱国情怀的佳作。相比苏轼的豪放，岳飞的激昂，杨万里更多的是心里的愤懑和无奈。在受朝廷派遣去迎接金使，路过原属北宋的淮河时，悲从中来，吟道：

两岸舟船各背驰，波浪交涉亦难为。

只余鸥鹭无拘管，北去南来自在飞。

明明是自己的国土，却不能自由来往，这是何等可悲之事啊。

相比较起来，他后期的“田园诗”更有独特风味。他的田园，是真的田园，是农家的田园，而不是游人的田园。一首《插秧歌》可见一斑：

田夫抛秧田妇接，小儿拔秧大儿插。

笠是兜鍪蓑是甲，雨从头上湿到胛。

唤渠朝餐歇半霎，低头折腰只不答。

秧根未牢莳未匝，照管鹅儿与雏鸭。

这个就不是照片，而是短视频了。

杨万里的词，跟他的诗一样的风格。再看一段“短视频”：《昭君怨·咏荷上雨》：

午梦扁舟花底，香洒西湖烟水。急雨打篷声，梦初惊。

却是荷塘跳雨，散了真珠还聚。聚作水银窝，泻清波。

绝了。

杨万里的文章和书法都属于出类拔萃的，只是他的诗名太盛，其他才华被淹没在诗里了。

有个朋友曾经说，如果你的生活不太如意，又不能做一次想走就走的旅行，那么你就去读一读杨万里吧。在九百年前的宋朝，有这样一个诗人，把他的眼睛、心灵、毛笔变成了一台能照相能拍短片的照相机，给我们留下无数清新、隽永、赏心悦目的文字（影像），这世界是这样的美好，干嘛要不开心呢？

请问：“南宋四大家”都有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