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游戏“赶围棋”杂考

张超英

　　《红楼梦》中出现的博弈游戏很多，这些游戏大多流传至今，其游戏办法、形制资料记载明确，有大量传世实物可考。但是也有例外，“赶围棋”游戏就是一例。

作为《红楼梦》的爱读者，游戏具收藏爱好者。现与大家分享对“赶围棋”游戏的一些认识和判断。引征驳杂，故曰杂考。

　　“赶围棋”究竟是何种性质的游戏？首先它肯定不是围棋。因为《红楼梦》书中它常与围棋平行出现，从场面到称呼都不一样。因“赶围棋”出现频次颇高，厘清其形制、游戏精神对于理解参与人物的思想、生活等是有一定助益的。

《红楼梦》书中多次出现了“赶围棋”游戏的描述。粗略翻检起码出现了五次以上的描写。其中第二十回进行了详细描述涉及到了形制，抄录如下：

贾环也过来顽，正遇见宝钗、香菱、莺儿三个赶围棋作耍，贾环见了也要玩。宝钗素习看他亦如宝玉，并没他意。今儿听他要玩，让他上来坐了一处。一磊十个钱，头一回自己赢了，心中十分欢喜。后来接连输了几盘，便有些着急。赶着这盘正该自己掷骰子，若掷个七点便赢，若掷个六点，下该莺儿掷三点就赢了。因拿起骰子来，狠命一掷，一个作定了五，那一个乱转。莺儿拍着手只叫“幺”，贾环便瞪着眼，“六———七———八”混叫。那骰子偏生转出幺来。

“一磊十个钱”这句话比较要紧。“磊”是什么意思？需要认真解读。

“一个坐定了五，那一个乱转”说明这是个使用双骰的游戏。

“若掷七点便赢，若掷个六点，下该莺儿掷三点就赢了。” 这句话有多个意思首先：“莺儿掷三点”是个省略句，全句应该是“莺儿掷三点以上就赢了。”否则单叫三点难比登天，莺儿就不会最后与贾环翻脸。其次“下该”说明是轮流掷骰子，且顺序确定。最后掷三点以上就赢说明已到终局前分胜负的阶段。

这段描写是“赶围棋”最为细致的描述，但对于我们要了解其形制来说，无疑是太简单了。但是仅仅如此就可以用“排除法”对迄今为止许多研究者的推论作出明确的梳理。

1 利用围棋盘、围棋子之说

“赶围棋”不同于围棋，它是一种借助围棋棋盘、棋子进行娱乐的简单游戏。几个玩家先掷骰子，看点数，然后按照点数多少将棋子摆在棋盘上移动，看谁先移动到头，即为一局。

这一观点的持有者应该是看到“赶围棋”中围棋二字，便认为它与围棋有关吧。持此观点者还有的画出示意图，认为移动路线是从围棋盘一边到另一边。

试想二个骰子最大12点，3-4人参与轮流掷色，用围棋盘是无法安排线路的。

日本正仓院藏唐代紫檀围棋盘

2 跳棋说

严格的说这一说法并未形成观点。它指杨宪益、戴乃迭翻译的《红楼梦》英译本干脆直接将其翻译成“跳棋"(draughts)。说： “赶围棋”在围棋盘上，以掷骰子来行棋,并且可以多人同时参与，可以说，为传统的围棋更增加了一些趣味。

这一观点仍未离围棋，显然不能成立。

3 飞行棋之类说

赶围棋”与今天我们玩的飞行棋之类的益智游戏差不太多，玩法大约是先掷骰子看点数，然后依照点数多少将棋子在棋盘上移动，先移到头的为胜。

60年代出品飞行棋。笔者藏品。

笔者是认同“飞行棋之类”的观点的。下边谈谈自己的认识、判断和依据。

这种游戏应叫采选格，采选格早期属宫廷游戏， 在棋盘上绘出路线沿线布置不同品级的官职（不止官职只要有高下，等级差的任何事物均可入棋），以掷骰子决定步数，先至终点者胜。俗称“升官图”。

采选格是我国历史悠久的传统游戏品种之一，它的规则和基本形式至迟在唐代已经定型。在宋代出现“选仙图”在明清又衍生出多种产品，如“揽胜图”等，万变不离其宗。那么“赶围棋”最接近那个品种呢！

个人认为应该与宋代选仙图游戏最为接近。

宋代王珪在《宫词》中写道：“尽日闲窗赌选仙，小娃争觅到盆钱。上筹得占蓬莱岛，一掷乘鸾出洞天。”

宋人彭汝砺有诗曰：

自昔黄老言无为，谬说汗漫为神仙。

古人力探源未塞，今世复用根尤坚。

仙经自是物外来，画图谁向人间传。

碧油堂印始等差，洞天福地分后先。

势穷或滞酆都幽，采胜即上昆崙巅。

得失无端见掌握，胜负有势生回旋。

彭汝砺（1042-1095），字器资，饶州鄱阳（今属江西）人。宋治平二年（1065）进士。

这种选仙图在宋代出现后一直在流行，直到清代末叶。尤其是清代出现了形形色色的选仙图。清人徐珂《清裨类钞》说：乾隆年间高宗弘历闲来无事，“取列仙传人物，绘“群仙祝寿图”以骰子掷之，以为新年游戏。”请注意为新年游戏之说法。

综合来说在曹雪芹描写的清代初期，采选格中流行的“升官图”“选仙图”“揽胜图”都有可能出现在大观园中。说“赶围棋”是他们其中的任何一个都是有道理的。但是我们只要分析一下丫鬟为主体的游戏参与者，就不难明白“升官图”“揽胜图”太过文气和繁琐，绝非首选。应是简单明快，小赌怡情的“选仙图”无疑。

当然如是探春、宝钗们玩的“赶围棋”就也可能是“揽胜图”。

据考证此图为我国现存最早的“采选格”现收藏于日本

明末苏州桃花坞版

河北武强《生肖选仙图》

广东潮州《八仙上寿选仙图》

　　再让我们回到本文的开始。

“一磊十文钱”中一磊我认为应该是一局之意。这样输赢不大，正合新年的小赌怡情。当然也有可能是图中的一圈为一磊，这样输赢就大些了，观察多张选仙图基本上是3-4圈就达到终点，那么一局的胜负可达30-40文，似也未破大观园管理层的赌博底线。

最后我们判断“赶围棋”为采选格游戏还有一个重要的旁证。就是采选格为新年正月游戏。《红楼梦》中“赶围棋”是否如此呢？

确认如下：

第十九回出现2次。元春省亲之时，正月。

第二十回就是贾环耍赖这回。正月。

第五十三回 回目：荣国府元宵开夜宴。正月。

……

不再一一列举，可自行验证。

采选格传到日本后叫做双六，在江户时代也极为流行。依然是正月新年游戏。见下图。

为何名唤“赶围棋”呢？笔者推测是此游戏办法是你追我赶，先到为胜。另游戏路径环环成围绕之形。笔者搜寻此类游戏多年，清代时称“图”或“棋”者为多。各地民间称呼五花八门，比如山东叫“凤凰棋”福建叫“葫芦问”，带有强烈的地域色彩。最终确证实非易事。

对于小说而言，由于“赶围棋”老少咸宜、雅俗共赏。在大观园中它把丫鬟和小姐等联系聚集在一起，是情节推进和衔接的催化剂。

日本《古事类苑》游戏部之局部照片。

（全文完 张超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