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七十年代我的春节

《中国企业档案》编辑部

本刊顾问 李德民

1969年春节，湖北省三湖农场不错，给安插到农场的武汉知青和劳动锻炼的大学生放假，回老家看望父母，过春节。

德民收拾了两个小竹筐，装着生产队分的糯米、糍粑，还买了两块布。糯米、糍粑孝敬父母，布送给姐和大嫂。

这是1968年底武汉大学毕业后自己挣的，年货回报亲人。

用平时不离手的一根扁担挑着两个筐，从三湖农场奔沙市，江汉平原西北风，三湖遍野草木黄，七十多里路，大步流星，归心似箭，七八个小时到沙市，乘轮船，下武汉，搭火车，回信阳。

说话到此，得说说那根不离手的桑木扁担。四五尺长，不长不短，木纹清晰，光光溜溜，中段被汗水浸得泛黄，很是趁手，干农活用它，赶集提着它，冲上大会主席台向场领导要蚊帐提着它……

春节回家，还用它。在沙市码头，我买了船票，有个满嘴武汉脏话的青年船员却不让我登船，大概嫌登船的人多，混进不买票的，他要杀鸡儆猴维持登船秩序，看我戴眼镜，破棉袄，面相善，好欺负，呵斥我。

我服软，亮出票，没想到，他像个小孩的鸡鸡，越拨弄越硬，威胁要揍我。忍无可忍，“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我放下竹筐，抽出扁担，凶恶状，他嘴里虽还骂骂咧咧，但睁只眼闭只眼，放行了。

那些年，我特别喜欢扁担，1970年春，从三湖农场再分配，到郧西县印刷厂，随身带走了那根桑木扁担。

　　为什么酷爱扁担？因为，在农场，在山区，它既是劳动工具，更是防身武器，我总缺乏安全感。我对哥们说：“有根扁担男子汉，没根扁担汉子难”。

这大概同爱看旧小说有关，《水浒传》中行者武松、九纹龙史进包括玉麒麟卢俊义等都爱棍棒，又叫哨棒，拼命三郎石秀直接用挑柴的扁担，宋太祖赵匡胤千里送京娘，以及后来的万里江山，也靠一条棍棒。

说春节，扯到扁担，扯远了。六七十年代之后，德民再没玩过扁担，但心中难忘当年那根扁担。

从1970年春到1978年秋，德民在郧西县印刷厂8年，过8个春节。前几个，过过“革命化春节”。



什么叫“革命化”春节？就是大年三十、正月初一不休息，还干活。记得清楚的是在印刷厂后面的黄土山上修“大寨田”，削平山头，整成平地，叫做“海绵田”。



工厂为啥也要修“大寨田”？那是县革委会分给各单位的任务。山上插红旗，放喇叭，念语录，很热闹，大伙挥汗如雨过个年。



我干着活，心里发牢骚：过年也革命？出大力，流大汗。旧社会的地主，过年也让长工歇几天。这些，只能心里想，不敢说。



当时我每月27斤粮食指标，工人34斤，我当排字工，却吃不到34斤。另外还有半斤猪肉、半斤食油的指标。清汤寡水吃不饱，我和工友们天天盼过年，等着大吃一顿，条子肉、羊肉汤、火烧馍、大米干饭，还有红薯干酿的高度数白酒。可着肚子吃，有单位的慷慨，有节日的狂欢，有隆重的仪式感。

我和工友大块吃肉，大碗喝酒，胡说八道，可能我酒后失言，得罪了一位工友，他摔了碗，我摔了盘子，他吹胡子，我瞪眼，眼看要动手，被拉开。



人都年轻过，谁都有火气，有血性。所以，我从不给当代青年灌温良恭俭让的娘炮鸡汤。



记得还吃过单位的“忆苦饭”，喝野菜汤。



记得有年大年初一，我和内人在小煤油炉上支口小铁锅，煮玉米糊，加红薯地里拾回的碎红薯块，下饭菜是醃萝卜缨。



难忘那个年代，难忘那时的春节。苦不苦？苦；甜不甜？也甜。如今想起，甚至觉得甜多于苦。



酸甜苦辣才是日子，酸甜苦辣才是年。德民不忆苦，回忆很甜。

李德民，本刊顾问，1944年出生于河南，1981年毕业于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生院新闻系，曾任人民日报编委委员、人民日报海外版常务副总编、人民日报评论部主任等职务，获得过“韬奋新闻奖”，享受国务院专家津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