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芦雪庵即景联句》赏析

永年区第五实验学校

《芦雪庵即景联句》赏析

首联“一夜北风紧，开门雪尚飘”，上句为凤姐所吟，下句为李纨所联。这两个人，一个不会作诗，一个不大会作诗，但她们所吟首联，却立即转入“即景”本题，毫不拖沓。

二联“入泥怜洁白，匝地惜琼瑶”，此联意为：洁白的雪花飘入泥土里，让人怜惜；遍地白雪好比美玉般珍贵，让人爱惜。

三联“有意荣枯草，无心饰萎苕”，此联意为：白雪有意掩盖了枯草，以便来春使其复苏返青；白雪又无意间装点了已经枯萎的芦苇，犹如芦花再次绽放。

四联“价高村酿熟，年稔府粱饶”，此联意为：寒冬下大雪，农家所酿的酒也提高了价格；雪天预示好年景，官府的粮仓必定富足有余。

五联“葭动灰飞管，阳回斗转杓”，此联意为：节令已到冬至，葭灰从乐律管中飞出；北斗七星之柄渐渐向东转，已是阴尽阳回之日。

据《后汉书·律历志上》记载，古代为了测定节气，将芦苇茎内的薄衣烧成灰，置于十二乐律的玉管内，到了某一节气，相应的玉管发生振动，葭灰即飞出。又，古人认为四时变化是阴阳消长使然，夏至阳气最盛，冬至阴气达到顶点，北斗之柄指向正北，此后斗柄逐渐向东偏移，阳气开始回升。

六联“寒山已失翠，冻浦不闻潮”，此联意为：寒山被白雪覆盖，已经失去了苍翠的颜色；河流被封冻，再也听不到涨潮的声音。——此为雪的远景。

七联“易挂疏枝柳，难堆破叶蕉”，此联意为：白雪易于在稀疏的柳枝上垂挂，却难以在破碎的蕉叶上堆积。——此为雪的近景。

八联“麝煤融宝鼎，绮袖笼金貂”，此联意为：下雪天熏染香料的木炭在火炉中融融燃烧，穿着金色貂皮袄的少女将手笼入锦衣袖中以取暖。

九联“光夺窗前镜，香粘壁上椒”，此联意为：雪光明亮赛过窗前的铜镜，雪花粘在墙壁上，沾染了花椒的芳香。

十联“斜风仍故故，清梦转聊聊”，此联意为：雪夜寒风依然阵阵吹来，辗转难以入睡，很少能做美梦了。

十一联“何处梅花笛，谁家碧玉箫”，此联意为：雪夜一片寂静，不知何处传来悠扬的笛声？又是谁家庭院在吹奏幽咽的洞箫？

十二联“鳌愁坤轴陷，龙斗阵云销”，此联意为：大海龟为积雪即将压塌大地而发愁，大雪如玉龙战败后的鳞片漫天飞舞。

十三联“野岸回孤棹，吟鞭指灞桥”，此联意为：雪夜乘舟访友，更为尽兴；雪夜骑驴挥鞭至灞桥，诗思就如泉涌了。

十四联“赐裘怜抚戍，加絮念征徭”,此联意为：皇上怜惜风雪中的戍边将士，特赐棉袍以御寒；宫中制衣人亦惦念前方士兵，在棉袍中多加了棉絮。

十五联“坳垤审夷险，枝柯怕动摇”，此联意为：少女踏雪而行，因大雪将低洼地和小土丘淹没，须仔细审视何处安全，何处危险；又怕碰落树枝上的积雪，为雪团所击，更是小心翼翼。

十六联“皑皑轻趁步，翦翦舞随腰”，此联意为：少女莲步轻移，行走在洁白的雪地上；凌冽的寒风卷起雪花，随着少女的步履在腰间飞舞。

十七联“煮芋成新赏，撒盐是旧谣”，此联意为：用山芋煮成的玉糁羹洁白如雪，成了人们赏识的新宠；用撒盐来比拟大雪纷飞只是差强人意的陈旧套路。

十八联“苇簑犹泊钓，林斧不闻樵”，此联意为：大雪天仍有穿着蓑衣的渔翁在芦苇丛中垂钓；林子里再也听不到樵夫用斧子砍柴的声音。

十九联“伏象千峰凸，盘蛇一径遥”，此联意为：大雪覆盖万千峰峦，犹如白象伏地；山间小路蜿蜒曲折，犹如银蛇盘旋，一眼望不到边。

二十联“花缘经冷聚，色岂畏霜凋”，此联意为：雪花与寒冷结缘，方能凝聚在一起；其洁白的花色，怎么会畏惧严霜而凋零呢？

二十一联“深院惊寒雀，空山泣老鸮”，此联意为：深深庭院中受冻的鸟儿，被雪夜反光惊飞；空旷的山中，传来猫头鹰凄厉的叫声。

二十二联“阶墀随上下，池水任浮漂”，此联意为：台阶上的积雪一层又一层，形成洁白的阶梯；雪花飘落池中，随着水流漂浮。

二十三联“照耀临清晓，缤纷入永宵”，此联意为：在明亮雪光的照耀下，感觉已是清冷的拂晓；飞雪纷纷扬扬，下了一个通宵。

二十四联“诚忘三尺冷，瑞释九重焦”，此联意为：守边的将士们忠诚报国，忘却了大雪天的寒冷；瑞雪兆丰年，皇上也就释怀，不再为民生焦虑。

二十五联“僵卧谁相问，狂游客喜招”，此联意为：贫穷之家因大雪皆闭门不出，躺在被窝里取暖，也没有人来过问；富贵人家踏雪尽情游乐，扫雪迎接宾客前来宴饮。

二十六联“天机断缟带，海市失鲛绡”，此联意为：雪花飘飘如织女从天上织机裁下的白色绢带，绵延不绝；又如鲛人吐丝织成的白色鲛绡，迷漫于海市蜃楼。

二十七联“寂寞封台榭，清贫怀箪瓢”，此联意为：独对被大雪封住的楼台亭榭，感觉格外寂寞；清贫之士不改其乐，总是怀念箪食瓢饮的生活。

二十八联“烹茶冰渐沸，煮酒叶难烧”，此联意为：用冰雪烹茶，等待煮沸的时间很长；用沾着冰雪的柴草煮酒，很难点燃。

二十九联“没帚山僧扫，埋琴稚子挑”，此联意为：山中僧侣欲打扫山门，但大雪淹没了扫帚，可见雪之厚；小童子挑着古琴跟随主人，但大雪掩埋了古琴，可见雪之深。

三十联“石楼闲睡鹤，锦罽煖亲猫”，此联意为：雪夜寒冷，白鹤不再离窝，悠闲地睡在石楼里；主人宠爱的猫儿钻在绣花的毛毯里取暖。

三十一联“月窟翻银浪，霞城隐赤标”，此联意为：白雪如银浪翻飞，直抵月宫；积雪深厚，天台赤城山红色的标记也被隐没。

三十二联“沁梅香可嚼，林竹醉堪调”，此联意为：浸润雪水的梅花香气更加浓郁，可以嚼着吃；林子里的竹子在大雪飘飞中发出醉人的声韵，非常适宜弹琴。

三十三联“或湿鸳鸯带，时凝翡翠翘”，此联意为：雪花时而飘落在女儿绣有鸳鸯图案的腰带上，把腰带也弄湿了；时而飘落在女儿头顶翘起的翡翠簪上，把簪子也凝结了。

三十四联“无风仍脉脉，不雨亦潇潇”，此联意为：雪花纷飞，即使没有风，不下雨，也同风雨一般，绵绵不绝。

尾联“欲志今朝乐，凭诗祝舜尧”，此联意为：若要记述今天之欢乐，有咏雪联句为证，乃仰仗皇上之圣明，方能有此等盛事。

联句写到这里，雪景几乎写尽，“二萧韵”也几乎用尽，故让初进贾府的李纹、李绮姐妹以“颂圣”作结，十分恰当。

这种“联句”形式，因参与者才情各异，构思无法统一，又要求反应敏捷，立即联吟，故作成的诗结构松散，内容良莠不齐，犹如一件“百衲衣”。

红梅花

曹雪芹在《红楼梦》里，是把小说里主要的女性比作了花的。所以，通过阅读，认定什么人是什么花，也是非常重要而且有趣的事情。那么，谁是《红楼梦》里的红梅花呢？

关于这个问题，要注意下面几个关键点：

第一，妙玉与梅花的特殊关系。

第四十九回，贾宝玉眼里栊翠庵的梅花，是这样的：

出了院门，四顾一望，并无二色，远远的是青松翠竹，自己却如装在玻璃盒内一般。于是走至山坡之下，顺着山脚刚转过去，已闻得一股寒香拂鼻。回头一看，恰是妙玉门前栊翠庵中有十数株红梅如胭脂一般，映着雪色，分外显得精神，好不有趣！宝玉便立住，细细的赏玩一回方走。

毫无疑问，这是为第五十回庐雪庵诗社咏梅做的铺垫。其间，已可看出妙玉与梅花的某种特殊关系，所谓“恰是妙玉门前栊翠庵中有十数株红梅”是也。

第二，紧接着，庐雪庵争联雪景诗宝玉落第之后，李纨就开始切题了：

“也没有社社担待你的。又说韵险了，又整误了，又不会联句了，今日必罚你。我才看见栊翠庵的红梅有趣，我要折一枝来插瓶。可厌妙玉为人，我不理他。如今罚你去取一枝来。”

如此一来，庐雪庵诗社的主题就确定了，那就是：咏梅。请看：

李纨点头说：“是。”一面命丫鬟将一个美女耸肩瓶拿来，贮了水准备插梅，因又笑道：“回来该咏红梅了。”

第三，而更为关键的是，要弄明白，这四首咏红梅的诗，到底要告诉我们什么呢？

第一首：

咏红梅花 得“红”字 邢岫烟

桃未芳菲杏未红，冲寒先已笑东风。

魂飞庾岭春难辨，霞隔罗浮梦未通。

绿萼添妆融宝炬，缟仙扶醉跨残虹。

看来岂是寻常色，浓淡由他冰雪中。

邢岫烟这首诗，关键一句是“缟仙扶醉跨残虹”，核心是“缟仙”，这已然把梅花与神仙联系在了一起。而整首诗说的无非就是红梅花的飘逸美丽以及高洁的品格而已。

第二首：

咏红梅花得“梅”字 李纹

白梅懒赋赋红梅，逞艳先迎醉眼开。

冻脸有痕皆是血，醉心无恨亦成灰。

误吞丹药移真骨，偷下瑶池脱旧胎。

江北江南春灿烂，寄言蜂蝶漫疑猜。

这首诗，同样是在突出梅花的“神仙品格”，所谓“误吞丹药移真骨，偷下瑶池脱旧胎。”

而第三首：

咏红梅花得“花”字 薛宝琴

疏是枝条艳是花，春妆儿女竞奢华。

闲庭曲槛无余雪，流水空山有落霞。

幽梦冷随红袖笛，游仙香泛绛河槎。

前身定是瑶台种，无复相疑色相差。

说的还是红梅的“神仙血统”，所谓“ 前身定是瑶台种，无复相疑色相差。”由此可以认定，这三首梅花诗，赞美的都是它的“飘飘欲仙”。我以为，这是一个很重要的共同点。我们知道，《红楼梦》除现实主义体系之外，尚有一个神话体系作为支撑，而正是在神话体系里面，有所谓“百花司”。众姐妹与花的对应即由此而来。至此，我已经认定，梅花必定对应着某人。那么是谁呢？殿后的宝玉的诗歌说明了一切：

宝玉笑道：“有了，你写吧。”众人听他念道，“酒未开樽句未裁”，黛玉写了，摇头笑道：“起的平平。”湘云又道：“快着！”宝玉笑道：“寻春问腊到蓬莱。”黛玉、湘云都点头笑道：“有些意思了。”宝玉又道：“不求大士瓶中露，为乞嫦娥槛外梅。”黛玉写了，又摇头道：“凑巧而已。”湘云忙催二鼓，宝玉又笑道：“入世冷挑红雪去，离尘香割紫云来。槎枒谁惜诗肩瘦，衣上犹沾佛院苔。”

在我看来，曹雪芹设计贾宝玉最后做诗咏红梅，绝非泛笔，乃是“点题”也。也就是揭晓谜底。毫无疑问，这其中的“寻春问腊到蓬莱”，指的就是他到栊翠庵乞梅花。请注意，这里栊翠庵已经是“蓬莱”了。而紧接着的“不求大士瓶中露，为乞嫦娥槛外梅。”则已经把妙玉比作大士和嫦娥了。也就是说，在这里已经有一个等式了，那就是：梅花—神仙—妙玉。如此，再联系妙玉与梅花的特殊关联，我以为，《红楼梦》里的红梅花，就是妙玉无疑，因为，四首红梅诗，说的是梅花，其实说的也是妙玉，以及妙玉在神话的世界里与梅花的特殊关系。更何况，曹翁怕大家不明白，更写到：“为乞嫦娥槛外梅”，这“槛外梅”不就是暗指栊翠庵外面的梅花吗？妙玉不就是槛外人吗？所以，“入世冷挑红雪去”，原来是妙玉（大士和嫦娥为喻体）来到尘世带来的梅花呀。

果然，妙玉就是那冰冷世界里那傲雪高洁的红梅花。仔细想想，奇妙无比，妥帖非常。曹翁之曲意深情，见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