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 紫云山在福建永安⻄南隅的洪田镇上石村,从东坑口一路盘旋向上,现在的黑色路面宽畅平坦驾⻋疾速迎⻛的感觉是一级的畅爽。相比起多年以前的林区沙土路崎岖险陡曲里八拐,林保厂运材⻋颠簸在木竹交杂的密林之间的路况真是天壤之别。当年我在湍石插队,距上石十华里,经常到上石与知⻘同学们相聚。</p><p class="ql-block"> 抵进上石一路高山深谷,村口溪边是一片幽暗阴森的原始柳杉⻛水树林,只见株株合抱树树参天,阳光极难透进,盛夏也觉寒凉。树林下沿石阶而上是一座形态优美苍苔累累杂草丛生尤如弯月般的石拱桥。一泓碧绿潴积的潭水潺潺湲湲地从桥下漫出倾泻入树冠叠叠掩盖下的乱石深涧,激起阵阵白茫的水雾。</p> <p class="ql-block"> 村囗叫“水尾”,有一排⻓⻓的两层木楼,六十 年代住过江都伐竹队,七十年代成了插队知⻘们的 居所。楼后的土墙平房是供销社,供应⻝杂百 货,也是人们闲坐聊天的乡村信息中心。 </p><p class="ql-block"> 上石是一块四面环山高海拔宽阔的盆地,中间是平缓的千亩良田,人家大多临水沿溪而居,稍远一处自然村曰:“大埔”。说客家话,筑有客家独有的土楼,祖上是妥妥的中原移⺠。 地旷山高⻛大,夏季沁心凉爽,寒冬草枯霜冻一派萧瑟。</p><p class="ql-block"> 远远的田原边际是层层叠叠的群山簇拥起一座 海扳1675米绵延如屏的主峰,远望如同巨大的交椅 耸立在天际。阴雨时,云山雾罩神秘迷离,晴朗 时,湛湛蔚蓝的天幕将巍峨壮观的峰峦映衬得无比 雄奇</p><p class="ql-block"> 往往在盛夏雨过天清的下午,远眺漫山金光闪闪,村⺠说这就是自古传说的山神爷在晾晒⻩金,实际上可能是森林树冠上的雨水反射阳光后的熠熠生辉。随着光照的移动又变得五光十色,仿佛是在晒着如同⻄藏寺庙巨大的锦绣唐卡眩目地绚烂。</p> <p class="ql-block"> 清清的溪流源自密密森林中的山涧,宛延穿村而过,溪水洁净得可以直接饮用。蒲草下的水石间出没着许多灵动的小鱼</p><p class="ql-block"> 一天下午,我和小李同学从纸厂的石灰池里装 了两土箕石灰倒入小溪搅拌。乳白色的浑水过后, ⻥儿们纷纷翻着白肚任由捡拾。其中有几只半尺多 ⻓身上⻓着四肢如同蜥蜴般的怪⻥,村⺠说这在当 地叫“狗⻥”。我们烹而⻝之,味极鲜美。后来才从 书上得知这是娃娃⻥的同类,应该叫“蝾螈”,现在 属于国家一级保护,可谓是水质佳美方才育得物种 珍稀。</p> <p class="ql-block"> 有一次,我与卞同学在从湍石到上石的半路上遇到一只黑狗,我拔腿就追,黑狗吓得一路狂奔,谁知它慌不择路一头钻进水沟边一个平时水牛打滚过的密不透⻛的茅草窝里无处遁逃。我同时扑进双手牢牢地掐住狗脖子提了出来。可怜的黑狗被掐得屎尿俱下拼命挣扎,十几分钟后便瘫软如泥。我用外衣将黑狗包裹扛在肩上来到上石。 </p><p class="ql-block"> 水尾知⻘大伙房上的烟囱冒着浓烟,大锅里沸腾着准备用来烫狗毛的开水,灶膛里熊熊的火光映衬着同学们惊喜又美滋滋的笑脸。我将黑狗浸在拱桥边的溪水中清洗一番,没想 到被冷水一激灵,提上岸的黑狗竟然晃晃悠悠地站 了起来,原来没死!我一把抓过黑狗将它按在溪中 溺毙,待拽上岸黑狗已是没有动静了。同学们叽叽 喳喳地说狗有九条命,不容易死。突发奇想的我将 黑狗放在石板上按压它的心脏也没能救过来。我的 恶作剧让同学们笑得肚子疼,说我在做“狗工呼 吸”。</p><p class="ql-block"> 褪毛的黑狗变得雪白,足有三十来斤,开膛破 肚斩成小块,除了狗肺,连狗肠都洗净下锅 。</p><p class="ql-block"> 油热炼糖汁,随即下生姜,爆炒狗肉佐以五香 粉、桔子皮再加几块豆腐乳和盐,注入老酒烧开后 加水满锅大火猛攻,一时间香气袭人,同学们咽着 口水回房聊天,只留下当时尚在“牛棚”的王副省⻓ 的儿子福州知⻘王同学看火。</p><p class="ql-block"> 这是真正的饕餮大餐,十来位狼吞⻁咽的同学们将狗肉啃⻝净尽,味道美得连碗盆都舔得比洗过的还干净。</p> <p class="ql-block"> 又有一次,我将地主家整笼鸡提走,逐只将鸡脖子拧断塞了一大挎包。</p><p class="ql-block"> 来到上石,我学着样榜戏中杨子荣的腔调大声 喊道:“胡彪前来献图!”面对十几只半斤多肥硕 的童子鸡,同学们个个眉开眼笑喜不自禁。不知谁 出的馊主意,说是童子鸡炖冰糖⻝之大补,我说: “补补也好。”他们几位去料理了。</p><p class="ql-block"> 大号面盆盛满了香喷喷浮着油花的炖鸡,大咀大嚼吃了几块大家都感觉甜甜的太腻,再也吃不下了。于是,将鸡汤倒掉鸡肉用水洗过,重新加盐煮吃得渣都不剩,只可惜了那一斤赊来的冰糖。</p><p class="ql-block"> 知⻘们上山下田辛苦劳作,一年到头不⻅荤腥,早已肠枯肚瘪面⻩肌瘦两眼发绿,能够让大家一起饱饱口福打打牙祭,也是一大乐事。偷鸡摸狗乃歪⻔邪道,只是情非得已</p> <p class="ql-block"> 每日望着巍巍的紫云山麓,同学们的心中常常 浮起了连翩的奇异幻想。据当地传说古代曾有“李 胡子”造反,在此另立朝庭,山上筑有巍峨宫殿丹 墀丹陛,后被剿灭焚毁云云。</p><p class="ql-block"> 每到人间四月天,千树万树杜鹃花漫山开遍,初时粉白渐渐绯红直至紫红如血。远望犹如座座山峰披红挂彩,薄雾如纱紫云缭绕如同仙境曼妙无边。紫云山由此得名。</p><p class="ql-block"> 一九七一年的这个季节,同学们再也抑制不住内心强烈的冲动,决定组织探险队登顶紫云山。 经过几天的筹备,天气仍是时阴时雨不⻅放晴,那天早上吃过饭,急性子的同学们在纠结中决定立刻出发。记得全队大约有八九名成员,五位同学身负背包,其余同学背着大米、挂面、什锦菜、萝卜干、海带与油盐以及碘酒纱布之类。腰带、裤脚结束停当,头戴斗笠身披塑料布,分别手执⻓杆劈刀,柴刀,有的腰插匕首,用于劈山开路和对付猛兽。</p><p class="ql-block"> 章同学向农⺠借了一把⻦统,同学们好奇,相 互传看把玩,由于引信潮湿扣了几次不响,误认为 枪内没装火药,甚至枪口对着人戏耍。我一⻅大 惊,连忙制止,拿过枪来对着盛开的桃树连扣几 下,最后“砰”的一声,满树繁花在弥漫的硝烟中落 英缤纷。同学们这才吓得满面煞白,舌头半天收不 回来。</p><p class="ql-block"> 队伍进入万树遮天的原始森林,涉涧溪攀陡崖,在蓬蒿中劈荆斩棘登上座座山头再向高山行进。</p> <p class="ql-block"> 午后时分,汗流夹背疲惫的队伍在半山高坡的一块平坦地上稍事休息。这是森林植被的分界线,脚下是松、杉、竹林与阔叶树木的浩瀚林海,头顶上才是漫山红彤彤的杜鹃树种群。俯看翻腾的云海茫茫荡荡在播洒着细雨,淹没了田野村庄。云层上的我们看到的是一派明朗清新的高山美景,此时和⻛拂面晴而无雨爽快极了。</p><p class="ql-block"> 一位敞开衣襟沐着山⻛正在情不自禁引吭高歌的同学突然发出惊叫,大家一看他的肚皮上竟然吸着一只通红的球状的大蚂蟥,使劲揪下来一看足有两寸多⻓。大家都慌了,纷纷脱衣解裤人人光屁股,个个捉蚂蟥,大呼小叫,惊得树丛里的斑鸠扑扑乱⻜。</p><p class="ql-block"> 我的膝盖内侧弯处也叮着一条蚂蟥,早已吸满血成球状。好不容易才拔下来,一脚将它踩破,我的血溅了满地。过后,我们用烟丝敷在伤口上,至今疤痕犹在。最惨的一位同学被蚂蟥 叮在私处哭叫连天。</p><p class="ql-block"> 走进漫山的杜鹃树林,发现每棵都是大树。树身与树枝全都缠满了淡绿粉白如同海绵般丝网状的寄生苔藓,摸上去有如棉絮般的手感。所有的树都怒放着花朵,真是花团锦簇,如同置身花花世界。</p><p class="ql-block"> 接近日暮,大家就近寻找合适的宿营地点,就在林子的高崖下我们发现一个山洞,洞口高约一米多些,宽度大约三米左右,深度约二米。奇怪的是整个洞内的地面光溜溜的,异常地干净,没有任何碎石、土块与杂草苔藓。这分明是大型野兽的巢穴。我们管不了那么多了,立即将塑料薄膜铺下,两床被子当褥垫,上面再盖被子。就这样鸠占鹊巢,省得再去伐树搭棚。</p><p class="ql-block"> 山洞旁是个悬崖的平台,一股激流哗哗泻入深潭形成瀑布。我们在瀑布之上就地砍倒了几棵杜鹃树,支架起树干泼上煤油连枝带叶带着花朵烧起熊熊篝火。</p><p class="ql-block"> 石磊的灶烧沸了钢精锅的水,煮了一大锅挂面,又煮了海带汤,就着萝卜干、咸菜饿极了的同学们吃了个肚子滾圆。</p><p class="ql-block"> 天黑起雾天气骤冷,生生的树木投入火堆中随即劈劈卟卟烈焰冲天煞是好烧。大家围着篝火聊天说笑,火光映着每一张蓬头垢面。离开火堆一米开外雾浓得看不⻅人,迷迷茫茫就像神话世界。</p> <p class="ql-block"> 大家头朝外在洞中睡成一排,累了一天十分困乏,所有人都迷迷糊糊地保持警觉,生怕野兽归巢来袭。果然,睡到下半夜听到远远悉悉索索的声音和动物的低声咆哮与哀鸣声,我握紧⻦统,往枪管里加了一段铁条,坐起来抽烟。</p><p class="ql-block"> 天突然下起雨来,雨水顺着内倾的洞壁滴下 来,我们只好将斗笠盖在脸上,任由它滴滴答答。 洞内地势低,洞外的雨水顺着塑料薄膜的下方流了 进来,渐渐的大家都睡在“水床”之上,由于冷争被 子,几床被子的棉胎被扯得像⻥网。早餐后,大家围着火堆烤干衣服,收拾停当,队伍开拔向主峰挺进。</p><p class="ql-block"> 杜鹃林带的上方是灌木林,再往上便没有了树木,只有突⺎的嶙峋怪石,逶迤相连宽阔平缓的山顶上竟然是一片绵延无边绿茸茸的大草原。同学们欢欣雀跃顺着山脊来到主峰的最高点。</p><p class="ql-block"> 这里立着一桩一尺多高的方形的混凝土海拔碑 柱,我写下“紫云峰顶处知⻘志⻓存”的字样用塑料 布包好埋在碑下,同时将碑敲去一⻆作为“到此一 游”的纪念。</p><p class="ql-block"> 人在极顶,俯瞰千山万壑云海茫茫,回想起我们这伙人的校园生活和文革惨烈的武斗中九死一生的经历以及眼下的现状与悲慛,不由人感慨万千。</p><p class="ql-block"> “蓝蓝的天上白云在⻜翔,美丽的扬子江畔是 那可爱的南京古城我的家乡......”</p><p class="ql-block"> 大家情不自禁地唱起了伤感的“知⻘之歌”都忍 不住泪目涟涟,飒飒的山⻛吹不走我们的苦难辛 酸。</p> <p class="ql-block"> 紫云山顶是永安与漳平的交界处,漳平这一面却是壁立万仞危崖如削深不⻅底。共同拥有,同样住在紫云山下的两县人⺠却因高山屏障老死不相往来。</p><p class="ql-block"> 近午,我们在山顶野炊,不知是烧干草火力不足,还是海拔太高,海带面条汤半天不⻅沸腾,大家直接半生熟囫囵吃了个饱,开始了下山的返程。</p><p class="ql-block"> 下山的速度快多了,没人记得原路只管往山下走。在半山的密林中我们发现了一块极为平坦的地面,扫去树叶一看竟是⻘石板砌成的平台,边上还有坍塌的石雕栏杆。顺着十几级宽阔的石台阶上到了一处⻓满大树与藤蔓的庭院,我们意识到这就是传说中李胡子当年称帝时的宫殿遗址。</p><p class="ql-block"> 再往内探忽然听⻅一阵“咕咕嘎嘎”的声音,仔 细一看,两侧石栏杆下的浅水池中密密麻麻趴满了 硕大的乌绿色的⻘蛙,可怖的是每只都瞪着发光的 大眼,背上布满一粒粒血红的疙瘩,蹦蹦跳跳似乎 在怒斥我们的侵入,大家纷纷吓退。</p><p class="ql-block"> 树蛙、林蛙我们⻅过不少,如此丑陋的真的没⻅过。我想这也许是那些惨死的起义军好汉们的阴魂不散,化作此物,至今仍在捍卫他们崇高的信念与破败的基业。</p><p class="ql-block"> 穿过座座阴暗的密林,跟着层层跌水喧哗的瀑 布走便是我们下山的路标。也曾摔个“狗吃屎”,也 曾“四脚朝天”,大家相搀相拽四肢着地越过条条苔 滑险峻的的涧溪,野芋丛生叶大如伞,粗藤缠树就 像蟒蛇,在云里、雾里在淅漓的雨中走出了大山。</p><p class="ql-block"> 村子依旧寂寥,只⻅暮雨霏霏薄雾弥漫与袅袅的炊烟。</p> <p class="ql-block"> 闲聊中,上石的同学们常提到村里有一位身体 康健尚能劳动的百岁老人,指着村中路旁水沟下的 单独的低矮瓦房说:“他就住在那儿。”</p><p class="ql-block"> 也是凑巧,那是一个晴朗的初秋的下午,我看⻅一位老者左右肩各扛一根毛竹径直扛到那座房子的坪前放下。我意识到应该就是他了。我走上前向他打了个招呼,老人客气地笑着应承。他摘下斗笠当扇子扇着满头的汗水,热情地拿出两把竹椅请我一起坐下。</p><p class="ql-block"> 老人身高约一米六左右,身材敦实,外表与 六、七十岁的人无异。只⻅他头发花白,脸上的皮 肤红润细腻,不同的是他的黑眼球边缘有一道乳白 色的外圈。令人诧异的是他那一口完好雪白的牙⻮。 我问道:“老人家今年正好一百岁了吗?”他点头称 是。我又问:“家里还有什么人吗?”他回答说:就 剩我一个人了。”忽然,他指着不远处一位在田里 采猪菜的老太婆说:“那就是我的女儿今年八十岁 了,她丈夫儿女都不在了她也是个五保户,真是命 苦啊。”说罢连连叹息,眼噙泪花。</p><p class="ql-block"> 我看那位苍老的,身体佝偻如弓的女儿要比她父亲老得多。老人鹤发童颜身强⻮健,据说老人牙⻮当脱不脱会吃子孙的阳寿,不知是否有道理。</p><p class="ql-block"> 喝着大碗的粗茶,我向老人请教⻓寿的秘笈, 老人摇着头说:“人苦命⻓而已,那有什么秘笈。” 老人孤独难得有人与他交谈,一时高兴便打开了话 匣子</p><p class="ql-block"> 他从小父母双亡由哥嫂养大,由于半饥半饱一直非常瘦弱。那时还是清朝,上石常有老虎出没,夜里入户捕⻝家禽、家猪,村⺠丧胆噤若寒蝉。后来孽畜愈发张狂竟然在日暮⻩昏时进村叼走小孩隐入深山。更有三三五五⻁群出现凶猛异常,同时出没在⻄洋林田漳平双洋一带。月圆⻛高之夜常常听到猛⻁⻓啸彼此呼应,是时,全家缩作一团瑟瑟发抖,家犬屎尿失禁躲进床底,无敢轻吠一声。</p><p class="ql-block"> 那时节:</p><p class="ql-block"> 出⻔需结伴,更无夜行人。</p><p class="ql-block"> 未晚先闭户,谈⻁皆变色。</p><p class="ql-block"> 山高路又险⻁患祸⺠生,村、乡、都、里逐级上报惊动了永安县。永安知县行文至延平府,正好延平府有一支世代传承名震八闽的专业打⻁队。知府特命打⻁队赴永猎⻁为⺠除害。</p><p class="ql-block"> 打⻁队一行老幼二十余人俱是儿孙叔侄族亲组成,由永安县巡检司都头领队至上石村安顿驻下。</p><p class="ql-block"> 打⻁队向村⺠了解了猛⻁出没的具体方位和情况后,连续几天进山勘察,村⺠胆小不敢随行。说也奇怪,连续半个多月山林静悄悄四野无⻁踪。也许那些孽畜灵性极高,在山上望⻅或嗅出了这些打⻁将的天敌气味暂时遁避。</p><p class="ql-block"> 打⻁队伐来毛竹烧烤制成几十副两米长的 巨 弓,配上乌黑的铁毒箭,在老⻁必经的林中精心布 设。随即,打⻁队撤出上石到湍石村隐蔽。</p><p class="ql-block"> 过了半月,上石村⺠听到山里猛⻁咆哮,此起彼伏,惊诧不已。未等村⺠报信,打⻁队都已到来。</p><p class="ql-block"> 足足六只被箭射死的斑斓大⻁陆续从山里抬了出来。一时鞭炮⻬鸣,四村八寨闻讯赶来现场观者如堵,看着大物庞然凶恶狰狞⻓牙利爪,无不咋舌瞪眼啧啧不已。</p><p class="ql-block"> 剥下⻁皮,售卖⻁肉,打⻁队借用老人哥嫂的厨房用大锅熬制⻁⻣胶。⻁⻣胶很值钱,是猎⻁最大的收益。</p> <p class="ql-block"> 熬制虎骨胶程序繁锁,必须添加药料和冰糖,火候尤为重要。这天上午,熬制几个日夜的师傅将最后一锅的柴火退尽,让骨胶自然冷却凝固,全都回房呼呼大睡。</p><p class="ql-block"> 老人当年十四岁见厨房无人,出于好奇掀开锅盖见满锅骨胶呈稀糊状,用手粘点尝尝特别香甜,也是饥饿所至,用葫芦水瓢舀了一瓢喝了个饱。</p><p class="ql-block"> 第二天他浑身燥热干渴不已,昏昏沉沉发冷发热卧病在床半个多月,全身脱皮再生新肤。此后身强体壮,无疾无病直至如今。他说,能活百岁也许与偷食虎骨胶有关系。</p><p class="ql-block"> 上石此后虎患立绝,永安县赏银赐匾,打虎队披红挂彩荣归延平。</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 上世纪七十年代初,省里下放了许多干部到各地的农村,福建省戏剧协会的戏剧家陈贻亮先生俩夫妇带着小女榕儿来到上石落户。</p><p class="ql-block"> 陈先生五十来岁中等身材,微胖的脸,一双微凸的充满智慧的大眼睛,普遍话带着福州腔。他待人和蔼,与人说话总是带着微笑。很快就与当地村民和知青们相处得十分融洽。陈先生一家从繁华的福州三坊七巷突然来到这山高水冷的穷乡僻壤,无奈何只能来之安之。在与他的交往与言谈中,让人感觉到这是一位饱经沧桑的前辈。</p><p class="ql-block"> 通过了解,才知道他是福建戏剧研究院与编剧的名家泰斗,五十年代我小时候看过的古装闽剧电影《炼印》,作者编剧就是他。我记得该电影是地方戏参加北京会演的获奖作品,电影中唱腔是福州话,对白却是普通话,这应该是让北方人听得懂而设计的吧。与《炼印》同时上北京会演的是由严凤英主演的电影黄梅戏《天仙配》。</p><p class="ql-block"> 更有甚者,当年文革中家喻户晓的八大样榜戏之一《龙江颂》的最初脚本正是陈先生的杰作。正当《龙江颂》在全国范围内上演得如火如荼轰轰烈烈之际,陈先生一家除了儿子和大女儿在闽北插队外,两夫妇带着小女儿在这荒村野岭苦度春秋。</p><p class="ql-block"> 当时的口号是知识越多越反动,陈先生属于反动学术权威,自然落得境遇凄凉。</p><p class="ql-block"> 记得有一次我和同学们上他家玩,陈先生见我发长如蓬,便搬出椅子拿出剪刀、推子,替我系上围布为我理发。他的手法熟练,连捉刀修脸一气呵成。</p><p class="ql-block"> 我内心涌起阵阵温意,眼望滿目青山和这农家小院,大家有缘相聚在一起尤为难得,让人倍感亲切。</p> <p class="ql-block"> 有一天,陈先生家里来了一位访客年龄与陈先生相仿,他就是福建省文联的诗人蔡其矫。 </p><p class="ql-block"> 蔡先生一头卷发,国字脸,相貌堂堂。蔡先生晋江人印尼华侨,抗战前回国在上海读书,抗战期间奔赴延安,在“鲁艺”学习时亲自聆听了毛主席在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后来作为随军记者跟随部队在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中写下了许多鼓舞人心的战斗诗篇。解放后在北京文化部任职,六十年代调到福建省文联。七十年代与陈先生同时下放,落户在永安坂尾村.蔡先生诗人情怀性格浪漫,与永安的许多知青结下忘年之交。知青们纷纷传阅他的诗歌著作,尤其是《廻声集》、《涛声集》让人心潮澎湃。他的新体诗受尼采的影响,在诗坛上被称为中国的“朦胧诗之父”。后来的诗人舒婷便是他的得意门生。</p><p class="ql-block"> 跟他混熟了,大家都称他“老蔡”。老蔡多次来到上石探望陈先生,他为陈先生写下了《深山雪里梅》的诗歌相赠相勉。老蔡与知青们搭伙同吃同住,三杯酒下肚更是慨当以慷诗兴大发,直至手舞足蹈放浪形骸,分明是顽童不老真是可爱。他也曾与知青一起登紫云山寻幽探险写下了抒情美丽的诗篇。 每次离开上石,陈先生都送老蔡到村口,在那古老的石拱桥上,在风涛汹湧茂密的柳杉林下执手话别。</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r></p> <p class="ql-block"> 陈先生一家初来上石时,他的小女榕儿还小,在洪田中学住校读书。只有每到周末才与湍石、上石的同学们结伴步行三十多华里回家。榕儿性格雯静,身材高挑,杏眼桃腮端庄秀丽。知青们都喜欢这个小妹妹,每当她面对那些灼热的眼光时,泛红了脸,无限羞涩。</p><p class="ql-block"> 远远地经常望得见她穿着显眼的大红灯芯绒的身影在家门口的山边菜地里忙活,有同学激动地高声喊道:“快瞧,万绿丛中一点红!”</p><p class="ql-block"> 光阴荏苒,约摸七二年陈怡亮先生夫妇得以落实政策返回福州原单位工作。榕儿正好初中毕业按上山下乡知青留在上石插队、住在知青点,榕儿并不孤单,章同学、俞同学、小李子哥都对她关爱有加,决不让她受到侵扰和有一丝丝委屈。大家共同生活,一起上山挖笋伐竹,下田耕种收割,一起种植瓜果蔬菜喂养鸡鸭,搭伙吃着粗菜淡饭,她有时思念父母黯然伤神泪痕犹在,有时欢歌笑语生动活泼天真无邪,历经了年复一年的苦乐年华与辛勤劳动,榕儿出落得格外地健硕与美丽,犹如生香美玉,女中凤凰</p><p class="ql-block"> 书香世家的榕儿酷爱读书,诗词典籍,小说杂志无所不览,闲暇时总是手不释卷。她尤其喜欢普希金的诗歌,常背诵《假如生活欺骗了你》和让人陷入无尽遐想的《小花〉。</p><p class="ql-block"> 《红与黑》、《牛虻》、《战争与和平》、《斯巴达克斯》以及《悲惨世界》、《简爱》都是她如饥似渴的精神食粮。特别是《安娜卡列尼娜》让她走火入魔。她曾经将安娜的故事讲给知青小李哥听,无奈小李哥木讷,如同对牛弹钢琴。</p><p class="ql-block"> 小小年纪,她的精神世界早已飞出了紫云山,美丽的遐想像长了翅膀神游在俄国在欧州,在静静的顿河,在阿尔卑斯,在托尔斯泰与苏格拉底的故乡,她经常是阴郁的,恹恹地凭窗凝视远山。她的内心也许已经非常高远,眼下却是孤寂与困顿,面对世俗只能孤芳自赏,无有知音只有茫然,她从不清高,在与知青哥姐们相处的那些年,她对人尊重十分谦和。</p> <p class="ql-block"> 每年春节,她都喜盈盈地回福州过年,与父母哥姐们团聚。让她倍感亲切的一定是繁华的省会街市,儿时陪着她长大的熟悉的明清时期的古坊老巷,砌着石栏杆的城内小河桥和那须根如林的巨榕大树。</p><p class="ql-block"> 年后回村,她都带着满满的笑意与大家见面。俄后,怅然若失的她只有在人后的忧慽中独自嘘叹。</p><p class="ql-block"> 记得那是七五年春节,榕儿回福州过年,二月末那个上石凄冷的寒春传来了榕儿在福州杜坞火车站卧轨自杀的噩耗。犹如晴天霹雳,上石知青炸了窝,朝夕相处的知青们无不伤心落泪,痛入骨髓。在城里的章同学连夜乘火车赶往福州,俞同学和小李子哥也含泪拼凑路费随后辗转前往悼唁。</p><p class="ql-block"> 到殡仪馆才知火化完毕,望着骨灰盒上榕儿比以往任何时候都美丽的,带着微笑的照片,同学们悲恸万分泪流满面。</p><p class="ql-block"> 目击者说,那日阴冷的杜坞车站的铁道旁久久徘徊着一位引人注目的,身挎军用挎包神色呆滞的年轻姑娘。突然间只见她快速地越过几道铁轨冲向火车急驰而来的铁道,期间摔倒两次后无力站起,终究在旁人的惊叫中爬上铁轨……</p><p class="ql-block"> 挎包里装着托尔斯泰的名著《安娜卡列尼娜》和《普希金诗集》。</p><p class="ql-block"> 已经过去四十七年了,榕儿那年二十岁,如花似玉,多好的人呵。</p> <p class="ql-block"> 又是人间四月天,前几日群友相邀驾车来到我们的伤心之地一一上石踏青。东坑直至上石已修成宽坦的黑色大道,这条路榕儿在三年初中的求学中数十趟步行往返在山岗上与密林中。</p><p class="ql-block"> 村口的牌楼古典气派,上书“紫云祥绕”,柳杉林与石拱桥已不复存在,成了进村的平坦大道。水尾往年取书信的供销社与知青楼都已建成民宅。水泥的主干道是村子的中轴线,分支到各家门前。</p><p class="ql-block"> 上石村今已是家家新屋宽敞,树脂琉璃瓦映着阳光的铮亮,有一处北欧尖顶休闲别墅格外别致,庭前两株楓树风叶沙沙,令人联想起楓树是小提琴虎皮纹背板的唯一材料,分明是音乐旋律在建筑组合上的最佳体现。</p><p class="ql-block"> 我们还到了当年进山伐木、砍竹、釆菇途经的瀑布潭,依旧泻水轰鸣潭水幽寒,只是修了长长的路径、栈桥与观景台。</p><p class="ql-block"> 连接榕儿家小溪的两座石拱桥还在,收拾干净得像只褪毛的鸡,不见了当年满桥附体的杂草和绿苔,以及桥下的蓬蒿和与桥相依相偎满树繁花的古梅树桩。</p> <p class="ql-block"> 知青大院筑了半圈矮墙,被修缮改造成了“紫云书院”,我清楚地记得肖同学、唐同学和俞同学的房间,俞同学的房门口用墨汁写了:</p><p class="ql-block"> 风暴险关学闯道,</p><p class="ql-block"> 冰山绝顶要开花。</p><p class="ql-block"> 这样一副对联,已被洗刷干净。触景生情,我仿佛又见到当年喧闹的情景和满院琅琅久远的笑声。</p><p class="ql-block"> 书院中堂是孔子圣像,整体格局营建得古色古香十分清净肃穆。书院的主管赵先生是我的朋友,不巧那日他进城办事,不得谋面甚是遗憾。</p><p class="ql-block"> 赵先生年届七十,东北人氏,自小习武,忠直刚烈,北、上、广、深、峨眉、少林、武当几十年的云游生涯处处留下足迹。他内外家拳兼修,尤其是几套太极打得行云流水,炉火纯青。年老喜静,借居紫云山麓修真养性,俨然仙风道骨,器宇非凡。</p> <p class="ql-block"> 与书院毗连相近便是当年榕儿父母一家的住处,只是老厝早已翻盖,山坳旁那株苍劲的古松依旧枝展如虬,郁郁青青。我想榕儿若在,如今也是有子有孙之人,缘何弃世而去,仍旧是不解之谜。而今春风又绿山峦不见当年“一点红”徒留无限回忆。</p><p class="ql-block"> 托尔斯泰的名言:</p><p class="ql-block"> 幸福的家庭都拥有相同的幸福,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p><p class="ql-block"> 你却把你的不幸留给了你的父母家庭,也留给了当年的同学知青。</p><p class="ql-block"> 永远忘不了你当年卷着裤管,赤着沾满泥巴的双脚,在弯弯的拱桥边深情的朗诵。</p><p class="ql-block"> 今天,我将这首普希金的诗再念给你听:</p><p class="ql-block"> 《小花》</p><p class="ql-block"> 我在书本里发现了一朵小花,</p><p class="ql-block"> 它早已枯萎,失掉了清香。</p><p class="ql-block"> 就在这个时候,我的心底里,</p><p class="ql-block"> 浮起了一个奇异的幻想,</p><p class="ql-block"> 它开在那儿?</p><p class="ql-block"> 那一个春天?</p><p class="ql-block"> 它开得很久吗?</p><p class="ql-block"> 是谁把它摘下来的?</p><p class="ql-block"> 是陌生的还是知友的手?</p><p class="ql-block"> 为什么又会被放到这儿来?</p><p class="ql-block"> 是为了纪念温存的相会,</p><p class="ql-block"> 还是命定的别离?</p><p class="ql-block"> 还是为了纪念孤独的漫步,</p><p class="ql-block"> 在那寂静的田野,森林之荫。</p><p class="ql-block"> 他还活着吗?</p><p class="ql-block"> 她也还活着吗?</p><p class="ql-block"> 他们现在栖身的一角又在那儿?</p><p class="ql-block"> 也许他们都早已枯萎,</p><p class="ql-block"> 正像这朵无人知的小花。</p><p class="ql-block"> 而今,杜鹃花漫山怒放,神秘的峰顶依旧是时雾时晴,我们的青春我们的故事曾经在这里演绎,有失落也有欢乐。然而,你的美貌,你的才情,你的冰清玉洁,却给我们留下刻骨的,咬心的痛苦。</p><p class="ql-block"> 我们对你的怀念直至永生永恒,永远忘不了这高高的紫云山。</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