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母亲

Lesley

母亲节，我想她了。

她的离开，是让我非常错乱的事情。从此，我的人生改换了一条跑道。

具体是哪天，好像现在变得无从考证了。我清楚地记得是11月28日，可是问完谷歌我迷茫了，因为86年的那天是礼拜五，这是不对的。查了一下档案，说是12月6日，那是个星期六，更不对。我记得我父亲是3月6日去世的，他们学校的报纸上也这么写，但档案里是10日，可见档案不可靠。已经过去三十多年了，没人会在乎究竟是哪天，不过我在乎，可能只有我在乎。

反正那肯定是个礼拜二，必须是个礼拜二。每个礼拜二我们学校的老师都要政治学习，学生早放学。可那个礼拜二，我们班没有。班主任陈老师领我们去了趟龙华烈士陵园给华怡同志扫墓。华怡是她的大学同学，搞气垫船的，有很多先进事迹。为此我们还写了好几篇周记来向她学习，教室后面的黑板上方还挂着华怡同志的相片以供时常想念。祭扫结束，天开始要暗下来了。比平时放学还要晚让我的心情有点差。过马路的时候跟一辆自行车发生了一点小小的碰撞，腿有点疼，想着一会儿回家得让我妈给我揉揉。

邻居们好像都还没下班，楼道里黑漆漆的，我没开灯。先去了趟二楼外公的房间，想常规通报一下我回来了。外公也没开灯，他神神秘秘地给我讲了一下他下午的经历，概括来说就是下午三楼的房间里有动静，他以为是我妈吃完中饭没去上班，可上去以后发现房门从里面上了插销，怎么叫也叫不开，怀疑进了贼。不过不用担心的是他老人家已经用铁丝把楼梯口的门从外面绑起来了，坏人应该逃不出来了。当时我们好像完全没有意识到我俩一个是才念初一的毛孩子，一个是八十有三颤颤巍巍的老爷爷，竟然壮着胆子准备一起上楼去瓮中捉鳖。

解开铁丝以后，里面的房门虚掩着，这跟外公说的不太一样，我的背脊一阵发凉。推开门，有个人躺在地上，只能看到伸在外面的两条腿，走近一看，是我妈。赶快过去扶她靠起来，移动的时候能听到她的喉咙里发出了一些轻微的声响，除此之外就没有任何其他反应了。外公以前可能是当过赤脚医生的，这时开始号脉，而我只想出去叫人。

邻居们仍然没有下班。我跑到隔壁弄堂，凭着模糊的记忆找到了住在那里的一个伯伯。他应该是我妈医院的领导，小时候我跟我妈去他家玩过一两次。这是我唯一可以想到的能求助的可靠的人了。是他叫来了救护车，晚上，警察也来了。

邻居们都很热心，纷纷跑来问长问短。饭我是可以吃的，就是有点吃不出味道，觉也是可以睡的，就是醒来后恍若隔世，需要一些时间才能想起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我只是哭不出来，后来很长一段时间我一直很苦恼，为什么我不想哭。

能想起来的事情其实还是很多的。

那年小学入学报名的时候，我穿了一条雪白的“赤膊裙”，上面是宽吊带，下面有蛋糕似的三层大荷叶边。因为裙子太好看，被孙老师一眼看中招入班里，然后中队长大队长，一路平步青云。那条裙子是我妈自己设计自己做的。

相册里有为数不多的几张我妈年轻时的照片，嗯，绝对是个气质端庄优雅的女同学来的。她带我去学书法，学刺绣，学游泳，学唱歌，哈哈，看来也是个要强的女子，对我的期望也是大大的。

我妈说医院很脏，可是暑假迫不得已还得带我去上班。我在他们的实验台子上睡午觉，玩他们的试管，烧瓶，离心机，还吃过他们实验室的兔子。她会语重心长地教育我长大了不要当医生，不过，我想，如果她还在，我一定不会听她的。

前几天收拾东西，看到当年医科大学校报上一篇表扬我父亲的文章，说他因为敢讲真话而惨遭迫害，78年才得以平反。作为早就是两个孩子的妈的我，突然想说不知道当时我妈是怎么想的。这么艰苦的环境，这么恐怖的气氛，期间还要带着我！真有点不忍心再想下去了。

我其实挺佩服她的，看上去一个文静柔弱的女子。以前她也遇到过很多不如意的事情，不过都过去了，一切都在慢慢变好，我也渐渐长大了。她走以后我只去看过她一次，那次回程还发了高烧。邻居说应该是她心疼我，让我别去了，我也就真的没再去。后来，外公也去世了，想去也不知道在哪里了。

现在，小姑娘已经长大了，虽然没有她想要的那么有出息，不过挺幸福的，也勉强算是一种有出息吧。虽然几乎不梦见，可时不时还是会想起她，好在想她的时候，我已经能哭出来了。

2022的母亲节就这样要过去了，请原谅我的没心没肺，我知道，您一直都在的，这一切的一切，您都看得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