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父亲和父亲的病（一）

虫虫蚂蚁

　　父亲是个心灵手巧的人。在我的记忆里父亲无所不能。他写得一手好毛笔字，会画画；能写文章，文采还特别好；吹拉弹唱样样都会，唱歌，拉二胡，更能自己做笛子并吹奏出动听的曲子；能做一桌子好菜，刀功特别出众，洋芋丝丝可以切得像头发丝一样的细；他会用推刨，凿子做成家里吃饭用的小饭桌；他居然还会给我扎各种小辫。

父亲是个多面手、热心人。老年人歌咏比赛他去当指挥；积极参加公益活动，每年春节前夕就会与建塘镇老书协的成员一起为大家免费写春联；老年协会开展的每一项活动时，他既担任筹划工作，又负责讲话稿的撰写和主持工作，甚至可以上台高歌一曲；金龙街老年协会成员有谁去世了，除了参与布置灵堂外，写悼词的任务一般就会由我父亲承担。

　　父亲是个老顽童、开心果。 每天清晨起床劈柴，烧火，做饭。饭后会和母亲到附近的小广场去溜达一圈。然后便开始了他的一天的功课:带外孙陪他嬉戏玩耍，陪他唱歌跳舞，甚至在地上打滚，活脱脱一个老顽童。写字，画画，弹琴（电子琴，吉他，连我女儿好奇买来的尤克里里他都可以玩两下）。兴起时喝上两口小酒，哼着各种小曲儿，把自己心里的感受记录下来，并用不标准的普通话抒发他的情感，看他陶醉的样子，我们想笑又不敢笑，只能强忍笑看他表演。现在想想那时候的我们真是不懂父亲呀！退休后，他积极参加州市组织的各种老年文娱活动，总都是乐呵呵的，笑眯眯的，大家都会被他笑所感染。

　　父亲是个宠妻狂魔，是个真正的男子汉。我父亲师范毕业，曾经当过老师，后来改行做了行政工作。在单位里，他是校长，是科长。可一到家里，他就变成了“妻管严”，我母亲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在思想还不够开放的上世纪九十年代，大男子主义还比较严重，好多男人都会对妻子呼来喝去。而我父亲去反其道而行之，对我母亲言听计从。每当和我母亲上街时，他总会背着菜篮子跟在母亲的身后。总会有人这样打趣他:“小小阿大（阿大哥哥的意思）是被阿金金阿姐管得听话得个。”父亲听了不会与他们争辩什么，总会笑着回答:“我么，嘴笨 ，个子小，力气小，吵架吵不过，打架也打不过阿金金阿姐么，只好听她的了。”听到我父亲这样说，那些等着看笑话的人也只好悻悻离开。难怪我的老友一到我家就会打趣:“叔叔，这个宠妻狂魔又上线了。”我也曾问过父亲:“阿爸，你师范毕业，文化比阿妈高，工资也比阿妈高，有些时候还阿妈蛮不讲理，你怎么还让着她？”父亲说，当年他适婚的时候，家里到处为他张罗对象。虽然有工作，但好多女孩都嫌他个矮而不愿意嫁给他 ，她们说:“阿巴来，那个小小嘎，那种矮么，哪个想嫁给他！”自尊心备受打击父亲，那时候就暗自发誓，如果有一个女孩子愿意嫁给他，就一辈子会对她好。于是当我母亲嫁给他后，他一直在履行自己的诺言，一辈子对我母亲好。这才是一个真正的男子汉，说到做到。

　　父亲是个身体健康，精神矍铄的老人。2014年，古城火灾的时候，已经年过七旬的父亲，不顾我的劝阻，义无反顾冲在抗击火灾的最前沿，爬上房顶，提着消防水枪对准熊熊烈火，一点也不输给年轻人。过去多年由于经常参与劳动，他还积累了丰富的劳动经验。他干活会用巧劲儿，让自己变得很轻松 。我小时候也经常跟他上山砍柴，种地，养猪，养鸡，这让我拥有比同龄人更好的身体，也让学会了不少劳动技巧。2017年，我们搬家的时候，父亲搬柴火，扛木料健步如飞，跟我老公的兄弟侄儿们一起，忙个不亦乐乎，体力一点也不输年轻人。大家都劝他休息，都说这点活几个年轻人做就可以了，可父亲却怎么也闲不住。那几个叔伯侄儿都说将来我们老了可能连爷爷的一半都不如。

这样一个干瘦的小老头，精力充沛。他不像母亲那样总说这里不舒服，那里不好过，让我们围着她转。偶尔有点头痛脑热，他总会说深呼吸，多喝水，呼吸畅通了，身体就好了。我们要带他去医院总会被他言辞拒绝，吃几颗药，第二天就会生龙活虎的。因此在我们做儿女心里父亲就是一个铁打的汉子，不会生什么大病。加上这几年社区每年组织老年人体检时，他的各项指标的还好（血压不高，血糖不高，血脂不高），这也就让我们大意，直接忽视了他的健康问题。

　　2020年10月29日，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的日子（后来才知道那天竟然是“预防脑卒中日”）。早上7点过，我起床比以往稍晚了点。匆匆跑下楼，到了厨房却发现父亲已经把所有准备工作做好，动手生火。母亲也拎着垃圾出去了。我只好另寻家务来做。对了，昨天把花从院子里搬上楼时，不是把二楼弄得一片狼藉吗，干脆打扫一下吧！想着我就上了楼打扫起昨天的战场来。

不多久，出外扔垃圾的母亲回家了。她刚一走进厨房便大叫着让我快下楼。我心里还有点埋怨母亲，大清早的又在大惊小怪个什么。母亲又一次叫我时，我在她的声音里听出了惊恐。

我飞奔下楼，冲进厨房。只见父亲已经瘫软在矮床上。母亲一脸惊恐的拉着父亲的手，用颤抖的声音对我说:“我从外面刚回来，就发现你阿爸躺在这儿，他说他头晕。”我急忙问父亲:“阿爸，你那儿不安逸？”父亲说不出话来，只是用手指了指自己的头。我认真查看了一下，发现他右手和右脚似乎不会动了。“阿爸，阿爸，你睁开眼睛，动一下手！”父亲皱了一下眉头并没有回应我。“阿妈，阿爸头好像出问题了，你看手脚好像不受控制了。我们让他平躺在矮床上，你不要给他垫枕头，也不要喂他吃任何药嘎！”说完便扶他平躺在矮床上，脑子在飞速运转:“我阿爸这么瘦，车又停在院里，我把他背到我车上送到医院，可以节约好多时间吧！”可一转念:“如果我阿爸真是头出问题，我晃动了他不就加重他的病情了吗？”于是急忙掏出手机拨通了120急救电话，把父亲症状和我家的地址详细地告诉了接线员，并说我会去路口等他们，告诉了他们我的衣着特征，好让他们及时找到我家，为父亲的救治争取时间。

“阿妈，你不要心焦嘎，我已经打120了，救护车一会儿就会到。现在我要到油库大门口去接他们，你千万不要给阿爸吃藏药，不要摇他，不要给他垫枕头！”离开之前家门之前，我还是不放心，一边往外走，一边又把注意事项向母亲交待了一番。我知道，我们这时候任何一个不经意的动作都会影响到父亲的救治。我特别害怕母亲由于着急而采取的措施，反而会适得其反。再三强调后我跑向与医生们约定的地点。

8分钟！从我打电话到救护车呼啸而来，只用了8分钟。见到救护车的那一瞬间我紧绷神经一下放松下来，抢在救护车前面狂奔着领路。在邻居哥哥和医生的帮助下，父亲被抬进救护车，吸上了氧气。“阿妈，你好好在家里待着，阿爸有什么情况我打电话会说给你的。”我边交代边上了救护车，护送父亲去医院。在车上，我才回过神来，把父亲生病的告诉了在维西驻村的爱人和城里的妹妹一家。看着躺在担架上瘦弱痛苦的父亲，我心痛不已。特别后悔我们几个儿女总是觉得母亲体弱多病，把注意力集中在母亲一个人，却从来没有一个人真正的关注父亲的身体状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