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明升的美篇

张明升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二 爷张茂盛(一)</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二爷这次病得不轻,那天从石头河滩回来,他扛着负伤的身体,张罗着安葬了我爷。没料到腰部的伤口突然红肿起来。三爷给他请了当地几位先生看了看,汤药喝了三,四天,啥事也没顶,到了晚上,竟然发起了高烧。二婆一看茬口不好,第二天一早就把三爷叫来说,你哥烧了一晚上,睡觉尽说胡话,咱周边几个先生都请遍了,至今不但病没好转,伤口还发炎了,又发起高烧,不行就到远处请个高手先生来瞧瞧。</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三爷听罢,告诉二婆,凤翔塬上有个谢书,和我兄弟俩在凤翔府一起念过书,个人之间感情不错。他家世代行医,祖上传下一套治疖,痈和皮肤顽疮绝招,周围几十里没人治好的顽癣,烂疮,他几乎都能药到病除,当地人都叫他疮大夫。想来二哥这病只有请他来治了。二婆说,既然如此,事不易迟,就麻烦你快到凤翔去请谢先生吧。</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三爷没敢怠慢,到马厩去套上大红马,一路快马加鞭,中午就赶到谢先生家。见过先生后,三爷就把二爷的伤势和近期的治疗情况给谢先生说了一下。谢先生认真听取了三爷说的情况,他沉思了一阵,对三爷说,你哥的枪火伤是外热与内热相结合,化脓溃烂了,目前当务之急,是切开创口,取岀子弹,引流排毒。不瞒你说,咱这搞个拔毒化腐生肌治疮疡可以说十拿九稳,象你哥那样的伤,必须动刀刀剪剪之类器械,行内话叫做手术,你得找个外科太夫给他看看。我到那里去找外科大夫,方园几十里人都说你是疮大夫,没听说谁是外科大夫。</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外科大夫倒是有一个,不过他是二军队伍上的,姓彭,前几天队伍从咱这路过,一个当兵的肚子痛的走不动,彭先生找到我,说是这娃是急性阑尾炎,必须立即手术,要借我的病房用一下,我说行,后来彭先生叫来他的助手,刀刀剪剪摆了一大摊,最后听说给这娃肚子上开了一刀,把害病的那一部分就给割了。你想这彭先生能把人肚子割开把病取了,你哥这枪伤子弹他还能取不了吗?只是不知这彭先生今在何处?不知咱能不能请动人家。彭先生和我有过一面之交,是个重义气的人,就是有点烟瘾,论个人感情我俩还是有点,如今我给你修书一份,你把它连同这一包烟土带上,马上去彪角镇找彭先生,队伍这几天就扎在那儿。三爷谢过先生,把书信和烟土往怀里一揣,没敢逗留,又马不停蹄的向彪角奔去。</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到了彪角镇,三爷找到了彭先生,呈上谢先生的书信和大烟土。彭先生看完信后,吩咐三爷到门外稍等片刻,等他把自已的工作安排一下,给长官告个假,立马就走。三爷在门外等了不大一会儿,就见彭先生背着个出诊箱,骑一匹大白马来了。三爷惦念病中的二爷,彭先生深知外伤感染发烧的严重性,两人见面后没有过多的言语,一路快马加鞭,天刚擦黑就已赶回家中。</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二婆领三爷和彭先生到了二爷的房间,只见二爷倦缩在炕上,不断的痛苦呻吟,这么热的三伏天,盖着一床厚被子,还在瑟瑟发抖,满面通红,口唇干裂。彭先生测了下体温,观看了伤口,然后取出一支小玻璃瓶针,说是德国产的盘尼西林,一支针值二斗麦的价,你家主人目前是外伤感染,引起败血症,病情危笃,得先用这针控制感染。三爷说治病救人要紧,先生该用啥药,就用啥药,价钱的事也不成个问题。彭先生给二爷注射了盘尼西林,说是观察一下再动手术。三爷知道这彭先生有嗜毒喜好,就赶紧叮嘱二婆,在炕上摆好大烟灯盏、烟枪和烟土。彭先生洗完手后过饱烟瘾,把烟枪往二爷旁边一推说,让他也吸几口。三爷说,我兄弟都不吸那玩意。彭先生说,马上我就要给他做手术,眼下麻药短缺,只能委屈你哥吸几口止止痛,再做手术。注射过盘尼西林的二爷,这会感觉好多了,头脑也渐渐清晰了,针对彭先生的要求,他说,先生不必多虑,只管手术,疼痛我能忍受,想当年关老爷刮骨疗伤,都能自如弈棋,况我一介男儿,区区病痛,岂能奈何我哉,先生请速动手就是。彭先生说,其实这鸦片烟也是一种止痛麻醉药,用好了,能减轻人的痛苦,为了能够顺利手术,你还是先把这烟吸了吧。这次二爷再没拒绝,接过烟枪,吸了几口,感觉心里难受,一会就迷迷糊糊睡着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二爷这一觉睡了整整一天一夜,第二天下午当他睡醒时,感觉巳经神清气爽,只是一动那伤口处还有些疼痛。三爷告诉他,昨晚手术很成功。彭先生说腿上的伤问题不大,那颗弹头只伤了肌肉,取出就没事了。只是腰上那颗子弹伤了腰椎,万幸没伤及脊髓,否则就得终身截瘫。目前弹头已取岀,脓血和坏死组织已经清除。彭先生临走留了两针盘尼西林,说是让谢书换药时打上就行。</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俗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二爷术后一个多月,身体日渐康复,已经能够能够下床活动。只是有时仍感伤口处隐隐作疼,这时侯二爷就自然想起彭先生的话,鸦片烟也是一种药,能够止痛,于是就本能的点燃烟灯,拿起烟枪,吸几口大烟立马感觉身体舒服多了。久而久之,二爷发现只要觉得伤口痛时,不立即吸烟,就会全身不舒,鼻涕眼泪,全身骨骼犹如百虫噬咬,疼痛难忍。他意识到自已己经吸烟成瘾。他心里非常清楚,鸦片一旦成瘾,往往很难戒除,终生只能被毒品所奴役。前些年村里家家种罂粟,人人偿新鮮,村上的年轻人不知不觉就惯上了大烟瘾。这些瘾君子为吸一口烟,可以卖房,卖地,踢踏光祖上的基业,更有甚者是有人不顾亲情,卖儿,卖女,卖老婆,到头来悔之晚矣,结果只能吸食掉卿卿生命。</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这天又象往日一样,二爷感觉伤处疼痛,全身不舒。二婆赶紧点燃烟灯,给二爷拿来烟枪,伺侯二爷吸烟减轻痛苦。二爷接过烟枪,望着那一闪一闪冒着诡异幽光的灯盏,突然把烟枪往地上一甩,顺手操起门背后劈柴的斧头,用力朝灯盏朵脑砸去。烟灯灭了,灯盏朵脑碎了,灯油倒在炕上,把烟土都泡成湿的了。"你疯了吗?又没有人惹你,你这是咋了?"二婆问。二爷说,从今往后我再不吸烟了。只是刚才我一看到那灯,那枪,那烟,就心里痒痒。现在我把它们砸烂,就彻㡳断了那点想头。为了戒掉烟瘾,你也把心放狠点,这几天就把我锁在屋里,别人问起就说我有事外岀了。人都说,一日吸毒,终生戒毒,三年戒毒,一口还原。毒品之所以是毒品,它不但对人体各个系统有毒害,更重要的是它能作用于人脑,摧毁人的意志。人一旦吸食成瘾后,在没有外力的強制作用下,单凭自我自觉戒毒,成功的机率几乎为零。有人说,人可以战胜自已的对手,甚至也可能战胜千军万马,可是要战胜自已,却非常困难。但是二爷战胜了自我,二爷以自已坚強的毅力成功的戒除了毒瘾。二爷是真正英雄好汉,是永远值得我辈钦佩的人。</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戒毒以后的二爷,虽然枪伤已经痊愈,但却丧失了干地里活的劳动能力。幸好当时家中有部分藏书。二爷把它们进行了一番整理,发现除过资治通鉴,三国志,封神演义等文史书籍外,还有黄帝内经,针炙甲乙经等医学典籍。二爷对那本老版的黄帝内经特别痴迷,他对其中的十二经络,子午流注、针、砭、刺、炙、按、摩、推、拿,挑很感兴趣。根据典籍原理,他摸索岀在患者腹部施以不同手法的按,揉,推,捏对常见的脾胃病进行调理。我们俗称为揉肚子。经他揉过肚子的人,普遍反映揉过之后食欲增加,胃肠舒适。他还在人的脊椎两旁用较粗的银针挑断特定部位的皮下纤维,我们称之为挑病。据说好多顽癣,痔疮,老鼠疮等病,挑治效果非常明显。二爷能够挑病,揉肚子,这在当时缺医少药的乡村是非常有意义的。于是乎四乡八邻的乡亲们,不管得了什么病,就都说去找窑底挑病老汉看看。因为窑底挑病老汉看病不收钱。村上几个因家贫吃不饱肚子的半大小子也经常在快吃午饭或晚饭的时间来找二爷揉肚子,因为揉完肚子,还能在二爷家蹭一老碗面条填饱肚子。</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时间到了民国二十一年,多灾多难的关中人民,才经历了旱魃肆虐的民国十八年大年谨,又一场灾难降临到人们的头上。烈性传染病霍乱,突然在关中地区蔓延。因它在我们这里主要沿铁路流行,本地俗称溜溜病,又因其发病突然,来势凶猛,上吐下泻,倾刻眼窝下陷,小腿转筋,稍微救治不及时,就会命丧黄泉,所以又称转筋虎魯泻,英文音译为虎烈拉。</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那天刚吃完午饭,二爷正准备午休一会,突然发现门外来了两个人,其中一人挽扶着另一个人,显然那被挽扶的人是个病人。二爷瞄了那人一眼,只见来人呼吸急促,眼窝深陷,稀屎顺着裤腿一直流到鞋上,刺鼻的腥臭味,令人作呕。显然又是一个虎那列病人。二爷赶紧拉了一张蓆,令病人先睡在上面。谁知那人刚一躺下就浑身发抖,腿肚子转筋。二爷见状,也顾不得脏净,让病人赶紧爬在蓆上,自已紧握拳头,在病人那转筋的小腿肚承山穴加力揉压,不一会病人小腿的痉挛就解除了,二爷不敢怠慢,吩咐二婆赶紧给病人做熟面拌汤,说病人脱水严重,急需补充。他自已又拿来一包银针,在病人的中脘,内关,足三里进行了针刺,并对病人的神阙穴进行了艾炙,经过一番折腾,病人喝了一大碗稀伴汤,终于安静了许多。二爷让二婆清理了病人的污秽物,用石灰对周围环境进行了消毒。</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几天以后,这个病人竟然奇绩般痊愈了。要知道当时的中国农村普遍文化水平低,医疗卫生资源几乎为零。人们有个三长两短的病痛,只能听天由命,以生命相博。病人感觉实在不行,也只能在有人开药铺的村庄去抓草药熬服。请神汉巫婆,煮車前前,辣辣菜治病在当时可以说司空见惯。这些手段对付那些感冒,食滞,劳累引起的身体不舒,或许有效。但象霍乱这些烈性传染病,能够象二爷一样知道其传染性,并在极度脱水的情况下能及时补充水电介质(稀拌汤里有盐),在当时可以说已经是非常了不起了。二爷也因此声名鹊起,周围几十里路上的人都来找二爷治病,其中不泛有扶风,武功周围的群众乘火车来阳平找二爷看病。由于二爷看病不要钱,有些远处的病人感觉心里过意不去,来时往往拿些蒸馍糖果之类吃货,看完病走时悄悄放在二爷的櫃上,以表示对二爷的心意。这些东西二爷是享用不完的,剩下的都被二婆分散给我们这一伙孙子辈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从我记事开始,印象中的二爷就是一个虔诚的佛教信仰者,他不但练习佛教中的禅静坐功,还研习阿弥托佛,心经,楞严经,金刚经等佛学典籍,对于佛教提倡不杀生不吃肉的素食主义,他不但能身体力行,还认为吃鸡鸭鹅蛋也是伤生害命行为。喝牛羊奶是夺取幼小动物赖以生存的口粮,吃葱韮海蒜有腥臭味,念佛时口出的气味对佛陀不敬,所有这些,在二爷看来是决不允许的。他对佛陀的诚敬,使自已的越来越慈悲。那时侯普遍比较贫穷,有好多人都吃不饱肚子,村里好多小孩,闲暇无事,总喜欢到二爷这里来耍,到了吃饭时间,二爷就会留他们吃饭,有些小孩生性乖巧,如碰上二爷家吃完饭还有剩饭,就会映求给家中大人带回,二爷总是慷慨相赠。这些人和二爷相处多年,把二爷当作自已的长辈看待,成人以后,要娶媳妇,盖房子,就找二爷岀主意,想办法。二爷总会成人之美,帮助这些穷乡亲们成家立业,其中不泛有人因彩礼不够,二爷给帮忙解决的。所以直到我小时侯,还有乡邻们说,某某人的媳妇是我二爷五斗麦换来的。</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到了我稍微懂事的时侯,过去那些到二爷这里玩耍,得到过二爷恩惠的孩童,都已经长成大人,甚至有人已经重任在身,当上了干部,他们总是记着二爷的好处,常有人来看望二爷。由于二爷乐善好施,平等待人,所以结交了周围好多行业的有识之士,记得当时铁路工区的陈工长,街道开诊所的张志亮爷爷,王国藩叔叔等都是二爷的座上宾。记得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八十多岁的张志亮爷爷还专程从西安来看望二爷,遗憾的是当时二爷已经谢世十多年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张志亮爷爷是西安市人,我们叫他西安爷,旗人,民国政府陕西省议员,解放后自然把官丢的没了影儿。因是职业医生,所以到阳平车站的街道开了个诊所,和二爷相识后,他们常常探讨农村一些常见病的防治。解放初期,传染病比较流行,诸如小孩高热惊厥,麻疹,虐疾,猩红热等病较为常见。遇到小儿高热引起抽风,好多群众认为是中了邪气,杀鸡摔碗驱邪经常发生,二爷说是热极生风,西安爷说是高热惊厥,应考虑脑炎。西安爷能在娃娃刚发烧就凭口腔出现柯氏斑诊断早期麻疹。二爷一听小娃是麻疹,总是补充说,快把娃抱回家捞些浮萍和芫荽表一下,被儿窝里岀肤子,千万别让风吹着。总的来说,西安爷毕竟是系统学医之人,在那个年代农村可以说是稀有人才,他的到来也的确挽救了好多人的生命,同时给落后的农村带来了新知识,新理念。其实我们这一伙刚上学的伯叔兄弟,最怕西安爷看病,西安爷的青霉针打到屁股上钻心的疼。我们却最喜欢让西安爷写字帖作印格,因为西安爷的正楷印格,我们描募成大字作业,老师几乎全部划红圈。</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