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遗憾

柳周

<p class="ql-block">  芳华,“生活永不退休 我爱我的芳华。”</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1988年8日26日,我的母亲终于因病去世了,享年79岁。临终前,她对我说:“你服侍得很好。”别人也对我说:“老人家算有福了,什么都给安排得好好的。”可是我却知道,母亲是带着深深的遗憾走的。</p><p class="ql-block"> 母亲的遗憾跟那些似乎很可笑的事有很大关系。记得有一年冬天,我大概还在上小学。母亲在一个小碟子里放了些糕点,端到老鼠经常出没的墙角落里。</p><p class="ql-block"> “妈,又要药老鼠啦?”我奇怪地问。</p><p class="ql-block"> “咳!你想想今天是什么日子?还能起杀心?!”母亲小声地责备我。</p><p class="ql-block"> 我知道那天正是旧历年三十,问:“那你干什么?”</p><p class="ql-block"> “也给老鼠过个太平年啊。”母亲凑到我的耳朵边神秘地说。</p><p class="ql-block"> 阿弥陀佛!母亲竟发起这样的菩萨心!她平时恨老鼠恨得要命,过年时却“爱屋及鼠”,没有想到老鼠吃饱了会带来什么灾难!</p><p class="ql-block"> 但她终于慢慢觉悟了。</p><p class="ql-block"> “唉!我们这些老太婆年轻时裹这小脚干什么?弄得现在走路都走不动!”她叹息着,接着又告诉我:她小时候生活在浙东农村,13岁那年,耳朵发炎,烧得疼痛。农民们说,活田螺的汁是凉的,灌到耳朵里可以清热。从此母亲的耳朵越烂越聋,只有当我们在她耳边大 声喊时,她才听得见。</p><p class="ql-block"> “唉,我们怎么会那样糊涂?总要读过书,才会懂事。你们要好好读书呀!”</p><p class="ql-block"> 十年动乱中,我到边疆插队落户。有一天我探亲在家,坐在桌边写信。母亲默默地坐到我对面慢慢地剥小鱼干,我知道这是在准备给我带走的食品。“什么时候我们某某能像鸟一样飞回来!”母亲突然叹息道,“见面的时间短,想你们的时间长。不识字苦呀!子子女女到外地,信来了看不懂,有话写不出。想去看看你们,路又那么远,我这双小脚又难走!你们读书人到外面,一看招牌就知道东南西北。我们是看也看不懂,听也听不清。” 我听了久久沉默,心潮却不能平静。</p><p class="ql-block"> 母亲到了弥留之际难免会把粪便沾污到床单上,一次我顺手拿了两张报纸垫到她的屁股底下,不料母亲硬是挣扎着要把报纸抽出来。她有气无力地埋怨我:“不可以这样,罪过的。”她慢慢地向我透露:她已经把几张有字的纸烧成灰,缝到她自作的寿衣寿鞋里去了。</p><p class="ql-block"> 啊!我想起来了,母亲一向不许我们亵渎文字。她曾告诉我,解放前,我父亲在上海谋生,她在农村带着几个孩子。两地相隔,消息难通。那时农村有几个人会提笔杆子?她苦于无法写信,竟偷偷捡来“读书人” 扔掉的字纸,把字纸烧成灰,再郑重地包好,托人带到上海,然后撒到黄浦江里,巴望这样“下世会识文断字”。</p><p class="ql-block"> 啊!母亲,我懂得你的苦心了!你一辈子善良勤劳,却吃尽了无知无识的苦,你想挣脱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给你带来的愚昧,可是不懂怎样挣脱,于是只有期待将来了。如今,母亲已去,她带着那样深的遗憾。然而,与其说这是母亲个人的遗憾,倒不如说这是960万平方公里土地上千千万万老一代普通妇女对子孙后代的期望。</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