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槐书

敏敏

春日里的小雨，淅淅沥沥。它清清浅浅地敲击着满地桃的粉，杏的红，染了一身的杏花雨香，诉说着因爱上娇艳烂漫而不得的思念的忧伤。

不知是谁吹过的风，在推开窗的那一刻，瞬间与我相拥，又透过白色的窗纱，敲响不知流转了多少岁月的风铃。叮铃，叮铃！

风中一阵沁人心脾的芳香，我调动嗅觉仔细辨认：前调是春雨的清新，中调是雨滴落在地勾引的泥土香，后调呢，没错，正是我盼望已久的槐花香！虽姗姗来迟，但也不负我这多日来心心念念的蹉跎时光。我马上探出头去搜寻，原来在院中凉亭旁的一角，一棵瘦弱的洋槐在努力绽放着着实不算茂盛的花朵。我的目光呆住，一任雨滴落在我的额头眼角眉稍。

你知道，我与你有个约定。

每年的春日未满，夏日未来之时，我都会赴一场花开的盛宴，而今年，我却迟迟未收到请柬，难道你的花事也按下了暂停键？我知道，你不会失约，我相信你一定一直马不停蹄地浸染那用花瓣镶边的“薛涛”签。

还好，你来了。

你满面含笑，那笑容竞是如此的熟悉。难道是怜我想念得太苦，经几世的轮回，跋山涉水又奔我而来？不错，你果真是老家院里的那棵。从我们的新屋落成就在院中的一隅慢慢扎下深根，记得一次很大很大的暴风雨差点将你连根拔起，但即使主干歪了，仍然以倾斜的姿态傲然挺立过一个个春秋寒暑。

还记得在你的树荫下乘凉的那个小女孩儿吗？

夏日白花花的大太阳，一寸一寸地丈量着院墙的高度，在没有一丝风的空中耀武扬威地挥着战旗擂着战鼓，始终不肯松懈半分。还好你的枝叶已初具规模，可以在院子里“倾斜”下一片不大不小的阴凉。我总是会铺一块席子，躲在你的荫蔽中，看几页书，打一会儿盹儿，听知了在耳畔不知疲倦地唱着单调的小曲儿。有时，也会邀上二三同伴，来我的“秘密基地”谈天说地，玩玩游戏，吹吹牛皮。

盛夏难熬！那时我们最好的消遣可能就是粘知了吧，当我们把一个个“典故”又重温了不知多少遍，百无聊赖之时，一个循声看向树干的眼神，我们已心领神会。

于是，我们就用面弄上一块黏黏的面筋，粘在一根长长的竹竿上，然后，几个小脑袋带动着几双稚气未脱的眼眸，那眸中有清澈的天空，白白的云朵，我们屏气凝神循声搜寻那个身穿黑色“战袍”，终其一生只会哼唱一句曲调的“骑士”。目标锁定，马上由石头剪刀布选出的小伙伴儿，举着那象征胜利的竹竿，小心翼翼地踱步向前，慢慢靠近。粘住了，我们会蹦蹦跳跳地庆祝一翻，如果没粘住，这个“天选之人”不仅会受到埋怨，短期内还会失去被选的权力。

那些被我们捕获的“倒霉蛋”是怎么处置的，现在已记不太清。而那时胜利的欢喜，失利的沮丧，被报怨的落寞，游戏吹牛皮的肆意嚣张，因吵到大人午休透过窗户的几声嗔骂，一并沉浸在为这几个小毛孩儿举着大伞的你身下斑驳的光影中，消遣着一个个夏日午后长长的烂漫时光。

小时候，喜欢看夏夜的星空。

当天空拉上黑色的帷幕，仿佛一下子就隔绝了白天的聒噪和酷热。一轮明月挂在你的梢头，虽然那时还未读过“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但在那“月光如水水如天”的干净背景下，你那妖娆却又不失肃穆的姿态，衬着月轮那纯净无尘的脸庞，已悄然在我心里种下了一颗种子，当古典词句入眼的那一刻，才真正体会到何为惊艳了时光！

有时月亮暂时退场，把舞台留给了繁星点点。我会搬一个小板凳，坐在你的身旁，看用勺把敲打房檐的北斗七星，仰望已在中天的“仙女”，用匮乏的天文知识努力识别着一个个神奇的星座。在一个小孩子的认知里，苍穹是一座谁也攻不破的城，因为那一颗颗或明亮或浅淡的星星，千丝万缕联系成无法斗破的神力，任四季如何轮转任风月如何变幻。那浅浅的天河依旧行使着和月老势不两立的使命，但每到七月七，不知它是不是也早早催促喜鹊快点搭桥铺路，呼唤那两个苦命的人儿双向奔赴每年仅有的一期一会？

有时我会爬上房顶，铺上一块毡布躺下来，这样就感觉与天空的距离更近，而且拥有了专属于我的星空被。吹着夏夜习习的晚风，做一个五彩斑斓的梦，直到母亲已不知唤了我多少次，再次用不耐烦的声音将我唤醒，我还总是恋恋不舍的以要摘几个豆荚为由流连一会儿，再流连一会儿，不知你那时是否已看穿我的谎言，我想应该是吧，因为你总是借着晚风使劲儿向房顶伸展臂膊，似在示意我：夜已深，听妈妈的话，快快去睡吧，朝朝暮暮何如来日方长！

还记得奔奔吗？

奔奔是一只小柴犬，它来时，天气已入秋。你倾尽全力，还是挽留不住金黄的叶片在风的推波助澜下离你而去，一批又一批，我知道你已哭红了眼，早已不忍看，于是那昂扬的姿态更加高傲。奔奔的窝与你为邻，自此你有了玩伴。看那样一只小奶狗在秋风中和叶子追逐玩耍打闹，你一定是目光温柔，虽枝丫渐渐孤零，但内心不再寂寞。

秋去冬来，寒来暑往，你年轮的印痕一圈又一圈，奔奔在你越来越强大的荫蔽下，和你相伴了十五年，十五年的静好时光，匆匆而过。同样是在一个落叶纷飞的秋日，奔奔在你飘落下来的叶片的轻柔爱抚下，安详的闭合了双眼。在奔奔离开我们的日子里，在每一个秋风染斜阳的黄昏，不知你是否也会感到伤心落寞，如我。

五月槐花香！是你对人世间的恩泽。

每年的此时，日光不炙，微风不躁，雨不大不小，一切都刚刚好！你也总是毫不保留的撑满一个个如瀑的花束播洒着醉人的清香，不知道用哪一种气味来形容你的香，多一点嫌多，少一点嫌少，就这样，也是如此的刚刚好。春日的阳光暖暖的，站在你的花束下，深深的吸一口气，要怎样来形容那香气浸入五脏六腑的感觉，我想，那就是幸福！

你是否会想到，当最鲜美的槐花遇见人间烟火，就会成为餐桌上一道道香喷喷的美食：槐花麦饭，槐花炒鸡蛋，槐花饼，油煎槐花……咬上一口，瞬间会把春日的美好深深地刻在心里。

最喜缱绻在五月的春日，因有你相伴。我们说好了，待来年花开好，你要早早地准备好“薛涛”签，我必盛装赴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