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国行旅之德国4——黑暗与光明 张戬炜

岚炜言

慕尼黑是德国著名城市，著名到凡稍微了解一点二战史的人，都知道这座城市，知道当年那份臭名昭著的《慕尼黑协定》。不知道当年为这座城市翻译中文名字的人是谁，按常理，翻译外语时，黑，这个字用得很少，但这个人却用了。历史的吊诡是，这座中文名字带黑字的城市，真的在人类历史上写下了黑暗的一页，并因为这片黑暗，让原本光明灿烂的城市，在史书中蒙羞。

阿尔卑斯山里有条河，叫伊萨尔河，下游就是著名的多瑙河。慕尼黑就在伊萨尔河边。尽管2019年全球城市经济竞争力榜单上，慕尼黑位名列第8位，但因为城市保留了十八世纪巴伐利亚王国都城的古朴风情，所以还被德国人视为村庄，号称“百万人口的村庄”。

800多年前，巴伐利亚王国分为上下两个国家，慕尼黑成为上巴伐利亚王国的首都，开始了城市的光明进程。后来，上巴伐利亚王国发了，直接升格为神圣罗马帝国，慕尼黑就成了帝国首都，并且获得了全国食盐的专卖权，有钱有势，神抖抖地藐视德国所有城市。16世纪时，慕尼黑城市历史上最光明的时期来临，成为德国文艺复兴艺术中心、德国反宗教改革的中心，同时成为德国巴洛克艺术中心。欧洲黑死病大流行时，德国死了一半人，也没有影响慕尼黑的艺术中心地位。高光时刻，举国敬仰。

作为一个旅游者，来到慕尼黑，第一感觉是，“百万人的村庄”这个形容词，确实没有说错。来到这么伟大的一座城市，却有如回到了乡下外婆家，一切都是那么陈旧而温暖。城市外围是绵延起伏的阿尔卑斯山，森林如绿毡，河流如白练，湖泊如明镜。大街上是几百年的老房子，墙角处绿苔斑驳，墙面上风雨留痕，屋顶上的雕塑、广场上的雕塑，带着一身青黑色的铜锈，默默地注视着来来往往的人群，无声地展示着历史的沧桑。导游说，到慕尼黑，就像到了外婆家，因为一切都显得那么熟悉，所以没有什么可供人们一惊一乍地赞叹的地方。看看市政厅，看看皇宫，还有就是逛逛大街。

慕尼黑市政厅广场

慕尼黑皇宫

逛逛大街时，我很想知道，希特勒组建的德国纳粹党，那个让德国陷入疯狂的罪恶组织，当年的党部在哪里。导游摇摇头说不知道。是吗？慕尼黑人没有保留这个地址吗？为什么？没有人知道。1938年9月，就是在慕尼黑，就是在纳粹党总部，就是那个德国总理希特勒，把意大利总理墨索里尼、英国首相张伯伦、法国总理达拉第叫来，签署了那份最终把人类导向第二次世界大战的、名字叫《慕尼黑协定》的文件。

此时，慕尼黑进入黑暗时刻。这本来是属于德意志民族的一个光明的城市。这座城市，直到1918年，还是王国的首都。巍峨的维特尔斯巴赫王宫、美丽的英国花园、神圣的玛利亚广场，井然有序的交通要道，平静安谧的社会生活，一直是德国文明的标志。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后，德国民粹主义泛滥，慕尼黑成为政治右翼的中心。希特勒看上了这个光明的城市，带着自己的党徒来到这里，慕尼黑，从此暗无天日。

维特尔斯巴赫王宫

慕尼黑玛利亚广场

慕尼黑英国花园

巴洛克建筑

1923年11月8日晚上，慕尼黑政界人物在贝格勃劳凯勒啤酒馆举行宴会。希特勒像个山寨土匪一样，突然爬上放满啤酒与烤肉的宴会桌，朝天开了一枪，宣布德国总统即刻下台，纳粹党在慕尼黑建立了新的德国政府。然后把在场的所有政界人士扣为人质，要求他们服从纳粹冲锋队的命令。第二天上午，在希特勒“今天，我在德国的悲惨废墟上，再次建立起一个强大的自由的光荣的德国”的演说声中，3000纳粹冲锋队高呼“德国高于一切”的口号，冲向慕尼黑市政大厅，与警察展开枪战。

贝格勃劳凯勒啤酒馆

啤酒馆暴动

是的，就是我站立的这个市政厅广场，希特勒带着纳粹冲锋队，用冲锋枪，给这座伟大的城市留下了最黑暗的一章。希特勒执政后，为了隆重纪念堆满啤酒和烤肉餐桌上那充满匪气的一枪，德国纳粹党总部，设在了慕尼黑。为了表彰冲锋队进攻市政厅的无法无天精神，纳粹党将慕尼黑命名为“运动首都”。1933年，纳粹党在慕尼黑建立了第一座集中营，种族大屠杀，在这座光明的艺术之都，拉开了血腥的帷幕。

无法想像二战前夕欧洲人的懦弱与卑劣。希特勒发了一个通知，意大利总理、法国总理、英国总理，就这么屁颠屁颠地赶到慕尼黑，坐到纳粹党总部，恭听希特勒发表重要讲话，然后拿起宫廷御用鹅毛笔，在洁白的纸张上，签下黑暗肮脏的名字。这份美其名曰《慕尼黑协定》的文件，同意把属于捷克斯洛伐克的苏台德地区，约占其总面积三分之一的土地，割让给希特勒。4 个人开一个会，就决定了一个主权国家的领土归属，就像一个村长，喊几个人来家里喝喝茶，就把村上一户正经人家的房子土地没收了一样，已经非常荒唐，更荒唐的是，签署这份暗无天日的文件时，捷克政府都没有权力参与，只能派出代表，坐在办公室门外，等候究竟要割让多少土地的通知。苏台德地区割让一年后，捷克全境被希特勒拿下，捷克灭国。其后，引发第二次世界大战。

漫步在慕尼黑街头，闲逛着旧城著名的商业街市玛丽亚广场。阳光下，商品叠架盈市，陈列光怪陆离。欢声笑语、摩肩接踵、络绎不绝。市政厅的钟楼，每逢准点，照例演奏中世纪时期的音乐。音乐作品，源自1568年威廉五世公爵大婚，以及欧洲庆祝黑死病结束后的狂欢。德国浪漫派晚期最伟大的作曲家理查德·施特劳斯，就诞生在慕尼黑。换句话说，我此刻漫步之地，正是音乐家神接天宇、挥洒天籁之地。浪漫派音乐给人间带来那么阳光、那么美好的感受，为什么有人执意要在这座光明与艺术之都，制造黑暗历史呢？据说那4个人签署《慕尼黑协定》时，桌子上摆的德国黑啤酒。我想，也许就是黑色的啤酒，把他们的五脏六腑都染黑了吧。

钟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