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五一劳动节的早晨，想起了A叔。</p><p class="ql-block">小时候听A叔说：每年五一节游行，出门时看天气好好的，会出太阳；但游到半路上总要下雨，结果抱着旗帜跑回家...</p><p class="ql-block">A叔是我的父执，是爸爸关系最好的两三个同学之一，住得离我家又近，经常走动，见了他我总是亲热地叫“A叔”，他也总是亲热地摸摸我的头，融洽得象一家人一样。</p><p class="ql-block">爸爸他们那一辈的朋友在一起，不是喝酒，也不是打麻将，而是海阔天空地聊天。爸爸老是教训我：大人打港细伢几听，不要插嘴插舌！因此，每当他们说得热闹，我就在旁边听津津有味地听，一言不“五一游行总是遇雨”就是那时听来的，从此成为我对五一天气的固有印象，就象“清明时节雨纷纷。”</p><p class="ql-block">当然，我那时是听“A叔说过去的事”，他说这话时，早不兴搞五一游行了。</p><p class="ql-block">A叔是一家街道工厂的工人，属于响当当的工人阶级。“工人阶级领导一切”，每年五一流行，他们厂都是站在队伍的最前头；A叔高大英俊，表情刚毅，是工人阶级的标准脸庞，所以领导每回都要他打旗帜，站在最前头队伍的最前头，风光无限。</p><p class="ql-block">但A叔年轻时更风光(其实那时他和爸爸都还年轻，三十几不到四十，不过在七八岁的我眼中已经是令人惊叹的年纪了)，他曾经是武汉一家全国有名的大厂的工人。“武斗中我是'海岸风雷'的人，XX暴动那天我第一个冲了上去！那天好多人在武汉大桥上看，谁谁谁(中央文革领导小组成员)都留意上了我，向陪同人员打听...”长大后我专门查了，XX暴动是文革中武汉一次著名的武斗，双方都有枪有炮，死了几十个人。</p><p class="ql-block">从后来处理的结果来看，A叔的话应该有夸大的成份，如果他真是“第一个冲上去”，甚至引起了中央文革的人关注的话，那A叔肯定会判刑，甚至枪毙都有可能！但他并没有受到多重的处理，只是从被武汉大厂开除，回到家乡益阳进了一家街道纺织厂，成天和一群胆小怕事、鸡毛蒜皮的妇女打交道，真是“英雄暮路”。</p><p class="ql-block">和A叔一起回益阳的还有A婶，她是地道的武汉人。在我们小孩的眼中，A婶算得上是一个美人，加上说一口格外抑扬顿挫的武汉话，和周围的益阳方言大不相同 ，让她更有“鹤立鸡群”的感觉～这个不恰当的成语是我绞尽脑汁后想出来的，当时很得意。因为A婶，我竟有点相信A叔说的话了，也许他曾经真的是叱咤三镇的英雄吧，因为“美人爱英雄”嘛！</p><p class="ql-block">A叔是个热心人，手又巧，心又细，所以凡是我家有大人干不了的活，都要请他来帮忙，修水电之类。除了给我家帮忙，A叔也给别的朋友帮忙，随叫随到，做起事来比主人还认真。大约在60岁那年，他去给和爸爸共同的同学B叔家锈蚀的阳台栏杆刷漆，结果栏杆垮了，他连人带楼梯摔到了地上。幸亏B叔家住的是一楼，阳台离地只米把高，但地上是坚硬的水泥，A叔虽说保住了命，却当场昏迷了。后来A叔在医院抢救了四五天，他家和B叔家都花了好多钱，虽然人是抢救过来了，但也瘫痪了，从此只能依靠拐杖勉强行走。记得有一次他拄着拐杖来过我家，不远的距离，大概只有里把路吧，据他自己说走了一个多小时。几个月不见，A叔急剧地衰老了，佝偻着腰，头发花白，原本英俊的脸变得胡子拉碴，话也少了许多，大多数时候和爸爸相对无言～老哥俩似乎以前把该说的话都说完了。没几年，A叔就带着拐杖郁郁而终，听说刚拿退休工资还不到一年，算来比爸爸早走了十几年。</p><p class="ql-block">对A叔记忆深刻的事还有一件：那次他摸着我的脑袋啧啧感叹：波伢几看上去就聪明，方额子(前额)这么高，不像我儿子，头发都遮到眉毛...听得我笑嘻嘻的，心里美滋滋。长大了才明白过来：他这是说我发际线高呢！难怪我现在成了秃子，因为小时候头发就少，有A叔的话为证，而他儿子，到现在估计还有一头浓密的黑发。再说A叔夸我的“聪明”也不一定是好的，老舍先生在一篇小说里说过：聪明的人容易上当～这句话我咂摸了小半辈子才咂摸出味来。</p><p class="ql-block">十几年后，爸爸和A叔终于在天上重聚了，不知他们还认得出彼此吗，也不知道他们还在一起聊天吗?但可以肯定的是：天堂没有五一游行，今天A叔不会抱着旗帜躲雨...</p>